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板正嚴肅的臉上泄了一絲笑意,放佛是極為滿意似的,拉著秦修文分賓主落座。
此次秦修文帶了季方和,而周邦彥也帶了林同知和兩個幕僚一同前來,顯然這三人也是周邦彥的心腹。
這次叫的席麵比之上次接待葛欽差吃的席麵,有過之無不及,菜色處處精致,酒也是“淩雲閣”最好的梨花白,三兩銀子一壺,但饒是如此山珍海味,大家的心思也都沒放在吃喝上。
隻是寒暄客套話一句都不能少,周邦彥問了秦修文老家何處,和誰讀的書,什麼時候中的進士,當年的主考官又是誰。等說到秦修文那時的主考官是周邦彥同年後,兩人好像是找到了什麼契機一般,談性更濃,頻頻舉杯,仿佛真的是相見恨晚一般。
季方和和另外三人同時舉杯換盞,說起來一些科場趣聞、當年自己考科舉時候的窘迫之事,氣氛其樂融融,說話間,酒都已經叫了三壺。
秦修文始終在這場酒局中不動如山,周邦彥不提,自己也隻做不知,他說什麼自己就應和著,捧著對方,饒是見秦修文不入套,周邦彥也對他生不起氣來。
實在是秦修文說話到位,才學斐然,自己說什麼,他都能接的上話茬,天南地北、曆史雜學他都信手拈來,積澱之深連他這個出身世家名門的人都忍不住有些讚歎了,更遑論秦修文處處捧著他,那滋味實在不錯。
周邦彥哪裡知道,就算他家族積澱再深厚,哪裡比得過信息爆炸時代過來的秦修文?本身秦修文在上學時期就是一個愛讀書的,等入了金融行業後,對許多行業都要進行調研和深入了解,隻要起一個話頭,就沒有秦修文不能說的,不僅能說,還能說出深度、說出思想來!
否則,他怎麼忽悠彆人買他推薦的股票,怎麼拉投資客,怎麼做私募?他那時候要麵對的也是各行各業的領導,人家都是該領域的佼佼者,不也都被他拿下?
忽悠一個周邦彥,隻要他願意,都能把人忽悠瘸。
彆看秦修文長得風光霽月,平時也是一個話不多的人,但是真到了某些時候,他也是可以滔滔不絕、妙語連珠的,就算是彆人知道他講的話中有些虛實,但是秦修文態度誠懇、長得又一表人才,說出來的話仿佛都是推心置腹之言,非常有欺騙性,讓人忍不住就信了他。
周邦彥以前也從沒正眼瞧過秦修文,今日約他到此也是為了他那道折子,前麵原本隻是以為一些客套場麵話,沒想到談著談著倒是真起了惜才之意。
周邦彥是有幾分傲氣在的,他自持自己出身名門,百年世家,雖然平時並不表露,但他股子裡是很講出身的一個人。
但是秦修文,卻讓他打破了自己的判斷,最終在秦修文的攻勢下,周邦彥率先卸下了心防,談起了他那道折子。
“按理說,咱們今夜相聚,應該暢談古今風月,不該煞了風景討論公務,但實在是上次元瑾賢弟遞上來的折子讓我讀罷感覺妙不可言,趁著今日,愚兄可得和你討教一二。”周邦彥端著酒杯又敬了秦修文一杯。
一開始周邦彥還是叫他修文賢弟,如今已經喚起了秦修文的字,態度熱絡了不少。
秦修文這次可不再拿喬,既然對方先開口了,那自己就占了先機,聞言立即站了起來和周邦彥碰杯,然後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大人此言差矣!無論何時何地,能和大人相談心中抱負,都是秦某之幸!”
討論起了公事,秦修文識相的很,口中稱起了“大人”,同時給季方和遞了一個眼神。
季方和是新鄉縣唯一一個知道秦修文接下來計劃的人,也知道此次過來商談的目的,見話頭終於到了關鍵點上,連忙跟著起身,然後從懷裡拿出來一個長方形匣子,也不賣關子,帶著這個匣子就往旁邊的書案邊走去:“諸位大人,還請隨小的過來一觀。”
“天字一號”的包間,自然不是就簡單地放一張圓桌,其實這是一個套間,旁邊就是一個書房,裡麵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甚至還用碧紗櫥隔出來一個臥房,若是喝醉了想在此休息都是可以的。
眾人見了那個細長條的匣子,也不知道裡麵是什麼,但此刻好奇心都被勾了起來,跟在周邦彥身後都走了過來。
季方和在書案前站定,打開匣子,將裡麵的一個卷軸徐徐展開,竟然是一張三尺見長的畫,隻是此畫不同於平常的人物山水圖,赫然就是一副衛輝碼頭待建圖!
