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房間很是狹小, 並且處在最東北方向的角落裡,這裡一點都曬不到太陽,窗戶紙還是宣紙糊上的, 加上可能有些年代了,發黃發暗, 透光性極差,屋內如果不點蠟燭的話, 甚至連書本上的字都看不清楚。
再加上這個房間明顯沒有人打掃過,屋內一張辦公用的桌案, 一張椅子,靠牆的位置還有一個空空蕩蕩的博古架, 其餘什麼東西都沒有。
對了, 今日秦修文出門的時候看到下雪,家中放置在屋外麵的水缸都結了冰, 想來今日氣溫肯定在零下三四度至少了, 而這間屋子, 彆說一個炭盆都沒有了,連個火爐子都無。
秦修文簡直是要被氣笑了, 手段這麼低級, 就這?
在屋內徘徊了一會兒, 秦修文徑直又回到了剛剛那個點卯的房間, 問那個小吏自己辦公的房間裡缺了許多東西,自己該到哪裡去領。
秦修文也不大吵大鬨, 甚至語氣表情還和剛剛進來的時候一樣, 搞得原本想遠離是非的小吏也沒法拉下臉不理睬,隻好從彆處打了一壺水過來,遞給了秦修文:“秦郎中, 您就彆為難小的了,再過一會兒,其他大人就要來了,到時候您問他們去成不?”
秦修文依舊笑眯眯地,然後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直接順走了一把笤帚、一個青花瓷盆和一塊抹布,然後轉身就走了。
小吏:這……
秦修文回到了自己的辦公處,挽起袖子,慢條斯理地開始擦灰掃地,等到他將這個房間打掃得煥然一新的時候,整個戶部衙門也熱鬨了起來。
秦修文聽到了隔壁的動靜,自己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跟著其他幾個戶部的官吏一起走到了戶部的“正德廳”中。
“正德廳”是戶部的議事大廳,自然不是秦修文那個破落小房間比的上的,不僅僅窗子上安裝好琉璃,提高透光度,廳內四角也擺上了暖盆,掀開厚簾子進去,一點都感受不到冬日的冷意,讓剛剛已經凍的手腳冰涼的秦修文緩了一口氣。
“正德廳”內擺放了好幾張座位,很多人都按資排輩地熟稔坐下,秦修文隻能撿了一張角落處無人的座位默默坐下,端起小吏們上的茶水,刮去上麵的茶沫子吹了兩口,喝下後隻感覺一股暖流從喉間流到了腹中,整個人頓時舒服了一些。
剛剛那屋子,冷的跟冰窖似的,連杯熱茶都沒有,秦修文看著麵上淡淡的,其實心裡惱火的很。
有些人時不時地對秦修文投上了好奇的一眼,尤其是因為秦修文容貌出色,很難讓人忽略的存在,所以很快大家就知道了這位是新來的秦郎中。
這秦郎中到底什麼人?
彆人很快就用一句話總結了:他是衛輝府出來的,幫著周邦彥將葛郎中弄走的人。
居然有這層怨結在!這還真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啊!送走了葛郎中,自己又坐上了這個戶部郎中的位置。
有時候緣分,就是這麼妙不可言啊!
坐的遠些的戶部官員竊竊私語,討論著新來的秦修文,不過坐了片刻,戶部尚書宋纁就到了,秦修文隻見是一位六十多歲的官員,身量算不上高,但是人精瘦乾練,雖然年紀已經挺大了,但是依舊神采奕奕,走路生風,穿著正二品官員的緋色官服走到了上首。
眾人紛紛站起身來給頂頭上司見禮,宋纁在上首落座,然後叫眾人也坐下說話,隻是一開口,氣氛瞬間就低沉了下來:“諸位同僚,昨日老夫提的幾點大家商議出了章程沒有?”
