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陪我去掛祈福箋,我就考慮從輕發落你。”
彆長靳應道:“有罪之人,豈敢不從。”
兩人說笑著,不用很久,桂花酒釀圓子就見了底。彆長靳率先起身,前去付賬後,站在門旁等她。
酒肆茶樓燈火連天,還有不少客人等候在門外排號。連燈光最為黯淡的水橋上都烏泱泱的一片,空氣裡浮動著胭脂香氣。
李沉照取帕淨手後,也移步出店,四下張望一圈,眼睛遽然一亮。
她戳一戳彆長靳的小臂,很是激動:“那裡有賣祈福箋的!”她腳尖一踮,連帶著發鬢間的珠翠發出細微的顫動聲。
彆長靳抱臂倚牆,笑道:“走吧。”
人潮像是濃稠而黏糊的粥,一粒粘著一粒,艱難而緩慢地流動。
彆長靳左撞右推,領在前麵,為她開辟出容她擠出粥潮的路。
從雜遝的衣裙中掙脫出來,她朝上一望,笑意盎然:“就是這棵樹,據說祈願很有用的。”
彆長靳應聲看去,此刻小販也找準了商機,湊上前來嘿嘿一笑:“姑娘要祈福啊,我這兒正好有祈福箋呢,花樣可多了。”
李沉照看他一眼,興興頭頭地:“你要不要也寫一張?”後又仿佛恍然大悟似的,“噢……我忘了,你向來不信這些的。”
彆長靳點頭,在詢問過她想要的圖案後,付賬買下。李沉照將祈福箋上的紅絲帶襻緊,熟練地打了個心形結,掛於樹枝上,閉眼默念。
燈影隱約地籠罩在她的下頷、肩頭。他忽然想起以往的她,大多時候都是淡漠冷靜的,眉總是糾攏在一塊,寡言少語,和自己較勁。背詩但凡有一句不能熟練吟誦,就要在入眠時分暗自用功。
燈影之下,她又如此鮮活靈動。
彆長靳凝看無話,他又能這樣肆無忌憚地看她多久呢?
世事變幻,向來難測。
“據說用這樣的心形結,表示心至、願成,更容易遂願。”她睜開眼睛,笑眼盈盈。
“能有用嗎?”他不置可否。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至少我之前許的願望,要你每年都能陪我來這吃一次桂花酒釀圓子,就有實現。”
“那是人事,並非天命。”
“儘人事,才會有天命。”她沉靜地回答,朝他看去。兩人對視之後,她垂下頭來,“我隻有一個時辰的時間。”
彆長靳唇瓣翕合,似乎還有詞句編撰在腹,但最終沒有訴出。一如經年,把諸多情感藏在心間,按捺不發。最後隻是一點頭:“我送你。”
兩人並肩前行,在離轎子二三十步遠的距離外,李沉照停住腳步:“就到這裡吧。”
“好。”
她邁步前去,他目送她登轎離開。
等到那架轎子消失在眼中,他微微躊躇,又折回人潮,擠進剛才的地方:“勞煩了,再給我一張。”
小販一腳伸在前,一手叉腰。今天的生意顯然很好,於是向隔壁賣肉串的要了一串肉。此刻嘴裡叼著肉串,嘴巴油膩膩的,講話的時候還能看見唇齒間咬碎的肉沫:“公子要什麼圖案的啊?”
他思索一番:“白鶴吧。”
“得嘞!”小販手往腰腹衣料間一擦,從包裡翻找,終於在一團雜亂中找到一張畫有白鶴的紅箋遞過去,比了個三:“給這個數就行了。”
彆長靳將錢遞過,踱步到樹下。此時微風吹拂,紙頁碰撞一起,窸窣直響,像無數條蠶蟲在啃食桑葉。
赭紅的燈籠一照,蔥綠的梧桐陷在一片霓影中。他那張手握劍柄多年的手,此刻卻拿起女兒家的紅箋。
彆長靳不會希複雜的心形結,隻能草草打結係於高處,心中默念:
願小滿,此生平安順遂。
“我會想方設法,一直守在你身邊。”
……
北國尚在飛雪,樹枝僅剩的殘葉被積重的雪花摧朽下去。分明是午後,天氣卻很是陰沉,連帶著人的心情也很沮喪。
秋蘭持一柄青傘立於堂下,另一隻手的袖籠裡藏著剛灌好熱水的湯媼。
一身玄色錦袍從影壁後出來,她的嘴角揚起笑弧,幾乎是小跑下階,撐開傘迎上前去:“齊王殿下來了。”
荀謝似從喉嚨裡嗯了一聲,二人升階時,秋蘭將袖子裡的湯媼拿出:“殿下暖——”
“母妃。”荀謝像是沒有聽到秋蘭的話,抬頭看見明夫人在門口,張口喊道。
秋蘭的動作停了一下,臉上的笑意忽然間無處安放,於是低頭把湯媼握在自己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