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1 / 2)

江芸芸和婁素麵麵相覷, 各自驚訝問道。

“你怎麼也受傷了。”

兩人默契地摸了摸額頭的傷口,齊齊歎了一口氣。

“打架打的。”兩人又異口同聲說道。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靠在椅背上又是重重歎了一口氣。

“我把朱宸濠打了一頓。”

“我把幾個破鑼嘴打了一頓。”

兩人說完又沉默了, 隨後又互相誇道。

“打得好, 朱宸濠我早就想打了, 整天粘著你跟個臭屁蟲一樣, 煩死了, 我瞧著要不是學規不允許,這人要爬你床底睡覺的。”

“你也打的好,學校裡的幾個破鑼嘴真的煩, 靠著關係進來又不讀書,整天不務正業, 大肆渲染八卦, 什麼屁事都是湊上去說兩聲。”

兩個倒黴蛋說完又都沒說話了。

“那你現在怎麼辦啊?”江芸芸問道。

婁素大手一揮, 大大咧咧說道:“山長叫我退學,我不同意。”

“就因為你是女子嗎?”江芸芸愁眉苦臉地問道。

“是啊,所以我不服。”婁素蹭得一下站起來, 大聲說道, “這半年多的月考, 我次次名列前茅,哪裡比不過那些男的,我雖然現在還拉不開大弓,但小弓也拉得不錯了,騎馬也會騎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是我吹,論琴棋書畫, 書院裡誰能比得過我,現在就因為我是女的,就要我退學,我是萬萬不願意。”

她越說越氣憤,背著手在小黑屋裡來回踱步著:“要是說我讀書差就算了,技不如人,排名倒數,我自然羞憤退學,哪裡需要彆人說,可我現在既然樣樣出挑,那我又憑什麼退學。”

江芸芸聽得連連點頭,就連顧幺兒也覺得非常有道理。

“可現在山長和監院還沒說話,學院裡的有些人就開始叫囂著‘男女有彆’,‘女子就該嫁人繡花’的這些破道理,我越聽越氣,前幾天又去打了他們一頓。”

江芸芸聽呆了:“你打了兩次架?怪不得給你關禁閉了。”

“是啊。”婁素自信點頭,“都打贏了呢,厲害吧。”

江芸芸哎哎兩聲:“還挺厲害的。”

“學院裡的那些靠關係進來讀書的人上騎射課都不用心,瞧著跟個繡花團子一樣,腳步虛浮,手臂無力,我一戳就倒了。”顧幺兒也說道,“弱得很,婁素拉弓很認真的,肯定能贏。”

“那肯定的。”婁素下巴一抬,得意說道,“我誰啊,我掄圓了胳膊打的人,三個打我一個都不是我的對手。”

江芸芸和顧幺兒齊齊豎起大拇指。

“我聽說你打算在講堂辯論,這又是什麼說法。”江芸芸又問。

婁素沒說話,背著小手走了好幾圈,然後就目光炯炯有神得去看江芸芸。

江芸芸整個人往後倒去,磕磕絆絆問道:“乾,乾嘛。”

“你覺得我應該繼續讀書嗎?”她抱臂問道。

江芸芸點頭:“你喜歡讀書自然可以繼續讀。”

“可我是女的!”她突然強調著。

江芸芸老實巴交地啊了一聲:“我,我知道了啊。”

“你不覺得奇怪嗎?”婁素擰著眉頭又問了。

江芸芸哦了一聲,摸了摸鼻子。

老實說,論奇怪的,坐在她麵前的,江芸芸本人更奇怪,更大膽才是,簡直是拎著腦袋在科舉這條路上狂奔。

婁素就是女扮男裝去書院讀書,那簡直是小菜一碟,灑灑水的事情。

“不,不奇怪的。”她目光遊離,戰戰兢兢說道。

婁素沒說話了,繞著她開始打圈,腳步聲噠噠的,江芸芸被那影子晃得頭暈,心裡越發戰戰兢兢的,實在是之前被茹老夫人嚇得不行,這才夜逃離揚州城,誰知道一回到學校,還是女扮男裝的事情,可不是心口直跳。