隻見此圖之上,所有建築物都被一一標注出來,尺寸、材料、所需人力,甚至還有功用等說明都寫的清清楚楚,同時每個建築物的形狀也畫的十分完備,各處細節都能細細觀看。原本一張三尺見長的畫已經不算小,但是在這些密密麻麻的標注下,竟讓人覺得有些裝不下如此多的內容。
更加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些建築物,不僅僅是包含碼頭和倉庫的建設,還有酒肆、茶肆、百貨街、客棧、食肆,全部一應俱全!這些全都圍繞著碼頭和倉庫的主建築群體而建,所選位置十分精妙,若是換一處,就感覺沒那麼好了。
周邦彥半晌沒有言語,隻是一直在端詳這張圖紙,他帶來的林同知和陳先生、莊先生等人,也都在竊竊私語地討論著,推演著這份圖紙的可行性。
周邦彥其實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指著這些酒肆食肆客棧問秦修文:“衛輝府內也有這些,為何還要在這些地方建?”
“因為要圖個方便。若是我們的倉庫碼頭建好,客商客船定能如潮水般湧來,那個時候是會有人往城內投宿吃食,可是若是這些人第二日就要啟程,這一來一回,哪裡來得及?敢問諸位,若換做是你們,你們可還會投宿城內?”
客商們一般都是帶著貨物來去匆匆,賺的就是倒買倒賣的錢,哪裡會在一處多做停留。
陳先生第一個搖頭否定:“第二日就要啟程,城內最近的一個客棧離碼頭坐馬車都要半個時辰的時間,況且我是來做生意的,不是來享受的,這麼多貨還在碼頭,我怎麼放心的下離開?最好還是就將就著在船上宿一晚,明日一早就走。”
其他人也都是紛紛點頭讚同陳先生的話。
秦修文接著又問:“那如果碼頭附近就有您所需要的一切,您會去嗎?”
這次是林同知撫著須回答:“如此便利,有高床軟枕睡,有美酒美食吃,隻要生意沒有賠本,恐怕我也不會如此虧待自己,自然會去,哈哈哈!”
林同知此言一出,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等到笑罷,周邦彥心中已是大定:“元瑾賢弟才智卓群,若是將此事交給你去辦,想必一定十分出彩!”
看到這張圖,周邦彥就知道秦修文所描繪的一切不是口中輕巧空談,而是實實在在有勘量過地方,甚至不將碼頭沿岸各地走個十幾遍,都給不出這樣一幅詳儘的圖。
這圖不是什麼名人風雅之圖,真的畫起來可能要不了幾天,但是要將裡麵的一處處建築物都標好畫好,將所需要的各種材料、人工算好,沒有幾十天的功夫根本做不出來。
足以可見,秦修文這人是能力、魄力、眼力,一樣不缺的。
況且,秦修文再次給了他更大的驚喜,此人的眼光謀劃遠勝常人,隻要將此地真的建成了,不僅僅是倉庫、裝卸、車隊運輸的銀子,就是這些酒樓、客棧、食肆,隻要花點銀子建幾處,那銀子是會如同水一樣淌過來的!
秦修文聞言頓時歡喜地向周邦彥行禮:“謝大人賞識!下官必定儘心竭力,將此事做好!”
開弓第一箭就射中了目標,能夠說服周邦彥讚同此事,就是初步的勝利了。
雖然周邦彥依舊口風很緊,沒有吐露任何其他的支持,但是隻要地能批下來,等他上了自己的船,還怕後麵不給自己支持嗎?
秦修文永遠相信,利益的同盟如果不夠牢固,那麼隻有這個利益還牽涉的不夠大!
隻要其中利益夠大,那麼這個同盟就會牢不可破!
秦修文這邊春風得意,而收到趙鬆岩信的趙鬆庭,此刻一臉陰沉,恨不能將這封信給撕了!
趙鬆庭一直以為自己是真正掌握趙氏一族的當家人,就算如今的族長是由他大哥在做,新鄉縣的一眾族人也都是大哥在料理,但是他早就跳出了新鄉這個小地方,到了京城做了正三品大員!
雖然由他大哥打前陣,可是他才是真正背後那個說一不二的人!
可是誰曾料想到,他大哥的膽子居然這麼大!得罪了皇室,還敢聽信新鄉縣一個七品芝麻官的建議,行那等魯莽之事!
而他自己,居然一直被蒙在鼓裡,到了現在才原原本本地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比起忽聞此消息自己受到的驚嚇,趙鬆庭更加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親大哥竟然寧願相信一個外人,也沒有一開始就來向自己求助!
兄弟之情,竟然淡漠至此,也是夠可悲可歎的了。
可是更加可悲的是,趙鬆庭發現,這個爛攤子他還非收拾不可,否則他大哥在新鄉縣,皇帝鞭長莫及,而自己就在京中,真要收拾他,那自己還不是就像那砧板上的魚,縱使有掙紮之力,但是也總歸跳不出那屠刀。
前頭一個戶部侍郎剛剛被踢出了中樞,不見首輔大人也保不住嗎?真要被皇帝記恨上了,如今朝野上下一片風聲鶴唳,當今也不是好相與的啊!
這真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