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人有點奇怪是因為這個人來就來了, 還帶了一根棍子來,棍子光滑可鑒,手柄處甚至還貼心的纏繞上了布, 保證打人時不傷到自己的手。
最最重要的是布邊緣已經抽了絲,可見是被使用過的, 頻率還不低。
江芸芸躲在柱子後麵小心翼翼看著來人。
來人確實是認識的人——耕桑。
本應該是揚州的耕桑突然來了。
首先排除有事情來京城的。
再排除是來給大家過年的。
“他是來打你的!”顧幺兒抱著冰錐,擠在她身後, 幸災樂禍說道。
“好粗的棍子啊。”祝枝山咋舌。
黎循傳越看越眼熟,湊過來說道;“這不是祖父每次嚇唬你時, 拎得那個棍子嗎?”
江芸芸整個人都縮起來了,愁眉苦臉蹲在角落裡。
——要挨打了呢。
“你最近做什麼壞事了?”黎循傳低頭問道。
江芸芸嘴硬狡辯著:“我好好讀著書呢, 我可沒做壞事。”
黎循傳露出一言難儘之色:“又是清清白白江小芸是不是。”
江芸芸皺著鼻子, 一臉不服氣。
“哎,不是你家的人嘛?你怎麼不去看看。”顧幺兒慫恿著黎循傳, “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黎循傳慫了:“我不行, 我見那棍子就害怕。”
眾人磨磨唧唧躲在柱子後麵, 門房處的耕桑自然是看到了,但也隻能當成沒看見。
“這是黎公要送給芸哥兒的東西, 希望他多思多等, 戒急戒躁, 在京城也要好好讀書, 不能辜負光陰。”
徐叔誠惶誠恐接過粗棍子,一臉虔誠。
——打過解元的棍子, 解元若是不要, 他簡直想供起來的!
“還有其他話嗎?”徐叔熱情邀請道,“不若還是進來喝盞茶再走吧。”
柱子後的人齊齊往後縮了縮。
耕桑眼尾一掃,想笑但忍住了, 目不斜視說道:“不了,我得抓緊時間去彆的地方,這些都是芸哥兒的生母給他做的衣物,還有其他朋友提早給他準備的新年禮物和紅封。”
他把肩上的大包裹遞了過去:“有唐公子等人送的禮物。”
他遞過去時特意提醒了一句:“有些沉。”
徐叔連連點頭,隻是接過後差點沒被拉得一個踉蹌。
——還真沉啊!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若是芸哥兒還在讀書,記得要他注意身體,千萬彆累壞了身子,要勞逸結合,好好讀書。”耕桑聲音微微提高,大聲說道。
徐叔不明所以,但不妨礙爽快應下:“一定傳到。”
之前派小廝去請人,那邊暖閣說正在考試,說請人先進來再說。
不遠處的江芸芸摸了摸紅撲撲的耳朵。
“點你。”毛澄麵無表情說道。
江芸芸惱羞成怒:“我又不是聽不出來。”
顧幺兒見人出了門噠噠跑出來,然後趴在門口張望著,又見人走遠了,這才蹦蹦跳跳走到徐叔麵前,看著那個巨大的包裹,眼巴巴說道:“好大的包裹啊,都是禮物嘛。”
“你們不是在考試嗎?”徐叔看著溜溜達達走出來的一排人,驚訝問道。
王獻臣麵不改色胡說八道:“剛考好。”
原來江芸芸一開始聽說那人是拎著棍子來的,就心生不妙,把小廝打發走後,想著悄悄跟上去看看,這一跟後麵就長了一串尾巴,一個個都無心讀書,想湊過去看熱鬨。
“東西有些重,我讓人給你拎到房間裡去。”徐叔笑說著。
江芸芸摸了摸還帶著溫度的包裹,點頭說道:“麻煩徐叔了。”
“不麻煩。”徐叔笑著找了兩個小廝過來,“小心些,裡麵都是貴重東西。”
小廝們小心翼翼捧著包裹走了。
顧幺兒一臉好奇,眼巴巴說道:“我想看看。”
“這是我娘給我準備的東西,我要自己看。”江芸芸殺人誅心,“過年了,你爹沒給你寄東西嗎?”
