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為知己者死!
要不是周圍還有不少守城的兵丁,說不好情緒外露的季方和都能哭出來。
立在不遠處的孫文秀,隱隱約約聽到了棺槨、地契、出衛輝等字眼,心裡馬上就知道了他們在說何事,畢竟這裡麵還有他的人手幫忙,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秦修文沒有特意瞞著他。
對於孫文秀而言,上官太過婦人之仁是下屬的災難,可是若是太過狠辣無情,那也讓人心中擔憂,怕自己有朝一日也會步他人後塵。
而他們大人這樣的,孫文秀覺得,剛剛好。
孫主簿見兩人已經敘話完畢,就走上近前,邀請秦修文一同下了城樓。
十來個衙役在前開道,後有兵甲簇擁,秦修文如今出行越發有了上位者的威嚴。
特權的美妙之處,總是會讓人有些飄飄然。
此刻流民區域內人數不多,隻一小部分人還在修繕整個流民區的房屋,甚至繞著這十幾排小樓砌起了圍牆,雖然還沒完工,但是這樣一來,在秦修文看來確實有了後世小區的感覺。同時也讓人感覺這不是臨時棲身之所,有了安全感和歸屬感。
剩下的人都派往各地,開荒的開荒、伐木的伐木,進城的進城,此刻顯得這個流民區還有點空落落的。
那些人遠遠看到了秦修文的隊伍前來,還沒走近前,就有人放下手中的活,對著秦修文跪拜起來。
隻是這次,這些人臉上再沒了愁苦乞求之色,隻剩下激動、欣喜和雀躍,想要上前跪拜行禮,卻又怕唐突了秦修文,也懼怕那些衙役兵丁,並不敢造次。
但還是有那些機靈的,偷偷繞著院牆跑了進去,等跑開了一段距離,才扯開嗓子大聲喊人:“大家快出來啊!大人來了!秦大人來了!快出來迎接!!!”
陳大山今日輪值檢查他們那棟小樓所有的宿舍,剛一下樓就和那人撞了個滿懷,連忙將他扶起,斥道:“小五,你怎麼咋咋唬唬的!喊什麼?誰來了?”
小五今年不過剛剛十六,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人又機靈會來事,隻是之前餓狠了,一直沒有太長個,力氣也不大,最近被調派到修院牆的活,幫著搬運青磚,傳遞材料,大家照顧他,做的都是還算輕省的活計。
小五猛一抬頭,看到是陳大山,頓時咧開嘴笑了:“大山叔,是你的大恩人來了!是秦大人來了!!”
陳大山聞言,頓時一個哆嗦,扯著小五的肩膀再次確認:“真的是秦大人來了?你看到了?”
小五狠狠點頭:“真的,真的!我看到他們下了城樓,現在正在往我們這邊來,你快出去看呀!”
陳大山再也不和小五廢話了,撒開腳丫子就往院牆入口那邊跑去,跑了一半差點被凸起來的石頭絆了一跤,把布鞋子給絆掉了,原本想不管不顧地繼續往前跑,但是跑了兩步後,還是折身將布鞋子撈起來,著急忙慌地套到腳上——光著腳見大人,不行不行!
小五看著陳大山風風火火跑出去差點被絆倒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但是又轉念想到陳大山床頭放著的刻著秦修文名字的長生牌位,就知道對方是何等的急迫心情。
大山叔可是每天早晚一炷香給長生牌位上香呢!
每天發的十文錢工錢,大山叔平時自己一文都不舍得花,卻是攢著錢花了一百文請會寫字的小吏寫上了秦大人的名姓,刻在了他自己親手雕刻了好幾晚的牌位上。
這樣虔誠,日日禱告,就求神明一件事:
保佑秦大人長命百歲、無病無災!
這樣的人,還不止大山叔一個。
小五知道這裡所有的人都念著秦大人的好,都想見秦大人一麵,可是秦大人貴人事忙,哪裡是他們這些賤民想見就見的?如今有了這個機緣,還不將在裡麵乾活的人都叫出來?錯過了今日,以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有這個機會了!
