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百來步,前方的路路越來越黑,沈玉嬌低聲提醒:“你們小心些。”
話音方落,前頭便摔了一個,吃痛“啊”了聲。
沈玉嬌心頭猛地一跳,其餘小娘子也都慌了神,七手八腳地將那摔跤的小娘子拉起來。
下一刻,身後一聲驚呼:“車門怎麼開了?”
“糟了,王六,快起來,那群臭娘們跑了!”
最害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沈玉嬌狠狠咬牙,朝那群小娘子喊道:“跑!分散地跑!先躲起來,再看北極星!!”
馬車上已提前交代過這種情況,是以真當被發現時,小娘子們慌了一瞬便冷靜下來,朝不同方向狂奔著。
“快!快!她們在那邊!”
“他娘的,這群小賤人,分開跑了!”
“追,追到一個算一個!”
沈玉嬌也不再耽誤,提著裙擺就往前跑。
哪怕繡鞋被石頭磨破,哪怕跑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她也不敢
停(),隻一直朝著樹木稀疏處跑。
跑?(),隻要跑到官道上,躲過今夜,便能回家。
她得回長安,那裡有她的家,有她的孩子,有她的親人,父母兄嫂也都在回程的路上……
還有裴瑕,她答應了他,會在家等他回來。
無論如何,都得回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後總算沒了追逐的動靜,回首也見不到一絲火光。
唯一慶幸的是今夜月色明亮,不至於雙眼一抹黑,什麼都看不見。
看來,那兩個人是往彆的方向追了。
沈玉嬌停下腳步,鬆口氣的同時,又不禁替另外五個小娘子擔心起來。
男人的腳程比女子快,若是他們選定了方向去追,至少也能抓回去兩個。
或許,不止兩個……
想到小娘子們稚嫩天真的麵龐,沈玉嬌心下一陣沉重,深深緩了兩口氣,她打起精神,拖著兩條灌了鉛水般沉重的腿,繼續往前走。
若是天亮前能尋到一處府衙報官,快馬加鞭沿路去追,沒準能追上馬車!再不濟,嚴查渭南府的關卡,叫他們進不了城。
且那兩人的模樣,她已深深記在腦中,讓衙門畫出畫像,全城通緝,不怕尋不到!
-
明月高懸,黑漆漆的官道上,一隊勁裝人馬在月色下疾馳。
待看到路邊突然冒出一道纖細身影時,猶如半夜見鬼般,馬兒都驚得雙腳抬起,仰天長籲。
“救命,救命!”
孱弱的女聲如貓叫,為首的謝無陵猛然拉緊韁繩,待定睛看清攔路女子的麵容,心頭剛升起的一簇希望又陡然熄滅。
不是嬌嬌。
但深更半夜,荒郊野外冒出個小娘子,也實在古怪。
他勒停馬,蹙眉問道:“你是何人,為何深夜在此喊救命。”
阿念兩隻鞋都跑沒了,雙腳沾滿鮮血和汙泥,一張汗涔涔小臉仰起,宛若看到救星般,淚眼汪汪跪在這天神般俊美的男人麵前:“大人,求你救救我!我是長安縣周家村人士,我和幾位小娘子被拍花子的拐到此處,今夜僥幸逃了出來!”
她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頭,“求你大發慈悲,救救我的姐姐們,她們有兩人已經被抓回去了,你幫幫我們!或是捎帶我進城,送我去報官吧,求求了!”
謝無陵聽得她的話,眸光一凜,立刻翻身下馬,以劍鞘抬起阿念的下巴:“你可是今日午後出城的馬車?”
阿念怔怔地抬起頭,額上已磕出鮮血:“是…是,起碼是申時以後。”
申時。
正是嬌嬌在成衣鋪子不見的時辰。
謝無陵沉聲,繼續問:“你那輛馬車上,可有一位名喚沈玉嬌的娘子?”
“沈玉嬌?”阿念迷惘一瞬,而後道:“有位沈阿姐……不知她閨名是何,但她姓沈,且她談吐氣度不凡!也是她告訴我們,看著北極星的方向往樹木稀疏處跑,跑到官道上就有救了!”
() 沈阿姐,氣度不凡,且知道往哪邊逃命。
謝無陵幾乎立刻篤定,那人便是沈玉嬌。
她的嬌嬌吃過苦,落過難,才有這番處事不驚的沉靜。
心頭猛然揪緊,他連忙招呼身後二名侍衛:“你們來個人,帶她上馬。”
這二人皆是裴瑕留給沈玉嬌的侍衛,如今為著共同目的,也願聽這位謝郎君的吩咐。
侍衛長應了聲“是”,彎腰將阿念抱上馬。
謝無陵看向阿念:“你可記得從何處跑來?”
