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皇後又慶幸:“還好沒讓阿兄去,不然這會兒哭的怕是我嫂子了。”
嬤嬤說:“娘娘英明呢。”
第一日清晨,沈玉嬌帶著棣哥兒、李氏一同離開長安。
永寧坊的府邸已搬空大半,大部分奴仆都隨沈玉嬌回聞喜,隻留了幾個家在長安的,留著看宅子。
臨
行前,沈玉嬌站在這座清雅宅院門前,看了許久。
那年冬天,裴瑕第一次牽著她來到這宅院,說這以後便是他們的家。
那時她一顆心飄飄忽忽的,沒什麼歸屬感。
而今過去這些年,這座並不算太寬敞軒麗的宅院,卻在不知不覺中承載了許多的回憶,真正成了她心裡的家。
隻是如今,男主人已不在,她也得帶著孩子離開。
“玉娘,時辰不早了,快上車了。”
深青車簾掀開,李氏輕聲提醒著:“還得抓緊趕路。”
“這就來。”
沈玉嬌看向那藍底朱墨的“裴府”一字,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還真是,舍不得呢。
轉身上了車,李氏也看出她的不舍,安慰道:“這宅子留著,以後回長安了,還能再來住。”
沈玉嬌輕應了聲:“是。”
李氏見她神色懨懨,也知這段時間,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都是一道漫長而煎熬的關。
可憐她的兒,年紀輕輕守寡也就罷了,往後還得留在聞喜和那個刻薄的老太婆同住一個屋簷下,回去之後指不定會被怎麼刁難。
可是又沒有辦法,男人沒了,孤兒寡母的總不能繼續留在長安,更不可能留在娘家,按照禮法,總是得回到老家,侍奉婆母、撫育幼兒,這便是為人婦、為人母的本分。
為著這事,李氏已經在家哭過好些回了。
她也試探問過丈夫:“就不能想個法子,讓玉娘留在長安麼?從前守真還在,王氏老太婆都敢那樣害她,如今守真沒了,日後我的玉娘豈不是要被她欺負死了。”
沈徽也心疼女兒,可女兒如今已是裴家婦,按照規矩禮法,就是要留在裴家的。
裴守真雖不在了,可裴氏宗族還在,棣哥兒又是裴氏下一代宗子,不回裴家,還能去哪?
且玉娘是媳婦,丈夫沒了,更要替丈夫在婆母跟前儘孝,這是天經地義的倫理綱常,他們又能做什麼呢?
除非——
“讓裴家給封和離書,叫女兒從此脫了裴家,以後她就留在家裡,讓他兄嫂養她一輩子。”沈徽道。
李氏霎時就瞪大眼:“這怎麼行?那棣哥兒怎麼辦?你這人真是好狠的心,怎舍得叫他們母子分離。”
沈徽無奈:“回裴家,你心疼女兒。和離回咱家,你又心疼外孫。哎,你叫我怎麼辦?”
李氏便隻能繼續哭:“老天無眼啊,守真那樣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是以李氏決定,這回跟著女兒外孫回到聞喜後,她便是豁出這張老臉不要,也得與王氏把話挑明白了。
若再敢薄待她女兒半分,她定與她拚了這條老命。
李氏正在心底提前演練著見到王氏的措辭,沈玉嬌則與她又確認了一遍:“爹爹、兄嫂,還有外祖父、舅父、姨母他們那邊,定會在一十日前趕到聞喜的是麼?”
“放心,我已經與他們再三說過
了。”
李氏隻當女兒是想多叫些娘家親戚過去,好在裴氏那邊撐撐場麵?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表明她如今也是有娘家依仗的。
“你爹爹、兄嫂還有你侄兒們定會去奔喪,這個你不必擔心。至於李家,你舅父舅母說了一定會去,你兩位堂兄家嘛,若是無事耽誤,應當也會來的。不過你外祖父年紀大了,年前又因你外祖母去世而一直病著,我叫他依著身體狀況,能來就能,不能來就在家歇著。至於你姨母……”
李氏歎口氣:“你姨母家的情況你知道的,她定跑不了那麼遠,到時候會派個族裡庶子過去送個奠儀,意思意思。”
女子一旦嫁了人,便有諸多的身不由己。
姨母如此,李氏如此,沈玉嬌亦是如此。
沈玉嬌聞言,也隻能暗自祈禱,兵變那日,他們都能安穩待在家中,不要出門。
李氏見她怏怏不語,輕拍著她的手背:“彆怕,我和你父親說了,這回我在聞喜陪你多住些日子。等過陣子你舅母來了,我再拉著她一道會一會你那婆母。”
說到這,她餘光朝棣哥兒瞥了眼,見孩子已經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裡睡著,這才放心繼續與女兒咬耳朵:“你彆看你舅母斯斯文文的,她年輕時嘴皮子可厲害了,定叫那王氏隻有吃癟的份。”
沈玉嬌啞然失笑,默了片刻,道:“到時候看看吧,畢竟也這麼多年沒見了,如今郎君又……”
看了眼棣哥兒熟睡的小臉,沈玉嬌抿唇:“她也是個可憐人。”