“你乾嘛不說話啊。”顧幺兒獨自一個人坐在邊上,悄悄吃完了原先準備給婁素的晚飯,抹乾淨嘴巴,出聲問道。

“那你願意和我站在一起嗎。”婁素站在江芸芸麵前,認真問道。

—— ——

山長心很累,原本來了一個江芸芸開學第一天打同學就算了,結果還把郡王招惹來了,之後整頓學院讀書氛圍,雖然鬨得怨聲載道,但教書的學長們可是樂見其成的,後來他一直蟬聯第一,也有不少人有意見,甚至覺得抄襲,但都被壓了下來,後來江芸芸走了,全體師生都鬆了一口氣,沒多久郡王也走了,山長和監院也鬆了一口氣。

眼看著,一個秋天就這樣平淡無奇地過去了。

好家夥,突然有一天有人來報,婁素和人打架。

其實打架也很正常,學院裡這麼多人,又都是血氣方剛的青年,互毆的雙方都是有頭有臉有背景的人,忍不下一口氣,打起來也很正常。

但是沒一會兒又有人連滾帶爬跑進來說。

——“婁,婁公子是女的。”

袁端九十五歲的老人了,聽得那叫一個眼前一黑,頭暈目眩,飯也不吃了,腿腳也利索了,風風火火跑過去了。

婁素的背景他一清二楚。

理學大師婁諒的孫女。

婁諒可是不得了的人物。

他的老師是康齋,他自己是崇仁學派的領頭人,與陳石齋、胡敬齋齊名,在江西乃至整個大明聲望非常高,尤其是前幾年去世時的奇景更是至今令人心生感慨。

據說有日靈山白雲峰崩落數十丈,婁諒自歎命不久矣,召集家人和弟子告彆,門人傷心之餘安慰道‘元公、純公皆暑月而卒,予何憾。’,沒多久,婁諒逝世於家中,年七十,據說婁諒死時,盛暑日突然陰涼數日,颯然如秋,等殮事完畢,又日出如故,世人皆稱其以有稱聖之風,這才天人感應。

他的長子婁性,明成化年間中進士,曾任兵部郎中等職,辭官後在白鹿洞任教,所以當時婁性來信說讓自己的小孩來學校讀書的時候,他並沒有任何猶豫就同意了。

孩子確實是孩子,但沒說是女孩啊。

袁端一開始看著麵前還一臉不服氣的小孩直歎氣,原本是打算把人關在房中等家人來接,誰知道院中又有人出言不遜,這小孩脾氣倒是大,深夜翻牆出門去打架,三個打一個,還把一個人的門牙打斷了。

他不得不把人關禁閉,也算是保護其他同學。

後來她非說要論道,山長和監院沒說話,學院裡的其他人倒是反響劇烈,大都是反對為主,還有保持中立不說話的。

袁端是山長,有自己的考量。

學院來了個女同窗自然不太好,傳出去會惹人笑話。

但這個女學生是大師婁諒的孫女,自己讀書又格外好,次次名類前茅,這才打架還受傷了,還傷了臉,若是處理不好,很容易引起外麵那些婁家弟子和族人的反感。

白鹿洞學院能恢複教學已是不易,經不起風波了。

他不得不左右安撫。

其實監院說得也對,此時直接把人趕走才是後患無窮,若是要辯也該沿襲舊風的,讓他們年輕人辯一辯,借著他們的名義自然也可以在為書院打開名聲。

聞實道這個想法很務實,也很貼近白鹿洞書院的曆史。

白鹿洞學院成名於朱子,提起朱子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他和存齋先生的事情。

朱子和存齋先生雖是齊名,但見解多為不和。

朱陸之爭曾有兩次會講,至今都頗具影響。

第一次是淳熙二年的“鵝湖之會”,朱子主張先博覽而後歸之於約,批判陸的教法太簡易,存齋先生則主張先發明人的本心而後使之博覽,認為朱的教法為支離。

第二次則是在淳熙八年的白鹿洞書院講台,當時是朱子請存齋先生登書院講課,講的是“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兩次爭論都意義深遠,至今為人津津樂道。

