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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一日,孔小儀解禁,從抑齋遷回德彰宮,晉為德昭儀,掌一宮事。皇帝又特命太醫前去為其看診。
十五日時,德昭儀作為公主生母,於紫宸殿外應納聘禮,篋笥之多、珍寶之繁,令人目不暇接。
眾人皆知北國財力不小,每年皆派商隊於四海之內搜羅珍物奇寶,此次下聘,可謂十分隆重,其中自然不乏異國之間的矜富自耀之意。
立在一旁清點登記的宮女哪裡見過如此場麵,禁不住小聲論說起來:“不是說齊王不受重視麼?怎麼北國一出手,就是這樣多的金銀財物?”
“這你便不知了吧。國君因齊王生母,厭屋及烏。是明夫人可憐他,又正好膝下無子,才把他記到名下撫養,他的日子才過得不算壞。不過北國國君重視長子這件事,誰人不知呢?”
“那使者是授明夫人之意而來,結果被貴妃說得差點下不來台。二公主可是聰穎得很,挽救了場麵,還給足了對方麵子,把禦賜的及笄禮都給了對方,還說什麼君子比德於玉,這一通不得給對麵哄得高高興興的!興許明夫人這是讚賞她吧。”
“明夫人是什麼樣的人物?”
“明夫人啊——北國第一美人,將軍的女兒,北國國君的寵妃。飽讀詩書,甚至還略通兵法。騎射技藝高超,之前還救過北國國君呢!”
“這麼厲害,二公主這回雖嫁的人不好,但麵子是掙回來了,也不算虧。”
“哪有你這樣拿一輩子的事和麵子相提並論的?是我我寧願不要這個麵子!”
“你們都是鼠目寸光——我倒覺得長寧公主聰明得很,如今她嫁走了,以後的日子還能自己搏一搏。”
“好了好了,趕緊核對禮單吧,不要多嘴了。”
李沉照端持嫻淑儀態,攙著德昭儀,向持禮而來的官員微笑致意、一一接入殿內以宴相謝。
夜晚時分,她卸去滿身縟重的公主穿戴,簪以樸素釵環、著以清雅常服,移步出殿,坐轎往宮外。
轎子四平八穩地行進,車簾的避風效果並不算上乘,好在時而鑽進的涼風,可以撲淡未散的酲意。
轎子行出約莫一刻,她便覺得頭頂隱約有光覆蓋。於是掀起一側珠簾,往外望去——
隻見柳陌花衢之間,巧聲歡笑;茶酒坊肆周圍,樂弦不息。
燈影笙歌、花鬢笑顏。
這是大歧的花水節。
京中許多未出閣的女子,白日遊春撲蝶、祭拜花神,傍晚相約郊外賞花遊湖,夜晚吃花糕、買花酒、行花令。
她吩咐車夫在一條巷子口停下:“我一個時辰後回來。”李沉照款款下輦,攜帶淨玉,輕車熟路地走到對街的一處甜食店。
她的目光尋到一處人跡偏少的角落,選擇了正對街巷的位置提裙坐下。淨玉自去櫃台張羅:“老板娘,要兩碗桂花酒釀圓子,溫熱的。”
李沉照向街道看去:挎著花籠的賣花婆婆,簪綠戴紅。那些時興的梅花茶、雲片糕、酥油泡螺,都有人挑著擔在賣。她的目光漸漸恍惚,以後興許都看不見這些了吧?
忽而,彆長靳一身墨青常服,自燈火人潮中翩然而來,清風朗月、乾淨明目。
李沉照微微怔住,此刻彷佛隻有他在走動,周圍的一切都凝滯了。
直至他坐到麵前,周遭的人、景才開始在她眼中流動。
“今日下值這樣早?我還以為要等上一陣。”她溫吞含笑。
“我換班了,所以能準時赴約。總之無論當不當值,每年都要陪你過節。”他笑一笑,“我記得當時在那棵梧桐樹下這樣說過。”
“你從來都踐諾。”李沉照心煩意亂地用食指在桌上胡亂比劃,“六年前說的話,從一而終地貫徹。沒人比你更傻了。”
晝日當值,他恰好在紫宸殿外路過。看見她滿身贅儀、簪環加身,高立玉階之上,同人群笑顏而語,不由停住腳步,一時怔然。
太多難言的傷悲忽而儘數湧上心頭。
可此時的她悶悶不樂,他自不能附加給她太多傷懷。
他撚其銀勺,在杯壁上輕敲兩下:叮——
李沉照應聲抬頭,愁雲仍然悉堆眉間,舒展不開:“怎麼了?”
彆長靳見狀,噙笑問道:“記得那日你答應過我什麼嗎?”
李沉照懵懵的:“什麼?”
他微微前傾,細長的手指朝她的腮肉上一捏:“要笑。”
李沉照輕笑出聲,打一打他的手:“你這是對公主不敬之舉,小心我降罪你哦。”
店家夥計把毛巾往肩頭一甩,捧著兩碗桂花酒釀圓子走來,朝桌上擺去。彆長靳的手也正好從她臉上撤離,向夥計低語言謝。夥計客氣一句請慢用,便去收拾隔桌的殘局。
彆長靳手貼碗壁,小心地輕推給她,接上方才的話題:“那我該怎麼賠罪?”
李沉照用巾帕擦拭二人的勺子後,將一柄遞過:“這不好說,公主的心思向來很難猜。”
彆長靳接過勺子,故作愁態:“那可怎麼辦?我今日得罪的,可是長寧公主。能不能煩請長寧公主念在昔日之交,開個後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