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第107章 昧旦未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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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燒灼,殘陽鋪水,燥鬱的晚風搖曳著蓬勃的蘆荻,半江瑟瑟半江鮮紅。

如斯長河落日的詩情畫意,落在趙姝兒眼底,卻是沸釜遊魚的煎熬。

河岸上渺無人跡,一群晚歸的鳥遠遠飛過來,灑墨般停在對岸一株枯朽老樹的虯枝頂端,嘰嘰喳喳不已。

趙姝兒蜷在船尾,手握金釵,透過柳蔭漏下的點滴間隙,眼睜睜看著最後一抹如血殘照即將被遠方的群山吞噬,一顆心狂跳不止。

數日前,若是她沒有無意中聽到父王提及她的親事,此時此刻,她應身處端王府,要麼搗鼓著她的香料,要麼躺在房裡偷偷研習仵作之術,要麼柳母妃攜著她在湖邊的海棠樹下散步消食,要麼因琴棋書畫習得不像樣被父王訓誡,要麼乾脆倚著軒窗發呆,一遍又一遍回憶著上巳節那日的杏花吹滿頭······

總之,絕非當下這般瑟縮模樣。

忽而戾聲大振,一隻碩大的鳥打蘆荻叢中騰衝而出,生生把黃昏撕裂一個口子。群鳥受驚,呼啦啦拍著翅膀疾飛。

趙姝兒猛一抖,恨不得要脅下生雙翼,隨那群鳥一並飛走方好。

大地漸漸失去所有顏色,隻餘下黑暗,仿佛粘稠的血燃燒後的灰燼。

她暗暗祈禱柳蔭足夠濃密,能完全藏住這葉偏舟,好教那歹人發現不了。

大片死寂裡,蘆荻叢中又陡地竄起幾隻水鳥。

水鳥嘎嘎叫著,胡亂鼓翅,激得河水與蘆荻嘩然大響。

趙姝兒人隨小舟左右輕晃,一顆心上下躥躂得老高。

風貼著皮膚炙烤,夜色濃稠如墨,完全掩飾了一切魑魅魍魎,亦掩飾了她衣衫上的斑斑血跡。

她徒勞地撐大雙目,緊捏金簪的手直發抖。手心裡,汗水混著血水。

半晌過去,水鳥已不知去向,本應平靜下來的河麵,“嘩嘩”的水聲卻愈來愈響亮。

幾點漁火浮現在柳蔭外,如幽靈之眼朝她逼來。

她抖抖索索舉起金簪,不虞金簪滑不溜秋,“咕咚”一聲,沉入河中。

“嘩嘩”水聲戛然而止,漁火漸次滅去,萬籟再次闃寂。

幼時母妃去世後瀕臨過的絕望,再次襲上趙姝兒心頭······

······

西洲,黃家村,同樣籠罩在同一片墨夜裡。偶爾傳來的狗吠,也難以驚動已沉酣的夢鄉,隻越添幾分更闌人靜。

薛家玉鋪是西洲城裡的一家百年老店,位於城中一條尋常巷陌裡。

黎慕白剛用過早膳,就被江豫拉到了薛家玉鋪。

玉匠薛老七捧出一塊玉料,輕輕放下,擺給二人看。

玉料瑩潤透粉,水頭十足,質地緊實細膩,撫之觸手生涼。

黎慕白摸了摸,邊看邊讚。

江豫笑著告訴她,這玉料上間雜的幾點緋紅,他將會設計成蓮花的花心。

看完玉料後,江豫又與薛老七商量著如何把這塊玉料雕琢成兩朵玉蓮。

她無心聽取,一心係在前不久發生的虞洲路轉運使許莊輝一家的滅門慘案上,遂掏出一截石黛,蹲在一旁塗塗畫畫。

此案發生在虞洲轄製的範圍內,父親嚴命她不許插手。是以,對於此案的信息,她知之甚少。

坊間傳言,做下許家滅門慘案的凶手,其作案手法與虞洲早年間的一樁詛咒案十分相似。而那詛咒案,正是她破的第一宗案子。

那年,她與王贇因對案子的推斷有分歧,還發生過爭執。不過,案子最後的走向,證明了她的推斷更為準確。

自此,王贇未再因案子一事與她爭執過。

案子結束後,王贇陪她去踏馬觀花,陪她去擊鞠嬉玩,甚至還帶她去偷看陳年案卷。

“慕兒,你看這個嬰孩丟失的案子——”王贇遞給她一卷陳舊泛黃的紙張。

黎慕白剛接過,不虞那紙莫名自燃起來。

霎時,整個案卷化為灰燼,又燒上了她的手、她的袖、她的衣擺······

她想呼救,嘴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眼見火勢蔓延開去,她奮力掙紮。

“阿暖!阿暖!”溫熱清潤的氣息,伴著若有若無的梨花香,低低吹來,如蝶翅撲閃,所過之處,火苗瞬間滅去。

黎慕白靈台閃過一絲清涼,雙眸猛一睜,隻覺重重黢黑沉沉壓來,令她猶疑身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