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之上,暴雨如注。
“張屠夫,你披了雨披,咋又還帶草帽?不累贅?”鎮上修電器的光棍李老漢問。
“嗨!鐘醫生讓我帶上!”張屠夫吼了一嗓子,將旁人遞過來的麻袋扔在“碉堡”上。
“鐘醫生?寵物醫生?你咋還找獸醫看病呢?哈!”李老漢覺得好笑。
張屠夫瞪了李老漢一眼。他一臉橫肉,嚴肅起來凶神惡煞,李老漢頓時噤聲。一陣雨砸下來,老漢像被不知名的東西撞了一下腰。
“哎喲”一聲。
“彆嫌礙事!戴上草帽,就不會摔跤了!”張屠夫把摔倒不知道多少回的李老漢拽起來,給他不由分說扣上一頂帽子。
他不知道鐘大夫的叮囑是什麼原理,隻發現這模樣單純的年輕人真的有些意思。如此戴了一陣帽子後,動作竟然會輕便許多。他大為感激!
李老漢屁股摔得太疼,一開始將信將疑,又迫於張屠夫施加的壓力,沒把帽子摘掉。
沒幾分鐘……
帽子的威力一傳十十傳百,上百號人凡是出門有備而來的,都紛紛頂上。整條隊伍比之前效率提升不少,宛若佇立在河中的堅實人壩,毫不摔跤,乾勁十足。
“獸醫不行?”張屠夫瞟了眼黃燦燦的隊伍,剜了李老漢一眼。
“這獸醫真神!是懂什麼中醫學原理嗎?今天我摔得估計骨裂了,得空就去找他看看!”李老漢說。
張屠夫瞪他一眼,有的人就是不敬畏科學,跟之前那對生孩子貓的夫妻倆一樣,明明自己什麼也不懂,偏要覺得人有病,欺負人家年輕單純麼。
如天氣預報說,雨勢不降反增。張屠夫眯眼看到前方河流衝破一處小小的“堤壩”,心想派人過去加固,正要開口時,一道耀眼至極的閃電轟然劃至。
瞬間爆破的巨響足以震破耳膜,眾人轉身看去,附近一處山坡半邊倒塌,樹木泥石頃刻而下,原本的草坡如紙片被揉碎,驚天的隆隆聲裡隻見飛沙走石。
“快跑!泥石流!”
張屠夫心裡咯噔一聲,果斷拋下岸防工事,觀察地形,跟著百來號人奔向溝穀的更高地帶。
雖然那山坡極小,不會造成太大危害,但他悲哀地想:此次天公不幫忙,清平河守不住,鎮子凶多吉少。
喧嘩稍息,他扭頭看向那片壞他們工事的山坡,忽然看到一柄藍色傘隨風滾落。眯了眯眼,他覺得好生眼熟!
這是……鐘醫生的傘?!
要他回家,他竟然沒走?他偏偏去那山坡上做什麼?
早不巧晚不巧,遠不巧近不巧,他就在那山坡上遭了泥石流?
他隻是個活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啊!對於很多同齡人來說,還是個初涉社會的孩子啊!
想到那雙攝人心神的眼睛……直到方才……還是鮮活的一條生命啊?!
*
大好年紀隻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鐘意,著實站得有些腿軟。反正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他乾脆坐下,盤了個腿,坐在被巨龍削掉一半後,堪堪留住的崖邊泥地上。
跟那條龍臉對著臉。
頭頂正巧是一棵顫顫巍巍沒被衝走的老樹,貓妖瞪著眼睛,坐在樹丫上俯視他們一龍一人,有點搞不清楚這事態的走向。
猜過鐘大夫開藥方,也猜過他湊過去觀察龍的身體,還猜過小小的凡人高念白大人的法號,但他一樣都不做。
他……他現在要做什麼?
隻見青年從隨手挎著的包裡掏出一塊床單那麼大的棉布片,不,就是床單,半是哆嗦地但很是堅持地伸到了巨龍碩大的眼邊。
“心裡的傷,就隨風散了吧。”薄唇微啟,剔透的眸像含了水光。
貓妖:??
“畢竟眼淚是自己的,隻能為值得的妖而流。”他微眯眸,難過得像也遭遇心傷。
貓妖:???
“你的眼睛很美,不要被烏雲遮蔽。但淚水洗過,它會更清澈。”
貓妖:????
更誇張的是,這條龍竟然收回準備拍出來的爪子,乖乖盤臥在鐘意的對麵???
微微風中,鐘意的勵誌雞湯濃且深情,隻是這深情對象是隻大怪物。
“大人,為什麼會這樣?”貓妖跳下來坐在鐘意肩上,貓臉怔忪。
青年微微側頭,叫他一句大人,便授之以漁,用微弱的氣音跟小妖怪解釋:“哭上半個月還不消停,這條龍,大概內心世界豐富,性格敏感。我也是試試能不能灌雞湯。”
天知道鐘意不是文藝的性格,出門前的確覺得依賴貓妖不靠譜,臨時翻閱過許多散文。
巨龍稍稍平息傷心,又瞧見貓妖好端端的樣子,委屈化為憤怒,抬起爪子就要抓它:“你打我,我活了幾百年,誰都不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它麵目猙獰,豎瞳危險,獠牙碩大。看上去再來一爪子,再□□的貓妖都會被pia死,更彆提受傷的小凡貓。
鐘意站起身,趁著龍都反應不過來,大步上前,而後結結實實地……
抱住了龍的脖子。
“乖寶,”鐘意按住暴走的它,柔軟純淨的臉龐貼在它的頸側,“溫柔的孩子,你值得最溫暖最寬廣的胸懷,妖一輩子總要遇上幾個妖渣,就把它忘了吧。一滴淚不要再掉。”
半是因為這懷抱,半是突然聞到什麼喜歡的氣味,龍一滯,忽然又……
又盤臥下來,緊緊挨住他。
鐘意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
貓妖不能直視:“我隻是看它從河裡跑出來,喊它回去而已,就是態度不太好,怎麼就是妖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