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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沉寂了一瞬,就連蠟油滴落實木地板的聲音都清晰無比。
半晌之後,舅舅驀地一震,立馬扭過頭,忘向門口。
他從未想過,顧佑遠居然早已秘密回港,暗中保護在沈暮簾左右,如今的一切都像是無法掌舵的船,一步步朝著不可控的局麵駛去。
就在剛才,他跪在地上顫巍著求饒,恍惚間看見麵前的男人漫不經心的抬了抬指,侍者立馬會意,將那柄擊向沈暮簾的軍刀擲在他腳邊。
他一頓,寒意瞬間湧上心頭,慌亂之下倏地抬頭。
緘默之間,桌上的安格拉斯八音盒驀地自鳴起來,他被嚇得猛然一抖,微微抬眸,看見顧佑遠慢條斯理的接過吳特助遞上的MayanSicars,五官埋在火星燃動之間,飄渺如雲霧。
輕靈悅耳的小調之中,男人眸色深冷幽沉,定在舅舅緊貼在地毯上顫抖的手指。
“是你自己動手,”他緩緩吹出一口白霧,“還是要我幫你?”
他的聲線毫無波瀾,可舅舅卻心下一駭,嚇走了他半條老命。
塢港誰不知道,顧佑遠年紀輕輕坐在這樣的高椅上,除了商戰中迂回狠戾的手段,他對付人還有千萬種折磨的法子,光是說出口,就能將人嚇得驚慌失措。
如今要想不受苦,除了去求他心尖上的人,似乎已經彆無他法。
於是他立馬轉身,連滾帶爬的跪在沈暮簾麵前,聲線顫抖不已:
“阿暮,都是舅舅的錯,都是舅舅的錯,求求你,原諒我,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放我一馬,求求你,阿暮……”
他手足無措,看著沈暮簾抗拒後退的那幾步慌了神,下意識跪著往前走,想要抓住她的裙角,卻在伸手的那瞬,驟然聽見身後響起滑輪的聲響。
心下一墜,舅舅顫顫巍巍的回過頭去。
顧佑遠緩緩靠上椅背,指尖把玩的磨砂火機騰起火苗,神色不耐,眼瞼微壓,那雙漆黑的眸斂起,正沉沉的睨著他。
眉眼間聚起的隱隱戾氣令人發怵。
他猛地收回手,反複呢喃幾句,像是極其痛苦的下定決定,顫聲答道:“阿暮,你之前問的那個問題,我、我可以回答你。”
聽到這句話,沈暮簾的目光輕閃,這才炯炯落在他身上。
舅舅又往前爬了幾步,帶著哭腔,沾染著些祈求的意味:“凶手……是,是個女人……”
話音落地,他戛然而止,雙眼死死瞪著前方,仿佛想到了什麼恐怖的事件,又開始朝沈暮簾重重叩首:
“我真的隻能說這麼多,其他我什麼都不知道了,求求你啊,求你……”
他幾近崩潰,額頭已經磕出濃重的血漬,就在他嚎啕大哭的那一瞬,沈暮簾倏地閉上雙眸,聲線透著疲乏的嘶啞。
“夠了。”
她心口顫痛得厲害,全身仿佛被黑洞撕裂,已經再無多餘力氣去聽他求饒,垂眸望著伏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帶上你的家人,彆再回來了。”
他驀地止息,看著沈暮簾沒有一絲情緒的冷臉,欣喜若狂漸漸爬上他滿是溝壑的臉:“好,好……”
又重重磕上幾個頭,他猛地爬起身跑了出去,身影墜在長廊的幽暗中,仿佛朝著深淵越走越近。
沈暮簾收回目光,望著廳中神色凜冽的男人,心下一頓。
她忽然想起,在沈氏禮堂與顧佑遠攜手赴宴時的那一場雪。
如羽翼般聖潔的白絮飄揚,慢悠悠的墜在她被熱淚沾濕的眼睫,就在膽怯與無助奪眶而出的那一瞬,顧佑遠伸出掌心,遮住了她的眼。
仿佛知道她的脆弱和倔,於是選擇用他的體溫,守住她難以啟齒的驕傲。
六年前的成人禮是沈暮簾瑰麗的罪。那時的她受萬千寵愛站上萬眾矚目的玉台,她說今後的每一天都要手捧鮮花,她說要像父親一樣做一個有良知的大商人,她說要將世界上所有的漂亮珠寶都搜羅在身上。
於是,他開始為她送上沒有署名的玫瑰,動用上千人手,尋找父親那枚消失在六年前的玉石印章,寧願撂下公事,也要在異國他鄉,親手為她裝滿一整個琉璃盒的璀璨寶石。
她開始被人細致的、珍視的、小心翼翼的,保護著。
沈暮簾起先也並不清楚,學精一道菜需要多久,隻是後來從黃姨的口中得知,顧佑遠在塢港立足的那幾年並不順利,各界大腕欺負他年輕,找他麻煩的也不在少數。
顧佑遠就要在無數次的禦敵之中,抽出為數不多的空閒,去鑽研那些並不合他胃口的小吃甜點。
她壓抑著心中的異樣,緩緩朝他走去。
顧佑遠麵色如常,隔著薄薄的歐式屏風,隻是雲淡風輕的睨著她。
可緊攥在桌沿的指尖,卻在棱角壓迫之下,漸漸泛起白暈。
直到沈暮簾在他麵前站定,那陣花果香順著她柔軟的發絲侵染上他的馬甲,一寸一寸,往他鼻腔裡鑽。
他的呼吸稍滯,目光漸漸染上不清白,可神色依舊不為所動,看起來淡漠至極,仿佛她與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她卻並不止準備步於此,而是扶上他的小臂,緩緩蹲在他麵前。
微涼的指尖透過襯衫,染上他的炙熱,顧佑遠眉心稍擰,這塊冰冷的軟玉,卻讓他猶在火烹。
可他隻要失神短瞬,那雙純澈的眼眸就能倏地對上他漆黑的瞳孔,鍥而不舍的勾著他的魂。
避無可避,深陷於此。
他這些天以來的隱忍克製,便在這一瞬徹底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