小五跑的飛快,一邊跑一邊喊,很快一幫子人湧了出來,跪在入口的兩旁,恭恭敬敬地等待秦修文的到來。
等到秦修文進來後,所有人仿佛都排練好了一般,對著秦修文磕頭跪拜:“拜見秦大人!恭迎秦大人!”
大幾百個青壯一同叩拜,聲音嘹亮、整齊劃一,有些人甚至是扯著嗓子在喊,放佛要將心中所有的激動都喊出來。
孫主簿聽得眉心一跳,想起來自己曾經有過的胡思亂想,和現在的場麵倒是有點重合起來。
秦修文何曾見過這種架勢,這禮太大,他愧不敢受。
秦修文三步並作兩步,將最前麵的幾個漢子扶了起來:“大家都起來,起來!本官今日來隻是想看看你們過的好不好,大家各歸各位,不用如此,快起來吧!”
被秦修文扶起來的那個漢子竟然就著秦修文的手就哭了起來,看起來挺五大三粗一個人,哭起來卻跟小孩似的,一行行眼淚從他黝黑的麵旁上劃過,最後流進了雜亂的胡子裡,被秦修文扶著站了起來後,束手束腳地站在一邊,趕忙用袖子擦臉上的淚:“秦大人,您終於來了!我們這些賤民受您恩惠,能活到今天,您就是青天大老爺!您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請秦大人再受我等一拜!”
說著竟是又拜了下去,連帶著其他的人也跟著再次拜了下去:“請秦大人再受我等一拜!”
秦修文放眼看去,竟然不是就這個漢子在哭,還有好幾人都在擦著眼淚,這些人都是真心實意地在拜他,非是因為懼怕、非是因為規矩。
一時間,秦修文自己都感慨良多,心潮澎湃。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做法到底對不對,在這個世界有沒有意義。
李明義之死,到底還是對他造成了一些心理負擔。
我不殺伯仁 ,伯仁卻因我而死。他一個現代人,嘴上再喊打喊殺,可是何曾真的殺過人?
然而李明義卻真真實實的,因他而死。
午夜夢回,也是大汗淋漓,不得安寢,隻能不斷的用理智去分析,自己說服自己這樣做是自保,他沒有錯,自己開解自己。
一直到此刻,秦修文才真的放下了這段心結,他第一次真正認同了自己所有的行為是有意義的。
因為不僅僅是他需要這個結果,這些人也需要。
秦修文自認不是多麼高尚的人,但是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準則尋找一種肯定,尋找一種認同感。
秦修文被簇擁著進了裡麵,各處地方都看了過去,發現孫主簿確實將他交代下去的活都做的非常有條理,甚至在細小處還有查漏補缺,心中忍不住對孫主簿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等全部轉完了一圈,回程之際,孫主簿將自己的為難處也和秦修文說了:“大人,目前此處都已經規整的差不多了,城內道路、民居屋舍的修繕也都完成的差不多了,此處也就隻剩下院牆的修葺還有一些小處的整改,外麵的荒地再有半月也開墾的差不多了,到時候這裡這麼多人,大人您看……”
當時秦修文說的是三個月後讓他們家人團聚,但是就算有了住處,這些人沒地、沒生活來源,到時候吃什麼喝什麼?就城外的那些荒地也養不活那麼多人,可是也總不可能讓大人就一直這麼養著他們嗎?就是糧食再多,也經不住這麼造的!
但若以後不管這些人了,那前麵做的那些,又算什麼?
秦修文這次賣了一回關子:“就等這兩日,馬上咱們就有要用人的時候了,或許到時候這裡這點人還不夠。”
孫主簿咋舌——要做什麼大事情,一萬餘力夫都不夠?
孫主簿一路上思前想後也沒有個頭緒,等回到了縣衙門,就見汪禮遠拿著帖子急急趕來:“大人,這是知府大人送來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