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纁不是之前的楊尚書, 楊尚書和首輔申時行走的頗近,又幾次因為克扣皇帝要的銀兩數目,而惹得萬曆對其十分不滿, 年初被人彈劾之下,楊尚書一氣之下直接閉門不出, 上書乞骸骨,沒想到萬曆皇帝直接批了下來, 於是乎和申時行不對付的宋纁就被擺到了這個戶部尚書的位置上。
宋纁自然知道為什麼萬曆皇帝愈發見申時行不滿,那是因為自從去歲萬曆皇帝的次子朱常洛誕生以來, 朝廷中時不時有人上書,想讓萬曆立長子朱常洵為太子, 引得萬曆十分憎惡。
萬曆愛重鄭貴妃, 鄭貴妃又不負所望,誕下一個男嬰, 這對萬曆來講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但是壞就壞在, 前麵還有一個長子朱常洛, 而這個長子朱常洛,一直是萬曆皇帝的一塊心病, 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汙點!
萬曆九年, 也就是萬曆皇帝十九歲的時候, 那時候他屬實血氣方剛, 又一直被其老師張居正和生母李太後管束著,其實是一直壓抑著他的叛逆的。但是一個人乖順久了, 就會做出一些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 在一次萬曆給自己母後請安的時候,李太後讓他陪自己一起用了晚膳再走。
在晚膳期間,萬曆多喝了兩杯酒, 當然,這酒並沒有讓萬曆喝醉,但是為他接下來的行為壯了膽。
等到李太後走後,萬曆直接在其母親的慈寧宮中臨幸了一名宮女王氏,完事之後,酒氣一散,腦子也清醒過來,見那王氏柔弱地隻知道低聲哭泣,頓時有些厭惡地警告她,不許說出去,否則定叫她人頭落地!
這或許是年輕的萬曆皇帝對於他母親的一次暗地裡的反抗,因為在古代,不管是宮中還是宮外,臨幸母親身邊的丫鬟,都是大不敬之事。大明朝信奉儒家思想,以仁孝治國,萬曆從小接受最頂級的教育,這點是非綱常如何能不明白。可是他偏偏明白,但是也偏偏那麼做了。
萬曆覺得那王氏柔弱可欺,定然不會將事情鬨出去,除了一開始有點懊悔,幾日之後便也拋諸腦後了。
可是萬曆偏偏忘了,有些女子是易孕體質,就那一晚的春風一度,竟然就讓那王氏珠胎暗結,這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又在李太後身邊服侍,那是怎麼都瞞不過去的。
李太後逼問之下,王氏為了保住性命也隻能實話實說,希望能看在肚子裡懷著的是皇子皇孫的麵上,不至於直接將她杖斃,畢竟禍亂宮闈,那可是可以抄家滅族之罪,王氏承擔不起那樣的後果。
李太後隻得叫人喚萬曆過來進行對峙,一開始萬曆還不肯承認,最後李太後無奈,隻能叫人將《內起居注》拿來,翻到王氏說的那一日,果然見史官寫下了當晚萬曆的行止,扔給萬曆自己去看。
見證據確鑿,萬曆無奈之下,隻好捏著鼻子認下,還封了王氏為恭妃,次年八月恭妃誕下長子朱常洛,隻是這母子兩個一直不得萬曆喜愛,後來又有鄭氏的出現,她生性活潑、容貌嬌豔,很得萬曆皇帝的心,有了新歡就忘舊愛本就是常事,況且王氏母子都算不得舊愛,隻能說是萬曆年輕不懂事時候闖下的禍,想把他們遮掩還來不及,哪裡還有什麼愛?如今更加是掃到角落,眼不見為淨。
去年正月初五,鄭氏再次誕下一麟兒,讓萬曆喜不自勝!其實在萬曆十二年末,鄭氏還生過一個小皇子,但是不幸的是,當日就夭折了,為此鄭氏和萬曆悲痛萬分,並且鄭氏怨怪萬曆,是他在孕期內還與她行過房事才導致了小皇子的早夭。
當時萬曆為了安撫住痛失子嗣的鄭氏,答應她如果再有兒子誕生,那麼就立他們的兒子為太子!
萬曆十四年,鄭氏真的再次生下兒子了,萬曆也準備履行自己的諾言,可是群臣眼睛也不瞎,眼看著萬曆如此疼寵鄭氏母子,就覺著情況不對,等到朱常洵一滿月,申時行就上書給萬曆,希望他儘快冊立皇長子朱常洛太子,穩固天下人心。
這可和萬曆自己心裡打的小算盤不一樣,也和他對自己心愛的女人許下的誓言不一樣!可是一麵是自己最愛的女人,另一麵是還要倚靠、幫助他處理天下事物的朝臣,他一個都得罪不起,隻能用拖字訣先安撫住雙方,讓萬曆以“元子嬰弱”為借口,等過個幾年再說冊立之事也不遲。
可是這樣一來,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們,哪裡還猜不出萬曆的心思,更加咄咄逼人,直言可以先冊立太子,太子出閣講學可以再晚個兩三年也行,說來說去,就是先要一個名分,一切其他事情都可以徐徐圖之。
其實這個時候萬曆完全可以順從朝臣的意見,先給一個名分又如何?畢竟他自己還正當壯年,長子朱常洛也就五歲,什麼都還看不出來,而鄭氏剛生下來的朱常洵,更是才剛滿月,能不能健康長大都是一個未知數。甚至就在那個時候,他自己內心都沒有徹底下定決心,到底要立誰,以後他們老朱家的江山到底誰來坐皇位還不一定呢。
可是這樣一來,他豈不是辜負了鄭氏的期望,鄭氏可不會聽他什麼顧全大局的話,她隻揪著以前的諾言,讓萬曆記住自己是皇帝,說過話的不能當作放過的屁一般不算數!