昨日什麼事情?秦修文昨日還沒來,今日一來就受了排擠,根本無人和他提及那些事情,隻是他自從要來京城任職後,就對京中的一舉一動都格外關注,京中邸報每一期都有手抄版快馬加鞭送到他手上,所以秦修文並不缺乏對京中時政的了解。
能讓戶部為難的,其實也不過就是錢的事情。如今朝廷何處缺錢,秦修文心頭細數一下,就大概知道宋尚書在煩什麼了。
這其一,年關將至,朝廷是必須要給朝臣發俸祿的。照理來講,朝廷官員的俸祿是逐月發放沒錯,但是這是在國庫充盈的時候。當年有張居正在的時候,基本上沒有什麼欠奉的情況,可是這五年來,天災人禍不斷,他們這位皇帝又是一位十分能花錢的,家底越來越薄,戶部可不就開始變得捉襟見肘了?到了今年,京官們已經欠奉三個月了,到了年關再不把欠的俸祿發上,到時候可是要人心浮動了!
況且,每年年關,京中官員除了俸祿還有年禮,這也是約定俗成的東西了,大家辛辛苦苦一年了,大領導不表示表示?這不太合乎情理吧?
這其二,其實也和俸祿差不多的意思,那就是各地親王還有朱氏皇族留下來的皇親國戚,那些人可都是要領歲祿的,這一筆又是十分龐大的開支,一個親王的歲祿就要以萬旦米糧起步,發展到現在,宗室開支已經是官員俸祿的兩倍之多了,這能不讓宋尚書頭疼麼?
這其三,當然是咱們這位不省心又任性的皇上了。
雖然說最近萬曆總是推脫頭疼腦熱,不上朝且無限期地停筵、停講,可是人家在後宮和鄭貴妃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了,該要慶祝的日子不能停啊!這不,三皇子朱常洵馬上要周歲了,萬曆正為了國本之爭和群臣鬨彆扭呢,新生兒最容易夭折,而朱常洵如今卻順利要周歲了,萬曆憋了一口氣要給愛子過生辰呢,可不是要大操大辦?這一開口,那就是二十萬兩白銀!
當然,這是秦修文根據近期的邸報進行地猜測,不過大明幅員遼闊,每日發生的事情不知凡幾,或許近日又有新的大事發生也不一定,所以秦修文坐直了身體,想聽一聽這具體的情況。
可誰知道,宋尚書話音落了已經挺久的,整個戶部的官員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低頭不語,沒人接這個話茬!
宋纁一下子就有些怒了,直接一拍身邊的案幾,站起了身來,對著下麵的官員就罵了起來:“你們說說,一天天的,朝廷要你們有何用?一群人想了半天居然一個點子都沒有,這是豬腦子嗎!焦侍郎,你給我說說,宗室的開支到底該怎麼處理?”
宋尚書真的看不出來,脾氣這麼火爆,直接開口就罵了起來,一點情麵都不給,而且罵得還特彆直白,連點修飾詞都沒有,這樣的上官作風,讓秦修文習慣了周邦彥那種迂回擅長做麵子情的做事風格後,也算是又一次開了眼界。
被點到了名的焦侍郎立馬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行了一禮道:“回稟大人,屬下覺得,若不然咱們可以分批次撥付,這樣一來,也可以緩解…….”
“狗屁不通!彆說了,我聽著都為你害臊,真不知道當年你這個進士怎麼考上的!要是隻是分批次撥付,這種簡單的辦法東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不比你知道的多?蠢材!蠢材!”
宋纁直接略過了焦侍郎,又點了唐侍郎的名字,唐侍郎的年紀也不小了,看著是宋尚書差不多大,一張老臉漲的通紅,但是還是頂著壓力道:“這宗室的開支是當年太祖定下來的,規矩不可廢,這四處緊一緊,預支一下明年的稅銀應該還是可以的……”
“哐當”一聲,茶盞直接被摔的個四分五裂,整個議事大廳都安靜極了,幾乎每個人的呼吸聲都可以聽到,唐侍郎拿出手絹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將老腰彎到了最下麵:“大人息怒!這祖宗家法的,屬下實在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啊!”
唐侍郎看著緊張的很,可是何嘗不也是在和宋尚書在唱對台戲,官位比不上,就用“祖宗家法”來壓宋尚書。到底是真怕宋尚書還是裝出來的,可有待商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