年輕喪夫,年老失獨。
裴瑕之死,對王氏的打擊,應當遠大於自己。
沈玉嬌都不敢想,王氏聽到這消息會多麼痛苦。
不過十日後,車馬趕到聞喜,她便親眼見到了——
一個失了兒子的老婦,兩鬢花白,雙目無神,形銷骨立。
那綢質的石青色長袍仿若撐在一副骨頭架子,空空蕩蕩,叫她愈發像是一縷遊走在世間、不肯善罷甘休的幽魂。
曾經矜傲自負的琅琊王氏嫡女,心比天高的裴氏主母,如今成了個精神恍惚的“半瘋子”。
饒是沈玉嬌與她有舊怨,見到眼前這一幕,心底也不禁沉了又沉。
身邊的嬤嬤彎腰提醒了王氏好幾句,王氏才如夢初醒般,看向麵前來人。
她瞧不出情緒的空洞雙眼,掠過李氏,掃過沈玉嬌時,停了停,又繼續往下,看到棣哥兒時,怔了一瞬,而後“咻”得亮起了光芒似的。
她喊:“六郎……”
棣哥兒有點怕,下意識往沈玉嬌懷裡縮。
沈玉嬌擋在了孩子身前,王氏擰起眉,鳳眸透著幽怨敵意看著她。
沈玉嬌眼睫顫了顫,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迎上去時,李氏先擋在了她身前:“親家,多年未見,彆來無恙啊。”
看著護在身前的那道略顯岣嶁的身影,沈玉嬌微愣,而後心尖一軟。
她也是有母親庇佑的呢。
王氏並未全瘋,隻是裴瑕的死對她
刺激太大,叫她情緒變得脆弱,絕大部分像個豎起全身尖刺的刺蝟,愈發陰鬱、尖利、刻薄。
對此,沈玉嬌能夠理解。
畢竟對王氏而言,裴瑕幾乎是她這一生的精神支柱,是她傾注了大半心血與大半個人生的作品。
而今一切成空,無異於天塌。
王氏病懨懨地與李氏寒暄幾句,又公事公辦般交代沈玉嬌主持喪儀等事,便推說累了,下逐客令。
李氏和沈玉嬌自然也不願多待在這藥氣彌漫、陰鬱壓抑的屋內,起身告退。
“棣哥兒留下,我與他許久未見,有許多話要說。”
沈玉嬌的腳步一頓。
看向榻邊端坐的王氏,她也正好看過來,一雙黑眸幽幽的靜。
祖母要親近孫兒,沒道理攔著。
沈玉嬌彎下腰,柔聲與棣哥兒道:“爹爹不在家中,棣哥兒多陪陪祖母可好???[]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棣哥兒雖然有些怕這副模樣的祖母,但想到從前祖母都對他疼愛有加,於是乖巧點頭:“好。”
於是棣哥兒留在了王氏院裡。
沈玉嬌與李氏一道出來時,李氏頻頻回首。
沈玉嬌扶著她,提醒:“母親,石子路滑,您看著點走。”
李氏蹙眉:“孩子留在那,我總不放心。”
沈玉嬌:“有何不放心,棣哥兒是她唯一的孫子,她還能欺負他不成?”
“我倒不是擔心這個。”
李氏握著女兒的手,憂心忡忡:“就怕那老虔婆與棣哥兒說些什麼,挑撥你們母子呢。”
沈玉嬌啊了聲。
李氏肅著臉:“你彆不信。這種在孫子麵前說娘壞話的,可多了去了。何況如今棣哥兒是長房這一脈唯一的男丁,她如今沒了守真,指不定要移情,要與你搶兒子。”
沈玉嬌眉心微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李氏生怕女兒吃虧,也不走了,拉著她就在不遠處的亭子坐下,與她說了一大堆後宅的規則。
這陣勢,大有將七年前沒來及補上的課,統統與她補上。
一直說到棣哥兒由魏嬤嬤牽著出來,李氏方才口乾舌燥地停下。
魏嬤嬤見著她們母女未走,也沒多驚訝,隻牽著棣哥兒上前:“老夫人特地交代了,定要老奴親自將小郎君交到夫人手上才是。”
沈玉嬌頷首:“有勞嬤嬤了。”
魏嬤嬤福了福身子,轉身回了。
待她走遠,李氏迫不及待彎腰問棣哥兒:“好孩子,你祖母方才都留你說些什麼了?”
棣哥兒眨了眨清淩淩的大眼睛:“沒什麼呀,就問我最近好不好呀,有沒有生病呀,坐馬車累不累,今日吃了些什麼呀……”
小家夥嘰裡咕嚕地說了好些瑣事。
李氏聽著都是些尋常關懷之語,暗暗鬆口氣。
沈玉嬌輕笑:“母親,你多慮了。”
李氏道:“算我想多了,但在這深宅大院裡,凡事多留個心眼總是好的。”
沈玉嬌說:“是。”
趕了這些日的路,母女也累了,各自回房休息。
沈玉嬌牽著棣哥兒回到寢屋,又給他尋了本書,叫他自個兒坐著乖乖看,她去吩咐下人準備熱水晚膳。
棣哥兒忽的撂下書,跑到她麵前:“阿娘。”
沈玉嬌蹲下身:“怎麼了?”
“方才外祖母問我,我其實……沒說實話。”
沈玉嬌:“嗯?”
棣哥兒:“其實祖母還與我說了些彆的。”
沈玉嬌眸光輕動,麵上卻不顯,依舊柔聲問:“說什麼啦?”
棣哥兒猶豫了好一陣,才攥緊兩隻小拳頭,那雙與裴瑕一樣的漆黑眼眸望向她,小聲問道,“阿娘,你會改嫁麼?”!,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