顧幺兒想起自己寄出的,石沉大海的信,小臉一垮。
江芸芸得意洋洋地笑了。
“哎哎,我帶幺兒去廚房吃好吃的。”徐叔連忙安慰道。
“也太幼稚了。”顧清見人走遠了,忍不住說道,“顧將軍在打仗呢。”
江芸芸指了指自己的臉:“前幾天被他推雪地裡的仇還沒報呢。”
“幼稚。”黎循傳說道,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回過神來,“哎,祖父祖母怎麼沒給我帶東西啊。”
江芸芸和他四目相對。
“你說我壞話了?”黎循傳陰惻惻問道。
江芸芸連連搖頭:“哪能啊。”
黎循傳不信:“那你上次寫信怎麼偷偷摸摸的。”
“和老師說心裡話呢,怎麼能讓你知道。”江芸芸理直氣壯。
“我這就寫信去問。”黎循傳惱怒。
江芸芸欲言又止,麵露慌亂之色。
不過很快,黎循傳的禮物就來了。
——十本厚厚的書。
徐叔想笑但又不敢,隻好板著臉,麵無表情說道:“黃昏時又來一次,說是芸哥兒的東西太重,把您的東西不小心落在客棧裡了。”
黎循傳捧著那十本厚厚的書,驚呆在原處,等徐叔走遠了,突然麵色猙獰去找江芸芸算賬。
江芸芸早早得知消息,大門緊閉,躲在屋內裝死。
“我知道你在裡麵,你有本事說我壞話,你有本事開門啊!!”黎循傳憤怒大喊。
門外是黎循傳不甘心的呐喊,窗外是顧幺兒幸災樂禍起哄的聲音。
她麵前是老師的棍子。
她邊上是團起來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包裹。
江芸芸看得直歎氣。
這日子過得也太熱鬨。
“躲在裡麵不出聲算什麼英雄好漢!”黎循傳用力敲門,氣勢洶洶的架勢連在隔壁賞雪的祝枝山等人也湊過來看熱鬨了。
“彆敲了,我不會開門的,不過明天就大年二十九了,我請你去吃飯行不行。”江芸芸的聲音賤兮兮傳過來,“你消消氣,我也不是故意的,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啊,我一心都是你啊。”
黎循傳聽得氣急:“胡說八道。”
“那我偷偷請你吃蜜沙冰,行不行,還有仁壽坊的隆福寺邊上會有今年最後一次的集市,我聽說有很多好吃的,煎豆腐,煎茄子,油炸燒骨,攤雞蛋,榛鬆糖粥,都花我錢,我請你,你隨便吃,買一份丟一份也可以。”江芸芸蠱惑著。
黎循傳可恥地心動了。
祖父和爹確實給了他錢,爹給的不值一提,祖父在得知之後住在徐家後,隻給了八十兩,直言若是過了殿試再送錢來。
祖父為官節儉,要求子孫也不能奢華,黎循傳的錢自然也花得很小心,他給兩位師兄買了見麵禮就花了三十兩,錢包一下就局促起來了。
江芸本來是個窮鬼,但她在之前應天府鄉試中壓自己考中解元,大賺了一筆,生活短暫富裕了,不過按照她花錢的速度,沒錢也是遲早的事情。
他輕輕冷喝一聲。
江芸芸耳朵一動,立馬又誘惑道:“哎,去麵食店你拿著條子隨便點,你不是覺得北京的麵食很好吃嗎。”
條子類似於現在的菜單。
黎循傳吃人嘴軟,一肚子火也沒說話了,哼哼唧唧說道:“開門,我看看祖父有沒有給你送什麼好東西。”
江芸芸悄咪咪探出腦袋,殷勤笑說著:“不生氣了?”