萬曆隻能含糊其辭,說自己再考慮考慮,但是同時他又發了一道旨意,要加封鄭氏為皇貴妃,以獎勵她的生育功勞。說白了,他想換個方式安撫住在後宮和他鬨的凶的鄭氏,把冊立太子的事情再往後拖一拖。
可誰知這下捅了馬蜂窩了,許多朝臣紛紛上奏,本來要立長子朱常洛你萬曆都不情不願地在打馬虎眼了,現在還要加封鄭氏為皇貴妃,地位遠在王氏之上,直指中宮之位,到時候更進一步那就是皇後了,這不就是擺明了你就是想要立次子為太子麼!你萬曆是把我們當傻子玩麼?!
上折子,必須上折子!大臣們氣不順了,言辭就更加激烈,等萬曆看到那些反對他的折子,氣的更是差點把禦案都要拍斷了,拿著朱筆的手都顫抖了,字都寫不下去,顯然也是氣大了!
這下子,原本還搖擺不定的萬曆皇帝,徹底倒向了鄭氏母子,就和朝臣們杠上了。
這件事從二月初三開始吵,一直吵到了三月初二,最後萬曆還是一意孤行,以這是我的後宮我的家事為由,先冊封了鄭氏為皇貴妃,而大臣們還想再和萬曆爭論,萬曆卻開始消極怠工了,人家不上朝、不接見大臣,隻讓太監們做傳聲筒,總之誰要想見他,都統統不見,隻和鄭貴妃在後宮之中如同平常夫妻一般相處,一起養育次子。
這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可是皇帝消極怠工,不早朝,但是這天下還是要治理的,這江山亂不得,所以朝臣們隻能咬牙切齒地繼續乾活,同時時不時地上折子逼迫萬曆皇帝立儲,搞得萬曆更加興致缺缺,躲藏在深宮之中,就是不動如山。
說萬曆完全不問朝事吧,也不儘然,這不楊尚書一乞骸骨,萬曆直接就批準了,還馬上調任了和申時行不對付的宋纁為戶部尚書,以此來惡心申時行。
這在以前的皇帝手中根本就是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這一招君臣之間都是玩熟了的,高官們你要退休離職,皇帝總是第一次肯定不允許,就是再想讓你滾蛋,也總該來個三請三讓吧?結果萬曆這家夥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你想退休是吧?行,那我批準你!
可憐的楊尚書,其實他覺得自己老當益壯,還能乾個十年呢!他這不是因為萬曆問他要給潞王五十萬兩白銀的安家費,自己不同意,鬨僵了給自己找回點麵子嗎?誰知道皇帝直接就讓他滾蛋了?
至此之後,官場風氣都被整頓了一下,再也沒人敢動不動裝病拿喬請辭了,如果不是真心想退休那就還是忍一忍吧,畢竟當今這個狗脾氣,是真的可以馬上讓你走的。
不過宋纁撿了這麼一個大漏也不覺得如何高興,蓋因如今的戶部也是個爛攤子,萬曆花錢絲毫不知道節儉,光上次冊封皇貴妃的排場,又挪用太倉銀十五萬兩,現在潞王安家費的事情也落在了他頭上,他還沒個說法呢。
這兩年各地都在鬨災,這邊賑災那邊免除賦稅的,地方上交過來的賦稅越來越少,除了幾個原本就是富庶之地尚且還算風調雨順外,這大明哪裡都要銀子、哪裡都得縫縫補補:兵部要置換刀甲問他要錢,說不能虧待了在外戍邊的將士們;工部要修繕一些破損的宮室問他要錢,說不能墜了皇室的名聲;奉養宗室還是一筆非常龐大的日常開銷,如今上報上來的宗室人口已經到了十五萬人,這些人都有虛職在身,都要靠朝廷奉養,又整天的無所事事,這不是見天地生孩子養孩子麼?一想到明年這個數字又要增加幾千人甚至上萬人,再加上萬曆出手如此“闊綽”,宋纁自己都想撂挑子不乾了!
現在看到了衛輝府的財政收入,他怎能不欣喜萬分,尤其是宋纁本身就是河南歸德府之人,距離衛輝府也不過是幾百裡的路,他早年間遊學也曾途徑過衛輝府,隻是那時候的衛輝府並不繁盛,就是他翻看了之前衛輝府的稅入賬冊,也如同他印象中的一般,有時候還需要朝廷接濟,如何是如今的這般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