可之前辯的那都是學術,是受到世人敬仰的學問,現在辯的可就是倫理,倫理一事放到台麵上,那能說得可就多了,而且一個不甚就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攻擊。

現在,身為女子的婁素天然站在下風。

若是尋常人自然會知道退縮,可現在婁素卻要辯,學生也要辯,就連監院,學長都在邊上旁觀,隻有袁端心中一直頗為擔憂。

他和婁素的爹婁性關係不錯,自然不忍心看著婁素若是三日後一敗塗地,那今後的婚配都成了難事。

所以他在聽聞江芸回來後,火急火燎把人打發走去勸人了。

——算了吧,還是歸家吧。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江芸回來後帶來的消息是——他也要上場辯一辯。

——為婁素辯一辯。

好極了,事情越來越控製不住了。

袁端愁得麵前的茶也喝不下去了,心事重重地起身準備去找監院聊聊天。

——是人就有私心,他也是有私心的。

—— ——

今日的彝倫堂熱鬨非常。

這裡原本是書院請大儒來授課的地方,所以屋內頗為空曠,隻上首擺了一張很長的案桌,如今裡麵則成了一個大台子。

天還未大亮,這間白牆灰瓦,四開間的屋子前已經密密麻麻圍滿了人,甚至還有看熱鬨的人遠道而來,也要來聽聽這聞所未聞的女子辯論。

走廊上被人用繩子拉了起來,所有人都被攔在外麵,隻有少數幾個人站在左右兩側的對聯邊上,交頭接耳說著話。

婁素之前一直滿不在乎,但今日天不亮就跑去敲江芸芸的門。

“太緊張了,手都在抖。”她愁眉苦臉說道,“我要是輸了,丟自己臉就算了,還要丟我祖父,我爹的臉。”

江芸芸打著哈欠坐在一側:“今日你家人會來嗎?”

婁素低著頭沒說話了。

江芸芸眼皮子抬了抬,好心安慰道:“沒來才好,等會輸了,臉一蓋,之後回家也沒人認識你。”

婁素歎氣,皺著臉:“你還挺會安慰人啊。”

“還行吧。”江芸芸看著逐漸亮起來的天色,揉了一把臉後才站起來,“我去洗個臉,也好準備準備去彝倫堂了。”

婁素背著小手,心事重重地走了。

“哎,你說能贏嗎?”一個小腦袋從窗邊擠進來,好奇問道。

雖然隻是深秋,但山中的早上已經開始結霜了,江芸芸打了水洗了臉,一個激靈醒過來,眼睛也瞬間睜開了,隻是一睜眼就看到顧幺兒鬼鬼祟祟湊過來,然後掏出自己皺巴巴的毛巾,打算蹭一下江芸芸的水抹一把臉。

“不知道能不能贏,而且能不能贏也不重要。”江芸芸開始掏出珍珠膏搓臉。

她隨便摳出一坨放在手心,這膏體質地頗硬,但放在微亮的日光下還能看到大量珍珠被碾碎後的粼粼光澤。

“還挺香的。”顧幺兒湊上聞了聞。

江芸芸在掌心融化後就在臉上呼嚕呼嚕地抹了一把,連帶著脖子都塗上,一點也不浪費。

這是周笙臨走前非要塞到她包裡的,好大一罐,說是為了防止秋冬小心皸了臉,還說一瓶五兩銀子,一點也不能浪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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