黎循傳彆彆扭扭瞪著她。
“來來來,看我的禮物。”江芸芸笑眯眯把人拉進來,順便把企圖擠進來的顧幺兒推出去,“你去找彆人玩去。”
顧幺兒含恨看著大門在自己麵前關上了,氣的直跳腳。
遠處的祝枝山笑說著:“還是芸哥兒哄人有辦法,一個楠枝,一個幺兒,隨便一哄就都哄好了。”
眾人齊齊點頭。
顧幺兒堅持不懈在抓門,企圖擠進去。
“幺兒,來我們這裡吃東西啊。”顧清見狀招呼著,“有你愛吃的奶酪哦。”
顧幺兒扭頭看著他,隨後也屁顛屁顛便跟著他走了。
“不和他玩了。”他牽著顧清的手,憤憤說道。
“哎,希望能堅持到晚上吧。”王獻臣嘲笑著。
屋內,江芸芸和黎循傳盤腿坐在床上,中間是那個圓鼓鼓的包裹。
“裝了什麼,這麼多?”黎循傳吃驚地摸了摸包裹,有的地方軟軟的,也有的地方摸上去很硬。
江芸芸打開包裹,裡麵大大小小還有無數個包裹堆在一起,她見了直笑:“跟拆盲盒一樣。”
“盲盒是什麼?”黎循傳不解問道。
江芸芸隨手拿起一個小的,放在手心點亮著,開心說道:“是驚喜啊,是他們給我準備的驚喜啊。”
她把手中的包裹打開,裡麵是有一個巴掌大小的木偶,穿著竹青色的絹衣,眉眼彎彎,笑眯眯的樣子。
“瞧著很像你啊。”黎循傳說。
江芸芸拿出信封一看,上麵是唐伯虎的字跡。
“他倒是有閒情逸致。”黎循傳盯著那龍飛鳳舞的名字,笑說著,“這個木偶難道是自己雕的?”
“不是他雕的。”江芸芸打開信封看了看,臉上露出開心地笑來,“是平安給我做的。”
黎循傳驚訝:“平安是誰!”
江芸芸把南京的事情簡單說了幾句,還特意強調著‘平安可不傻,他唱歌可好聽了,而且陪幺兒玩,也很有耐心的’。
“那好可惜,原本這麼好的人……”黎循傳接過木雕看了看,遺憾說道,“長得可真像你,瞧這個眼睛彎彎的。”
江芸芸把那份代筆的信仔細看著:“徐家老夫人把他們母子送去漳江了,他們本來就要開發海運,那邊也需要人,還能遠離南京,求一個安心日子過。”
“那個小守備太監受到懲罰了嗎?”黎循傳又問,“若是還活著,那可真是大隱患。”
“隻聽說他被召回北京了,太監的生死也不是我們,乃至官員可以決定的。”江芸芸解釋著。
黎循傳歎氣:“當今仁厚,想來也是沒死的,這些太監真難殺啊。”
自來讀書人就是和宦官不對付的。
江芸芸倒是不讚同,神秘兮兮說道:“我倒是聽說太監門派係也很多,他一個從小南京守備灰溜溜下來的人,怎麼可能討得了好,推薦他的人,肯定是一想到這人要是出現在陛下麵前,那自己識人不清的事情就是如鯁在喉,若是彆人再一挑撥,自己說不定也要被陛下討厭了,所以留一條命遠遠打發到彆處,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而且南京那個大守備太監,也隻是長得和善而已。”江芸芸篤定說道,“做到這個位置上的人,可沒有把事做大做小的想法,隻有做絕的想法。”
黎循傳聽的一愣一愣的,隨後也跟著點頭,一臉佩服:“你一向看得清。”
江芸芸把信封小心翼翼放到邊上,漫不經心說道:“而且那個蘇州衛指揮張欽已經流放了,之前很多不作為的官員也都接連貶官了,聽說借機換了不少人,一件事情想要儘善儘美肯定是不行的,如今平安母子可以平安活著,徐家願意護她們一生,那些做了壞事的官員太監也都受到處罰了,我們能做也隻能這樣了。”
黎循傳歎氣:“我就學不來你的氣量,碰到不平之事可以這麼勇敢,一點也不畏懼那些權勢滔天的人,現在結果其實沒有這麼滿意,那個太監是主謀,至少也該被千刀萬剮,可現在不管是還留著一條命,還是留個全屍,你還是能坦然接受。”
江芸芸歪著腦袋想了想:“可我也沒辦法啊,我隻是第一個小小舉人,我便是以後做官了,我也是一個小小芝麻官,你知道這個政、體有多龐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