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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長風起,一院晴光搖,幾分日影傾斜。
杜軒杜軼把屋內殘冰換過,又悄悄退了出去。
竹簾青青閒閒卷,窗畔璧人雙雙。
他們相對而坐,卻是各行其事,唯聞廊下風過枝葉的“沙沙”細聲,淅淅瀝瀝的,仿佛落在春儘時節的一場綿綿微雨,有種淒然的恬謐。
趙曦澄掭筆時,見她凝眉垂首不動,又瞥了一眼擺在她麵前的紙張,欲言,終又打住,隨後拿過一張乾淨的紙,再次提筆運筆。
半晌後,他把這張紙遞去。
黎慕白怔怔接過。
紙被攔腰折了一下,上半截全是濃濃的墨漬,烏黑一團,如晦晦暗暗的夜。
她不明所以,抬首看他。
他示意她打開。
她疑惑地一點一點展平——
一脈重重疊疊的山,籠著迷迷障障的霧。霧後,是隱隱綽綽的朝陽。一束朦朦朧朧的光,穿過渺渺茫茫的水,在她指尖頓住之處驟然明亮起來。
畫雖是用水墨所作,但她仍覺那光就在她指尖跳躍,比落了一案的晴絲更為清晰,更為熠熠生輝。
她倏地望住他。他移開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喉間猛不防一陣發癢。
手邊恰好擺著一盞茶,他不管是冷是熱,一把抄起,垂首小口小口啜飲,以此來強行壓下突然湧上的咳嗽。
斜日遊轉過茶案,正向屋內深處探去。黝暗的犄角旮旯,宛若被曙色絲絲滲透,亦漸漸明朗起來,一屋通透。
她的指尖,循著畫紙上的光束一點一點描摹,穿過萬水千山,停在日出之畔。
無需多言,她對他的用意已了然於胸。見他在吃茶,她又凝視那畫半晌,方把它輕輕疊好置於一旁,執起餘下幾張未看之紙,鎮定瀏覽起來。
紙上,是她父母的屍格,是曹用那日在義莊所言,較王贇從府衙抄錄回來的屍格更為詳儘。
王贇所抄錄的屍格,隻簡單粗暴寫著“手足拳縮,皮肉發黑但尚完整,頭發微微焦卷,麵色青灰,五官完整,可辯識”等寥寥數語。
之所以說屍首的麵目可辯識,據曹用所言,是因為黎光夫妻二人被發現時,姿勢俱為臉朝下撲著,如此方得以保全了麵部未被燒毀。
曹用曾細細檢驗過,屍首麵部沒有易容等痕跡,皮肉完好,五官清晰,當場有許多人可以作證。
她思忖片刻,又拿起另一張紙來。紙上記載的仍是曹用那日在義莊的一言一語,趙曦澄纖悉必具寫了下來。
略略一看,熟悉的字跡仍如從前般行雲流水,而細細觀之,那筆畫間竟有不少停頓之處,使得好些個字稍顯滯澀。
她從紙上移開目光,睇向對案。
他正專注地持筆作畫,至於畫之內容,因尚未完成,她看不太出。
半窗疏影浮光,給他蒼白的麵容罩上了一層蒙昧,淡淡的飄渺意味。
她心底忽生酸澀,欲再度問一問他的病情,他已率先開口道:“可是有何發現?”
“暫未。”她低低回道,見他一味埋首作畫,亦就繼續梳理起線索,持著彤管一壁摘錄。
曹用言稱,她父親與母親的屍首,除去府衙所錄症狀外,另有最重要一點,即口內呈青黑色,但並無煙灰。
這是人身死後再被投入火中之症狀。
此乃曹用曾教過她的,她清楚,曹用隻會更清楚。
換而言之,她的父親與母親,是在火災發生前就已亡故了。
然而,父親與母親身體素來康健,並無隱疾,幾乎不可能會同時猝然離世。
火災後,父親與母親的身上皮肉,未見刀刃之傷,尤是重要的致命部位,曹用當時著意檢驗過,的的確確沒有發現有刀刃的痕跡與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