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2 / 2)

周笙的院子就在她隔壁,每天都是等她讀書回來才會熄燈,若是有時江芸芸讀書時間久了,她就會親自來敲門,攆她回去睡覺,還學會了似而非似地恐嚇著。

——這麼晚睡,會長不高的。

江渝平日睡得最早,但白天卻也起得早,時不時背著小手,來她院子裡晃悠。

江芸芸也不知是自己擔憂那對母女,還是為何,總有些坐立不安,她覺得自己似乎也忽略了什麼,那點忽略好似一團火在無人的深夜越燒越烈。

就在她一點點分析下去時,突然隱隱聽到風中傳來的喧鬨聲,她當機立斷朝著讀書的閣樓跑去,然後架上扶梯,爬到屋頂張望著。

一眼玩不到頭的江家內院,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幾處遊廊裡還懸掛著亮堂的燈籠,遠遠看去,就好似一條蟄伏的巨蛇,在夜色中緩緩遊曳,巡視著整個江家。

江如琅書房的位置似乎有動靜。

二樓的燈亮了。

有人出來了。

好多火把。

江芸芸站在高處,北風吹得她的衣擺烈烈作響,似乎要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直接掀翻下去。

——一定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江芸芸心中一驚。

“你在乾什麼啊?”顧幺兒抱著枕頭站在下麵,含含糊糊地問道,“乾嘛不睡覺啊?”

江芸芸連忙說道:“江家有一夥人出去了,你能不能跟上去看看。”

顧幺兒原本還困頓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好啊。”他說道,“我去拿劍。”

江芸芸見他興衝衝跑了,連忙下了扶梯,緊張說道,“千萬不要起衝突,一定一定要以自己為重。”

顧幺兒一看就是沒聽進去,興致勃勃:“我一定給你打聽清楚。”

江芸芸頭大,連忙把人拉住:“不要衝動,他們人多勢眾,你千萬不要受傷了,不然我怎麼和你爹交代啊。”

顧幺兒哦了一聲,哼哼唧唧敷衍著,然後撥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就跑了。

江芸芸看著他消失的背影離開了,心事重重坐在椅子上,任由冰冷的風吹再臉上,心中的不安越發濃鬱了。

——她又是哪一步沒有考慮到。

—— ——

“他兒子點火自儘了。”陸卓蹭得一下站起來,差點踢翻腳邊的火盆。

“驗屍單出來後,縣丞就叫我們帶人去江家走了一趟,我們自然是一刻也不敢耽誤,結果去了江家才知道,江來富原來是有自己院子的,也在開明街附近,隻是我們去的時候,火已經燒起來了,那個兒子站在火裡瘋了一樣得在笑,火太大了,我們也不敢衝進去。”衙役也是一臉灰頭土臉的,“現在還再燒呢,我趕回來報信的路上,還找了滅火的人,但這麼大的火,人怕是……”

程鈺也驚呆在原處:“這一個個的,怎麼回事,都知道自己罪行敗露,畏罪自殺了嗎?”

陸卓失神站著,看著天邊開始出現一道細微的,不甚明亮的光線。

那是即將天亮前的晨曦,可夜色依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火滅之後要仔細檢查江來富的院子。”程鈺一臉嚴肅吩咐著,“他們一定是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情,以為事情敗露了,這才這麼偏激。”

衙役點頭:“那現在怎麼辦啊?”

程鈺去看陸卓。

陸卓的視線從那一抹細長的,輕微的光亮上收了回來。

“就按縣丞說的辦,把江家人的屍體都抬回來,讓仵作仔細檢查。”他頓了頓,“看看到底是不是自殺。”

“是。”衙役抱拳退下。

程鈺坐在椅子上,用長棍撥弄著炭火,低著頭,輕聲問道:“這事瞧著是瞞不住了,就是不知道巡城禦史見了……”

陸卓沉重歎了一口氣。

“我問心無愧,清清白白,何懼彈劾。”他說。

程鈺抬眸,一臉無奈:“明府自然是坦蕩,隻是那些禦史一向是聞風就來,鐵打的銅像都要扔一把泥巴才肯罷休。”

