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宅子中時,白眼還沒翻回眼眶中去,但聽那把清朗的嗓音笑道:“是誰嗝應了我們的侍禦史大人?”
“謝少卿還真把寒舍當成自己家了?”韓昭“嘖”了一聲,一屁股跌坐在榻上,又道:“我剛從宮中回來,你這話還是不要問了吧。”
謝遙忍俊不禁:“原來子曜脾氣這麼大,連皇??宮中的那位都能嗝應。”
他笑起來的樣子還真好看,莫名其妙的就讓她鬱悶的心情好了一些。韓昭在心裡亂七八糟的想著,嘴裡卻是歎道:“你前世不曾身涉廟堂,不知這禮賢下士的中興之主,其實是個怎樣的人。”
謝遙低下頭去,韓昭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聽見他低聲道:“其實,我知道。”
他知道,但他還是選擇了儘忠於那心眼小且權力欲過重的族兄。隻因那是他認定的君主,他寧願相信那野心勃勃的青年天子過不抵功,而自己隻要為他掃清障礙,大越必能中興。
韓昭卻是奇道:“你還知道得挺多的,那你可知道,那位現在正打算廢除占田製,今日還召見了令尊商討此事?”
謝遙張口欲言,轉念一想“謝遙”本尊是不可能知道什麼內情的,出口的便成了:“在那一世,占田製並沒有廢除。”
韓昭不疑有他,點了點頭道:“這一世和那一世不同的地方已經太多,我也無法確定是什麼導致陛下加速行這變革之事,是因為我揭發的大案,是因為你的入仕,還是因為這世間少了南陽侯楚桓。”
聽見“南陽侯楚桓”五字,謝遙的眼皮跳了一下。
這次,卻再沒有瞞過韓昭的眼睛。“你是不是知道楚桓些什麼?”
謝遙身子前傾,無比誠懇的對上她那道狐疑的目光:“遙隻是每每聽到那個名字,心裡就忍不住嫉妒得很。”
他其實是想問,如果楚桓還存在於這世間,她能否給他一次機會。可是,這話,他怎也問不出口來。
韓昭也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問了那樣的問題。
他卻偏不放過她,坐到榻邊一手執起她膝上放著的手,一向帶著三分戲謔的聲音此刻極儘溫柔:“嫉妒他擁有了子曜上輩子最美好的時光,卻偏不懂珍惜。”
韓昭默默的望著那張如玉容顏,沒有掙脫已是緊扣的十指。或者說,自從她被揍時他那一聲不加掩飾的“韓昭”,那個仿佛失而複得的懷抱,她已經掙不開了。
她隻是不解。“上一世你我素昧平生,這情到底因何而起?”
謝遙黯然垂目。“上一世的我,什麼也不知道。”重活一次,改變了身份立場,才看清楚了,想明白了。
情因何而起,一往而深。
“懷遠認識的韓子曜,是那個光風霽月的傳奇女相,可是我其實隻是一個特彆執拗的孩子罷了。”韓昭搖了搖頭,輕輕一歎:“上輩子我的執拗,全用在了一個人身上;這輩子,我隻願執拗於我本來就該去做的事。情情愛愛什麼的,我的心怕是裝不下了。”
“我知道。”謝遙嗓音沙啞,似在忍著什麼。“子曜本來就是心懷天下的韓相,我不求什麼回報,隻希望子曜能繼續執拗下去,讓這天下變成令師、令尊和你心目中的樣子。”
韓昭默默地看著他,竟不知如何回應。不問結果、不求回報的情,這世間當真存在嗎?
答案自是存在的,因為上一世的她,便是帶著那樣的感情去凝視楚桓咫尺天涯的背影。隻是,現在的她,心裡再也裝不下男女情愛了。
她也就很不合時宜的道:“皇帝心胸狹窄,卻是當今皇族中最有大才之人,所作之事於天下百姓也是有益無害,所以現在你我還得全力助他變革,所以我想與太傅一晤,那均田製似乎隻有他和陛下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謝遙:“......”這畫風有沒有轉變得太快了點?
自己打開了“不問風月,隻談正事”的大門,哭著也要把路走完。謝遙直接讓韓昭登上自家馬車,一路回到了謝府。
謝鈞從宮中下值回到府中,見到的便是在正堂中負手而立的韓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便是一幅山水圖。
寥寥數筆,勾出波瀾壯闊、群山巍峨的大越江山。
兩人見禮,謝鈞走到主位坐下,望著那幅山水圖道:“此圖乃先師鄭文襄公遺作。”頓了頓,又道:“他也算是你太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