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饃那一片走丟的神魂, 一開始其實是沒有龍尾巴的。
在最初離開修真界,獨自前往異世,尋找自己家人的時候, 小辛饃體內隻有一魂一魄, 剩下的兩魂六魄,則悉數留在了龍蛋裡。
他作為一顆龍蛋出生並沒有多久, 力量有限, 並不能將自己的魂魄全部帶走,最後努力了好久, 也隻是帶走了一魂一魄,勉強能讓自己的身體動起來。
獨自來到異世的小辛饃, 摔倒在了一棟彆墅的小花園裡。
他坐在草叢中,幾乎是迷茫地望著四周的一切, 不僅連動都不敢動,還不知道自己是誰。
一魂一魄,放在任何一個身體裡,都不可能讓人變得多聰明,說難聽點, 這樣的幼崽, 或許連最基本的喜怒哀樂都不會有,嚴重的甚至智力低下, 除了基本的生存本能,什麼都不會懂。
那時候懵懵懂懂的小辛饃,正是如此。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 從何處來, 又應該做什麼。
唯一記得的事情, 就是最初的目標, 他要尋找自己的家鄉,回到親人的懷抱。
因而,並不知道該如何做的小辛饃,整整在草叢裡坐了一天一夜,被蚊子咬了好多個包。
一直到天亮,那棟彆墅終於有人出來了。
小辛饃聽到動靜,有些瑟縮地垂下了小腦袋,抬起手抱住自己的頭,把自己藏在高高的灌木叢後麵。
出來的人是一個人類青年,他看起來非常冷淡,似乎很不好接近。
青年將畫架和畫具等東西搬了出來,調好了顏料之後,便開始畫畫。
清晨的花園,靜謐而清新,草葉上都是微涼的露珠。
小辛饃坐久了,覺得有點累,忍不住放下了手,又被草葉上的露珠弄得身上濕漉漉的,又癢又難受。
他難受地在草叢裡挪了挪,沒有刻意躲藏的情況下,銀白色的小腦袋便從稀疏的灌木叢間冒了出來,著實太過顯眼。
而握著畫筆,對著清晨的花園作畫的青年,自然毫無阻攔地發現了這個從天而降的銀發幼崽。
這是小辛饃和青年畫家塔羅第一次見麵的場景,也是塔羅的成名作誕生的現場。
是的,青年在畫布上,畫了第一天見到的銀發幼崽——辛饃。
就是這副畫,讓他一戰成名,享譽國際。
熱愛藝術之人,往往都會有屬於自己的繆斯,俗稱靈感來源。
偶然被青年畫家發現的小辛饃,就在這一天,成為了青年塔羅的繆斯。
塔羅是一個孤僻的人,為了繪畫,他可以付出一切。
在看到辛饃的第一眼,塔羅就很清楚,這是上天送給他的繆斯。
銀發的小辛饃實在太過美麗了,純粹無垢,不知世事,看著世界的目光,像是從未曾來過,乾淨得讓人心折。
哪怕他看起來還隻是個幼崽,塔羅依舊從他身上獲得了無儘的靈感。
不需要辛饃做什麼,僅僅是看著他,塔羅的靈感便如同井噴,幾近癲狂。
原本枯竭的靈魂像是被注入了生機,重新獲得了生命,塔羅不再像以前那樣,枯坐一天都難以下筆,覺得內心一片荒蕪。
擁有了繆斯的畫家,哪怕毫無情緒,依舊能畫出夢寐以求的作品。
塔羅收養了辛饃,吩咐彆墅裡的傭人照顧這個銀發幼崽,供他吃住,給他優渥的生活。
但有一個禁忌,是傭人們絕對不能觸碰的。
那就是,誰都不許和辛饃交流,不準回答他任何問題,除了照顧他之外,不能和他待在一起超過十分鐘,不能帶他出去,也不能讓他讀書識字……
任何有可能讓繆斯變得不再懵懂的行為,都不被允許。
當然,包括塔羅自己,他也不會接近辛饃。
他從來不會和辛饃說話,除了第一次見麵之外,他從來不會出現在辛饃麵前。
每次畫畫,辛饃都是被單獨放在一個塔羅準備作畫的場景,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呆呆地望著四周的一切。
需要近距離作畫的時候,辛饃就會被蒙上眼睛。
沒有人教過他說話,所以他不會,沒有人教過他除了生存之外的事情,所以他也什麼都不會,隻有一魂一魄的辛饃,並不知道這樣的生活多麼令人絕望。
十年的時間,辛饃沒有見過任何人,他甚至都忘記了畫家塔羅是什麼樣子的。
唯一記得的,是一直照顧他的幫傭。
那個幫傭年紀已經挺老了,有五十多歲,本就是個啞巴,說不了話,即便她同情辛饃,也做不了任何事。
十年之中,塔羅成名,畫了無數幅畫,每一幅畫上,都是眸色懵懂純真的辛饃。
很多人問過塔羅,畫中少年是否尚在人世,若依舊在世,為何十年之間,依舊懵懂如稚兒?又或者,少年是否需要外界的幫助?