阿念有些不大確定,哽噎道:“我就看著星星的方向一直跑,隻依稀記著一些……”
謝無陵深吸一口氣,問了些具體情況,而後看向侍衛長:“你隨著她的方向走。”
又對另兩名侍衛道:“你們去西邊和北邊,尋見其他女子,發一聲鳴鏑,若是尋見夫人,就發兩聲鳴鏑,明白麼?”
戰場廝殺過的人,發號施令自有一派不容置喙的威嚴。
二名侍衛麵色一凜:“是。”
話音落下,即刻朝四個方向,分頭尋去。
知曉沈玉嬌會往樹木稀疏的地方跑,謝無陵隻恨胯/下的馬兒不能踩著風火輪飛起來。
他邊策馬四處搜尋,邊揚聲大喊:“嬌嬌,嬌嬌——”
嗓音嘹亮,驚得林子裡鳥雀紛飛,天邊那顆明亮的北極星也閃了閃。
也不知尋了多久,忽的,一道細軟聲音遙遙傳來:“我在這……”
謝無陵恍惚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那道虛弱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謝無陵。”
“嬌嬌?”
謝無陵遽然勒住韁繩,抬眼便見一塊巨石後,晃晃悠悠抬起一隻纖細的胳膊。
“嬌嬌!”
他迅速翻身下馬,踏著月色,疾步走向巨石。
隻見清冷月光之下,沈玉嬌背靠石頭,烏發散亂,兩隻繡鞋也不知跑去哪,破破爛爛的裙擺沾滿泥汙,那張柔婉嬌麗的臉龐一片冷汗慘白,此刻雙眸半睜著,勉力朝他擠出一抹笑:“謝無陵,真的是你啊……”
刹那間,一陣失而複得的激動與疼惜在胸膛翻湧著,謝無陵也顧不上太多,蹲下身,抬手將她牢牢抱在懷中。
“是我。”
他低著頭,腦袋深深埋入她柔軟的頸間,嗓音沙啞:“怪我,都怪我來晚了,害你遭這些罪。”
這突如其來的熾熱擁抱讓沈玉嬌怔住。
自暈倒後,未進一粒米糧,她整個人餓得饑腸轆轆,而後一路逃命,直跑得渾身脫力,頭暈眼花。
她本打算靠著這石頭歇息一陣,待緩過勁兒再去尋大路,雙眼正冒金星,陡然聽到有人喚“嬌嬌”。
她還以為她快死了。
不然怎會在這聽到謝無陵的聲音。
可她沒死,謝無陵也真的出現在她麵前。
抱著她的雙臂那樣堅實,埋在她頸間噴薄的鼻息又那樣滾燙,還有他透著輕顫的低沉嗓音:“謝天謝
地,還好你沒事。”
不然便是上天入地,他定親手宰了那幕後黑手。
沈玉嬌後知後覺回過神來,哪怕四下無人,但這般親密,還是不妥。
“謝無陵,你先鬆開……”
“不鬆。”男人低聲道,還頗為無賴往她的頸間蹭了蹭:“讓我抱抱吧,我快嚇死了。”
沈玉嬌:“……?”
遇險的是她,他嚇個什麼勁兒。
“謝無陵,彆鬨。”她無奈,推著他的胸膛。
“我沒鬨。”
謝無陵見她雙手抵著自己,長臂稍鬆,卻也沒全然收回手,虛虛環抱著她,啞聲道:“聽到你不見了,我真的快嚇死了。”
說著,他還握住沈玉嬌的手腕,按到心口位置:“不信你摸摸,我現下心還慌得很。”
沈玉嬌不想摸,但被他不由分說地摁著,倒真感受到男人胸膛下那噗通噗通跳動的心臟。
很快。
與她方才一路狂奔的心跳,有的一拚。
“沒騙你吧。”
謝無陵借著清透月光,覷著她沾了些灰塵的眉眼,悶聲道:“若你真有個二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呸呸呸,你這個人,怎麼一見麵就要死要活。”
沈玉嬌悻悻抽回手,又疑惑看他:“你怎麼會在這?”
謝無陵:“來尋你。”
沈玉嬌:“……”
“我知道你是來尋我,我的意思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或者說,你怎麼知道我出事了。”
按理說,她在成衣店消失不見,最先發現的應該是同行的裴漪、夏螢,以及鋪子外的家仆與侍衛。
如何會是謝無陵先找了過來?
聽到她這問,謝無陵那張英俊的臉龐難得浮現一絲赧色。
他偏過臉,想裝沒聽見,最終還是抵不過沈玉嬌定定看來的目光,含糊道:“這不是知道那裴守真出遠門了麼。我就想著,什麼時候你出門了,看看有沒有機會和你來個偶遇……”
“你跟蹤我?”
“沒有!”
謝無陵立刻否認,月光下,兩隻耳尖通紅,語氣卻義正言辭:“這怎麼能叫跟蹤?這叫把握時機,趁虛而……咳,守株待……咳,總之就是……”
他抿了抿薄唇,一雙漆黑眼眸直直望著她,真切而熱忱:“嬌嬌,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