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長淵平視著眼前那張清俊華貴的麵容,苦苦一笑。
“九殿下真如聖人,神明。
可神明往往是不食人間煙火、不知人間煉獄到底何等折磨之人。
神明往往站在道德製高點,自詡權利高貴,便掌舵決策了他人這一生!”
帝長淵隻覺可笑:“九殿下口口聲聲說會護我,疼我,讓我放下,可你的疼惜到底是什麼?
我生來就在那偏僻冰冷的宮殿,連裹身之布皆是粗糙的帷幔。
我整整19年,受的全是非人之虐待。
九殿下你可有曾親自體會?”
“你要我放下,你讓我青燈古佛一生。
那我這些年來所受的苦全都白受了?
你為我複仇?我連自己的仇人也殺不了,我心積仇怨,如何青燈古佛?”
帝長淵越說越覺得世事可笑至極。
“九殿下倒是隨時都能放下,隨時都能青燈古佛一生呢。
因為你自小環境優越,你已嘗遍這世間一切尊榮,你還有何放不下!”
真正得到之人,往往輕而易舉可以言放下。
往往是從未得到之人,一直在拚命地去追逐著、貪戀著、奢求著,甚至窮儘了一生!
“我在宮中19年,被人當做奴隸。
往後餘生,又去妃陵掃陵一生?
九殿下,在你們這等生來華貴之人看來,我就注定隻能如此窩囊、如此不堪地度過一生嗎!”
“我帝長淵的命,就應當一輩子這麼黯無光芒、受人擺布、奴隸一生嗎!”
字字句句,近乎來自靈魂的抨擊、質問。
“所以、”
帝台隱直視著帝長淵那雙眼睛:
“十一殿下放不下的從來不是仇恨,而是權利!”
“是又如何?”
帝長淵迎上他的目光,再無絲毫閃躲:
“九殿下此次也當明白了,任何人的許諾無用、善意無意,隻有權利才可護自己一生!
在我多次被帝驍戰欺辱、你與明妃並不在時,我便明白,隻有自己的權利才可真正保護自己!永遠不能將希望寄托在任何外人身上!”
“你可當我瘋魔,當我為惡,但從我出生那一刻起,就已注定我不可能放下!”
這種感受,對權利的向往,想對自我人生的掌控,帝台隱怎會懂!
無人會懂!
帝長淵眼中已隻剩冰冷。
“既然九殿下心意已決,自此,任由九殿下、任由周家奮馬而來。”
他帝長淵的敵人早已多不勝數,再多一個又何妨!
“若九殿下能拿下長淵的命,長淵自當認命!”
揚出話後,他將那錦帕塞進帝台隱手中,轉身就走向那瓢潑大雨。
“轟隆!”
一道猙獰的閃電撕破天幕,漆黑的天宛若裂成兩半。
帝長淵周身頓時被大雨籠罩。
帝台隱執傘而立,雙目中早已攀爬上紅血絲。
所以……帝長淵口口聲聲的自責、愧疚,其實不過如此。
連基本的認罪、守陵也無法做到!
這、才是帝長淵的真麵目!
他盯著那抹背影:“帝長淵,若今日一彆,魚沉雁杳,恩斷義絕,往後再無手下留情!”
上次晉城、津門之事,他全沒要任何人之命。
甚至讓他們順利逃走,沒往上報任何證物。
皇子私下為商,尤其是偽裝虛弱的皇子為商,那些證物足以令帝長淵身陷囹圄!
帝長淵腳步微微一頓,卻也隻是冷笑。
“九殿下,長淵早已習慣了。
不過是這世間、再多一個敵人而已!”
他已用儘他所有的誠意。
隻可惜,天上雲與地中泥,本就不會相合。
帝長淵就在那大雨之中,決絕地大步走了出去,徹底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帝台隱握著血書錦帕的手僵了又僵。
他那如玉的、曾經寫字執棋的手,早已是鮮血遍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