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艾薇第二次進警察局的審訊室。
上一次還是讀公立小學時, 幾個家境稍好些的孩子組成了霸,淩小團體,課外活動就是捉弄這些移民學生, 包括不僅限於忽然伸出腿絆到他們, 惡意弄壞他們課桌上的電子屏,往椅子上塗膠水, 在配給的學習機上植入會發出各種怪叫的病毒……
老師和校長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這些難民的孩子被分到自己學校/班級上,貧瘠的地區,教育資源也相對落後。這些被政府強製性分配給他們的學生,基礎知識水平遠遠低於本區的學生,隻會降低學校/班級的成績, 讓他們無法獲得獎金。
在發覺有些被霸淩的難民孩子會因為受不了而選擇轉校後,他們更加不在意這些針對性的霸淩了。
——收留這些學生已經足夠人道主義,況且這些難民的社會地位低下,數量也少,完全不必在意他們會鬨出事情。
霸,淩不分男女, 艾薇長相漂亮,一些男孩子更惡意地捉弄她。隨著科技發展和知識大爆炸, 十歲左右的男童就已經懂得如何熟練地避開未成年人防禦係統, 翻, 牆去看那些隻屬於18歲成年人的東西。
他們將艾薇的照片智能替換到一些瑟情圖片上,在上自習課時投送到同班同學的學習機上, 哈哈大笑。
艾薇拎著凳子狠狠往主謀的那個男同學頭上砸。
如果事情直到這裡,還遠遠到不了被送入警局的地步——畢竟都是孩子。
轉折點在於鬆旭的加入。
他看到那張照片後,憤怒地砸爛了教室中所有的學習機, 包括老師的那台,阻止照片的流出;又打電話給鬆鋒,讓表哥帶同學過來,說自己和艾薇被人侮辱了——
鬆鋒立刻帶人趕來,擼起袖子關門就打,事態升級,頓時變成一場中學生對霸淩者的集體毆打。
主要參與者都被齊刷刷帶到警察局。
尤其是艾薇。
她不太想回憶起那時的細節,第一區所謂的自由公平,原來也是有條件的——C級基因及以上、第一區的非移居居民,人人平等,社會福利待遇優渥,沒有歧視,其樂融融;再往下,D級基因會遭到求學和工作限製,移民會被要求宣誓對第一區的忠誠,而集這兩種於一身的艾薇,在那場混戰中,最開始的受害者,沒有得到一句道歉,反倒是在種種要求下手寫了自願退學申請書。
這次再來,還是同樣的審訊室。
艾薇環顧四周,發現這裡比之前矮小了許多,用六種語言書寫的“公正,法律,責任,義務,安全”五個詞語已經褪了色,暗淡無光。
手腕和腳上都戴著鐐銬,冰冷的合成金屬,內裡植入芯片,集監控和懲罰為一體,上次是少年版本,現在是成人版的尺寸。
沒有人給她水喝,隻有警察反複盤問。
“你說你趕到現場時,隻看到仿生人的屍體碎片,你為什麼篤定那就是’貝曼’?”
“長官,我是依靠衣服辨認的。”
“你為什麼不害怕?”
“我為什麼要害怕?我是探險隊的預備成員——恕我直言,我以後的工作場麵會比這更血腥——可以給我一些水嗎?我很渴,”艾薇說,她嘴唇乾燥,長時間的缺水快讓她乾得嘴唇流血了,“一杯就可以。”
“問話結束後,我們自然會提供,”警察羅伯特追問,滿臉的不信任,“隻靠衣服就能辨認?”
“是的,還有傷口。”
“什麼傷?”
“弩箭,”艾薇說,“他的胸口中了弩箭。”
“所以你一開始真的想要殺他?”