畢竟,正常情況下,這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現象,歲月使人成長,沒道理辛饃長大了,卻依舊十年如一日懵懂無知。
哪怕是天生有缺陷的孩子,十年過去了,隻要得到足夠的照顧和治療,也應該有所成長。
可每一回,塔羅都沉默以對,從不回應。
辛饃沒有戶口,隻要沒有人提起,他甚至都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有些同行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勁,又實在說不上來這種怪異源於何處,最終也沒能發現什麼。
直到有一天,全球進化開始了。
辛饃的雙腿突然消失了,反而長出了一條淡金色的龍尾巴,頭上也長了小龍角和耳鰭。
他變了。
在發現這個變化的時候,塔羅幾乎瘋了。
因為,他看著他的繆斯,竟然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塔羅再也畫不出辛饃,可無數的畫展、世界級的比賽,依舊在等著他的新作品。
他確實瘋了。
從來不見辛饃的塔羅,第一次主動去見了辛饃。
可無論塔羅問什麼,辛饃都是天真懵懂的模樣,無憂無慮,不知道孤獨為何物,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變化。
這樣的辛饃,讓塔羅無所下手,屢屢受挫。
為了繪畫,為了讓辛饃變回來,塔羅甚至放棄了固有的謹慎,請了一名生物學家來家裡。
那生物學專家並不知情,還以為辛饃是塔羅的親人,認真檢查之後,給出了答複——這是進化的結果,並沒有異常,好好休養就可以,倘若辛饃需要照顧,他們研究院願意無償照顧辛饃的起居生活。
無論如何,辛饃這樣特彆的少年,都是全球進化下誕生的人類珍寶,放在哪一個國家,都是珍稀物種。
塔羅聽了生物學專家的建議,到底是沒有說什麼,隻將人送了出去。
那名一直照顧辛饃的幫傭,眼睜睜看著辛饃逃出生天的唯一機會就這樣被扼殺,幾乎是淚如雨下。
十年過去,她已經六十多歲了,這良心難安的十年、包括艱難的前半生,並沒有讓她救活自己的愛人。
她昧著良心工作了這麼久,拿著巨額的錢款,給愛人最好的治療環境,卻終究是一無所有,什麼都失去了。
許是心無牽掛,不再留戀人世,她終於放下了心頭的重擔,平靜地走出了這棟彆墅,將一張紙條交給了即將離去的生物學專家莫斐。
兩天後,嘹亮的警笛聲在彆墅外響起,她蹲在辛饃麵前,看著坐在地毯上懵懵懂懂的少年,蒼老的手輕輕摸了摸辛饃的銀發,眼中帶著愧疚和憐惜。
作為證人,她要跟著辛饃,一直到少年安全被保護起來為止。
塔羅到底是被抓走了,判了刑。這個案件性質惡劣,轟動一時,人儘皆知。
那些傳世的畫作,也跟著真相大白。
所有人都知道了,畫中少年依舊活著,他叫繆斯。他之所以始終懵懂,其實是人為“豢養”的結果,有人扼殺了他的未來,掐斷了他所有求知的可能。
而專家們在發現無論如何都治不好隻有一魂一魄的辛饃之後,懷疑辛饃曾經遭受過精神上的虐待,再次集體將判了十年的塔羅告上了法庭,他們認為,這樣的“豢養”,與殺人無異。
最終,塔羅被判了無期,終身監.禁,哪怕他無數次要求見一見辛饃,依舊沒能得到允許。
辛饃在研究院裡,等來了塔羅同父異母的哥哥希特。
希特與塔羅已有二十年不曾來往,卻依舊對辛饃心存愧疚和憐惜。
事實上,不隻是他,很多人都對那些畫中的少年好奇不已,也非常喜歡這個純真的繆斯,在知道了真人還活著的時候,都非常心疼辛饃。
若非群眾的呼聲過高,群情激憤,反複上訴,塔羅根本不可能判無期,最多十幾年。然而無期徒刑依舊未能讓民眾解恨,尤其是在知道辛饃甚至沒有戶口、隨時都可以“被消失”的時候。
在這樣的呼聲裡,研究院到底是聽了希特的建議,將辛饃送回自然界。
進化後的珍稀物種,留在人群之中本就是一種折磨,會限製了他們追求自由的天性,隻有大自然才是最適合他們生存的家園。
因此,安安靜靜宅了十年的辛饃,就這麼被送回了北極。
華國專家們為了保證他不會出意外,還派了無人機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