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豫的字,又怎會出現在宮裡?
她憶起那天去鴻臚客館查案時,赫連驍曾讓江豫找到《詩經》後給朝蓮公主送去。而那天,朝蓮公主恰好被皇後接進了宮裡。
江豫緣何會與北夏和親使團一同進京?又為何會成為朝蓮公主聘請的先生?
今日,她本想問江豫的。可先是自己被狸貓所驚嚇,後又是江豫提起她家火災一事,致使她一下忘了。
她垂下眼角,記得入京後第一次見到江豫,就是鴻臚客館發生刺客案那晚,江豫在朝蓮公主屋子門首與朝蓮公主的侍女采筠說著話。
采筠?筠?她在羅紋箋上寫了又寫,隱約猜出趙曦澄為何要畫一小株竹子了。
這張折成過方勝的灑金箋,怕是與采筠有關。
黎慕白沿著灑金箋上的折痕,用指尖一點一點折了起來。
采筠,那個長相明豔、雪膚花貌的侍女,雙手與自己一樣,在擊鞠賽事的變故中傷了掌心。
太醫說,采筠的傷口甚是嚴重,尤其是左手手心,都露出了鮮紅的骨肉。
然而,朝蓮公主身亡時,采筠正與自己前去宮中偏殿探望赫連驍等北夏使團的人,根本不在案發現場。
目下,趙曦澄被困宮中。王贇今日進過宮,要麼是趙曦澄以給皇後侍疾的名義被迫留在宮裡,王贇真不知內裡緣故;要麼是王贇知其事,但因某些原因不得透露於她。
她放下手中折了一半的灑金箋,又持起另一張灑金箋來。
趙姝兒說,這張灑金箋是她在鴻臚客館跟蹤江豫與赫連驍時撿拾到的。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江豫自小就愛木作,他的字,極其端工整齊,仿佛是一筆一畫組裝上去似的。
她憶起,小時候,她的好些小玩意兒,均是江豫親手製作後送給她的。
她也見過他擺弄木頭。短短時間內,他就可以把一堆奇奇怪怪的事先做好的木頭部件,拚成一個新奇的物件。
那些物件,不但設計精巧,而且好玩耐用。
後來,她長大了,不再玩那些孩子氣的東西了,卻仍收著它們。
直至及笄那日,一場熯天熾地的火,燒了一切,亦毀了一切,包括他贈給她的及笄禮——玉蓮手釧。
心頭一陣一陣泛苦發澀,她用指尖摩挲著兩張灑金箋上的字,仿佛在撫摸她逝去的舊時時光。
散落於盛夏光年的荷,墜在承煙湖裡的星,那些懵懂年歲裡的晏晏言笑,那些藏於豆蔻梢頭的初初萌動,被她珍之又珍,日複一日,總在不經意間硌痛著她。
眷眷往昔時,憶此斷人腸。
眼眶一脹,指尖一緊,灑金箋瞬間皺成一團。
她一把抓起另一張灑金箋,胡亂往抽屜裡一塞,眼前朦朧一片。
恍惚中,那些字跡筆畫,化成了一支支帶火的利箭,齊齊朝她胸□□來。
她終於承受不住萬箭攢心的疼,“咚”的一聲,倒了下去。
俄而,插在胸口的箭,呼呼地燃燒起來,火苗一寸一寸舔舐過她全身肌膚。
她如置火窖,隻覺熱意滔天,五臟六腑都快焚燒殆儘了。
就在她覺得自己幾要被烤成一塊炭時,一點清涼,自額上蔓延開去。
靈台一閃,她悚然清明過來。家中火災,她尚未查清真相,她不能就此倒下。
她使勁汲取著那一點涼意。不知過了幾何,燙勢減弱,終於漸趨熄滅。
若有若無的梨花清香,蘊著獨特的溫熱氣息,撲進鼻端,灌入心底。
黎慕白渾身一顫,眼皮極力一睜,眸底瞬間落進一弧利落的下頜線。再往上,是一對烏黑澄亮的瞳仁,深邃清澈,正倒映著她的麵容。
是幻覺,一定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