“法律允許獵殺仿生人,而且他攜帶人類女孩,十分危險,”艾薇說,“我接到的測試任務就是如此。”
“據我們所知,這次任務中,隻有你的任務目標死掉了。”
“這不是我能控製的。”
“好吧……”警察羅伯特彆有深意地看著艾薇,“如果你以為對方是’仿生人’,而殺掉它,這件事不是你的錯誤。’誤殺’不會影響你正常的生活和工作,簽了字,你就可以離開。”
艾薇不為所動:“他不是我殺的,那根弩箭也不是致命傷。”
“針對屍體的檢測報告顯示他死於割喉,淩晨五點鐘,”羅伯特說,“手法精準,一刀斃命。你們基地的近身搏鬥教過這種殺人方式。”
謝天謝地,艾薇終於得到了一些有用信息。
她說:“隻是因為這個,你就懷疑我?黑暗區有很多人——”
“但隻有你和仿生人有深刻的聯係,”羅伯特把一疊資料拍到她麵前,“小學時候就因毆打同學進過警局,在那批為你出頭的中學生中,有兩個在後來被證實是仿生人;你後來就讀的私立學校、包括大學,都發生過仿生人——”
“和我有什麼關係?”艾薇克製著情緒,“隻是概率事件。”
“我有一雙可以通過現象看透本質的眼睛,”羅伯特伸出兩根手指,指指自己眼睛,又指指艾薇,“我非常懷疑,你和一些仿生人私下裡保持著某種聯係,並借此機會將消息傳遞給荒廢區的人工智能;近些年來,因為那些仿生人死亡過多,你隻好鋌而走險,爭取探險隊的名額,想要正大光明地在第一區和荒廢區中穿梭、傳遞消息——對麼?”
艾薇無語。
她不知道對方是怎麼通過警察考試的。
他該去晉江文學寫網絡文學,再添上點人類與仿生人間的扭曲三角戀,適度加些隱晦的瑟情元素,一定能上金榜。
羅伯特哈哈大笑:“被我說中了?”
艾薇說:“被您說懵了。”
羅伯特得意洋洋,拿著筆記本,用書脊一下接一下地敲著桌麵:“你說,那個時間住在旅館中——黑暗區的旅館無法提供你的個人入住登記信息,你沒有任何不在場證明。”
艾薇猶豫:“有人可以證明。”
羅伯特諷刺:“你的丈夫?夫妻間的證詞可信度很小。”
艾薇平和地說:“我的老師。”
羅伯特:“?”
“洛林,”艾薇說,“我那天誤闖黑暗區,他也在,為了救我。”
羅伯特冷笑一聲,他不熟悉’洛林’這個名字,人坐在電動滑椅上,懶懶散散地借助著輪椅的推力,往後滑,滑到門口,拉開門,叫:“梅冬,去查查,基地裡有沒有叫做羅琳或者蘿莉——”
“洛林,”艾薇重複了一遍,“L.”
“洛林,”羅伯特說,“把這小子帶過來。”
咚咚咚腳步聲。
梅冬抱著一疊文件,滿頭大汗:“抱歉,我想審訊可能要暫停一會……我收到局長的電話,他讓你準備準備——上將似乎要過來。”
羅伯特震驚起身:“哪個?”
戰爭和摩擦不斷的情況下,如今的上將頭銜比先前多了許多,也都是為人類未來而與人工智能戰爭中做出過極大貢獻的人。
“赫克托,”梅冬擦拭著汗水,“最年輕的那位。”
羅伯特來不及審訊艾薇了,顯而易見,接待那位上將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不明白:“他來這裡做什麼?”
“不知道,”梅冬喘氣,“隻是聽局長語氣,好像和他的手下有關。”
羅伯特快速回憶了一遍近期關押的人。
他們這個部門主要負責仿生人相關事務,近期關押的犯人,有囚,禁並弓雖奸仿生人的變態,也有偏執到將已故愛人違規做成仿生人的家夥……
腦中過了一半,羅伯特想不出哪個會是赫克托上將的手下。
他甚至沒有見過對方的照片——眾所周知,為了對抗一些人工智能、防止泄密,有些級彆高的將領,在網絡和新聞報道上看不到他們的照片和個人信息。
羅伯特大步走到門口時,軍方專用的銀灰色的飛行器已經靜靜停下,這種可以海空陸三方行駛的機械,目前隻在軍方大規模使用,警方暫且還未普及。
羅伯特盯著看了一陣,瞧見幾個持槍的士兵下來,整齊守在兩側;
局長和一個異瞳的軍裝男子一前一後下了車,談笑風生,男子有一頭綢緞般的金色長發,高挑,眼睛一隻是黃褐色,另一隻因植入晶體而泛出海水般的碧藍,黑色軍裝裹在身上,映襯著他文雅又紳士。
羅伯特快速走上前,標準敬禮:“上將。”
局長一愣。
異瞳的軍裝男子笑了:“抱歉,您認錯人了,我是赫克托上將的下屬,辛藍。”
羅伯特:“啊?”
辛藍轉身,羅伯特也隨之望去,看到一雙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再往上,窄腰寬肩,一身訓練基地製服,寬大的深色軍用披風,容顏淩厲英俊,薄唇不苟言笑。
不需要確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