陸卓沉默。

“其實此事也是清晰的。”程鈺繼續說道,神色恭敬,“明府不過是想調查的更仔細一點,但江來富畏罪自儘便足以證明李達說的就是真的,江來富的兒子一定是看到衙門的人去了江家,才覺得不妙,但這裡麵十有八九涉及到其他事情,可現在無憑無據,我們深究,就是給禦史們遞把柄。”

陸卓看了過來。

程鈺眉眼溫和,斯斯文文,繼續說道:“但周家的事是板上釘釘了,此事就這麼結了,隻要明府心裡有個數,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江來富做的事總會有浮出水麵的一天。”

“那現在就這麼敷衍了事。”陸卓冷冷拒絕著,“江來富好端端去折騰周家做什麼。”

程鈺也不生氣,隻是一臉悲戚地說道:“如何是敷衍,小解元狀告江來富這事,不是已經水落石出了嗎。江來富心思狹窄,嫉妒周家,鬨得人家家破人亡,便是死一萬次也是不夠的,但偏偏……”

“人死了。”

他沉痛說道。

陸卓也跟著失神了片刻。

“死者為大,那隻能這樣算了。”程鈺也跟著一臉為難,循循善誘,“我知道明府在想什麼,可事情一向隻能徐徐圖之啊。”

陸卓眉心皺成川字形,嚴肅說道:“可此事明顯還有……”

“老爺,不好了,禦史們說您辦案不力,天還沒亮就要開城門,說要去南京彈劾你了。”

程鈺眉眼彎了彎,無聲地笑著,隨後又收斂神色,著急說道:“您看,此事拖不得了,我知道您是想要還周家一個公道,但公道可不是蠻著勁做的,禦史一旦彈劾成功,這案子可就真的不能見天日了。”

陸卓神色猶豫,整個人陷入掙紮之中。

此事一開始還顯不出問題,可一夜之間死了兩個人,怎麼可能就是結案了。

可若是不結案,他怕是連江都縣令的位置都呆不住了。

“明府!”程鈺上前一步,抓著他的袖子,急切說道,“做決定吧。”

陸卓看著那雙明顯保養得當的手,又看著自己粗糙的手指。

他是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來的,三十五歲的進士,從偏遠的江西小縣開始,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走到揚州江都。

—— ——

天色剛蒙蒙亮。

樂山一出門就看到衣服上掛著白霜的江芸芸,嚇了一跳,連忙說道:“芸哥兒這是在這裡坐了一晚上,可彆是凍著了,我去給您燒個熱水來。”

江芸芸抬眸看了過去,小臉更加雪白。

冬日的風吸一口就覺得鼻尖冷颼颼的,呆久了,腦袋都要被霜雪凍著了。

她搖了搖腦袋:“沒有呆很久,燒點熱水來也好。”

她本來是在屋內等的,也不知是不是炭火燒得太足了,她越發坐立不安,隻好出門讓北風醒醒神。

樂山慌得連忙去燒水,又把樂水喊起來,去給江芸芸找衣服。

小院頓時熱鬨起來。

江芸芸一言不發,時不時看向門口。

顧仕隆已經走了兩個時辰了。

怎麼還沒回來。

她捧著樂山塞的湯婆子,滾燙的銅壁終於一點點焐熱了僵硬的手指。

“芸哥兒要不先回屋子裡等。”樂山給她係緊披風,“馬上就要上京了,可不能病了。”

江芸芸眉心皺起,剛一起身,才發現自己腿都冷僵了,整個人晃悠了一下。

樂山連忙把人扶起來:“芸哥兒也太不愛惜自己了,我背您回去吧。”

江芸芸搖了搖頭,突然動了動鼻子,下意識朝著門口看去。

就在此時,外麵突然風風火火跑進一個人。

這人渾身漆黑,衣服上被撩了好幾個破洞,袖子也斷了一截,臉上布滿灰燼,遠遠看去,隻能看到一雙黑漆漆的滾圓大眼睛在此刻發光。

“幺兒!”

“我回來了!”

“快關門!”

三個聲音齊齊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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