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2 / 2)

小窮鬼到這裡以後,就還沒用過好東西,所以搓自己臉上一點也不帶心疼的。

顧幺兒也好奇伸手去掏,然後也跟著她有模有樣的搓臉。

兩人動作都頗為粗魯,沒一會兒小臉就紅撲撲起來。

“我聽不懂。”顧幺兒又說。

江芸芸沒說話,隻是開始給自己梳頭發,把頭發絲整整齊齊包在方巾裡,甚至還悄悄抹了一點頭油,免得額頭細小的碎發掉下來,顯得不莊重。

“你今日怎麼還打扮起來了。”顧幺兒拖著下巴,好奇問道。

“因為今日對我來說也很重要。”江芸芸說。

顧幺兒不解:“這不是婁素的事情嗎?與你有何關係。”

江芸芸沒說話,隻是神色如常地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

她來到這裡後很少照鏡子,大都是自己胡亂穿衣服弄頭發,差不多就行了,可直到今年夏日的一個午後,她像尋常一樣寫好作業在院子裡打拳鍛煉身體,顧幺兒嫌熱,就在廊簷下睡覺,臉上還蓋著一本書。

正午時,婁素捧著魚缸哭唧唧跑過來說自己養的魚死了。

江芸芸順勢低下頭一看。

低下頭的那一刻。

她突然清晰地看到自己現在的麵容。

夏日的熱浪照得水都在反光,江芸芸的這張臉也跟著微微扭曲起來。

“我明明養得好好的,怎麼就突然死了,換水喂食,一個都沒少啊。”麵前的婁素苦惱抱怨著。

江芸芸盯著那條翻肚皮的小魚,那條魚蔫噠噠地浮在水麵上,水波微動,他也跟著飄了飄。

而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也是這樣安安靜靜地浮在水麵上,和那條小魚一樣毫無生機。

就在那時,江芸芸突然惶恐地發現,自己記不得以前自己的模樣了。

她以前也長得這麼好看嘛?眼睛也有這麼大的?皮膚也這麼白嗎?

她透過隱隱的水光看著這張臉,突然失魂落魄待在原處,一時間不知道要不要繼續看著麵前之人。

“怎麼了?”婁素見她不說話了,神色詭異,小心翼翼問道。

江芸芸回過神來,冷不丁看著麵前之人。

那種詭異的,被人注視的感覺便又消失不見了。

麵前的婁素長得文質秀氣,她還記得她的樣子,閉上眼,心裡也能浮現出她的樣子。

可她現在怎麼也想不起來以前的自己的樣子,甚至隻要用力去記憶中翻找,便覺得頭疼欲來,甚至冷汗淋漓。

“哎哎,你乾嘛這麼看著我。”婁素緊張往後退了一步。

“沒事,隻是覺得你該做個小魚賦悼念一下你的可憐小魚。”江芸芸再抬眸時,笑臉盈盈說道。

婁素歎氣:“我是來找你安慰的,不是來找功課的。”

江芸芸依舊和氣地看著他,哪怕心中驚濤駭浪。

—— ——

彝倫堂

袁端坐在上首沒有說話,聞實道代為主持。

“今日是為了婁同學能否繼續在這裡讀書的事情而展開的一次辯論。”他站在台子上,下麵是密密麻麻的人頭,今日所有課都停了,也就是說全校的師生都齊聚在這裡。

堂外的人更多,不少人聽說這件奇事都要來看看,有模樣稚嫩的小孩,也有白發蒼蒼的老人,人群中甚至還有不少頭戴帽笠的女子。

“若是支持婁同學繼續讀書的,就站在右邊。”他平靜說道。

右邊的小案幾邊上站著婁素和江芸芸兩人。

兩人目光平靜地看著眾人,有人一臉好奇,也有人下意識避開他們的目光。

好一會兒都沒有人上前。

“江芸你不是剛回來嗎,就馬不停蹄來湊熱鬨了。”

“我早就聽聞你們關係很好了,嘻嘻,看來還真的挺好的。”

“女人讀書就是不行,你一個小解元可彆糊塗了。”

江芸芸目光平靜地掃視著眾人,溫溫柔柔說道:“女人讀書若是不行,偏在座的能比得上婁素的也沒幾人,那是不是也說明你們讀書更不行。”

她平日裡說話都是格外和氣的,慢條斯理,笑臉盈盈,任誰看了都要誇一句斯文。

“我要是你們早就羞憤離開,再不濟也是閉門讀書了。”隻是今日她不笑了,眉宇間就是淡淡的冷漠疏離,那道濃密的劍眉也有了幾分不可直視的銳利,“所以,誰來湊熱鬨還不好說呢。”

“就是就是。”顧幺兒從人群中匆匆忙忙擠進來,懷裡揣著一個小布包,一邊為江芸芸撐場,一邊把布包裡的糕點,瓜子,果脯都掏出來,整整齊齊擺在座子上,然後信誓旦旦地擠在江芸芸和婁素中間,天真問道,“開始吵架了嗎?”

袁端看得眉頭一挑。

“你一個都沒讀過書的人來湊什麼熱鬨。”有人不悅質問道。

顧幺兒不高興了,麵無表情舉起自己的拳頭:“我雖然讀書一般,但我打人特彆厲害,你要不要試試。”

“咳咳。”聞實道打斷顧幺兒的挑釁,拉回正題,“既然這邊就兩人,那對麵的人也不能太多,最多四人。”

人群嘩然。

“之前可沒說選定人數的。”

“這我們也沒商量好啊。”

有人在人群中起哄著。

顧幺兒聽得直冷笑,大聲說道:“那個中間說話的人,彆以為你個子矮就可以胡咧咧,我早就聽說你這人是‘矮子肚裡疙瘩多’,我現在一看果然如此。”

“誰,誰說的。”那人大怒。

顧幺兒皮笑肉不笑:“那我可不告訴你。”

“還打算輪流不成,也太欺負人了。”門口,樂山也大聲說道,“你們這麼多人,真當自己是臭皮匠嘛。”

聞實道解釋道:“這麼多人打算辯論到什麼時候,你們現在就選幾個你們覺得厲害的上場就是,大丈夫何必扭扭捏捏。”

眾人磨磨唧唧。

江芸芸冷眼看著他們的猶豫,退縮和煩躁。

“你們有一炷香的時間。”聞實道和氣說道。

一側的仆人很快就點上一炷清香。

“文思兄,你口才好,不若你上。”

被點名的讀書人連連擺手,甚至躲到人群後麵。

“海峰兄,你知識淵博,博覽群書……”

“我不願上場,婁素要不要繼續讀書,其實我都是無所謂的。”

人群中,有人推脫,有人躍躍欲試。

——對麵的應天府小解元,要是能辯倒他,那可是天大的揚名立萬的機會。

“在下劉養正,雖於讀書一道並不精通,卻頗為醉心道術,願意以道法來辯一辯此事。”有一個個子矮小,穿著道袍模樣的人自人群中走了出來。

他起了一個頭,後麵也有不少人紛紛響應。

“怎麼都是不認識的人。”顧幺兒磕著瓜子,大眼珠子滴溜溜地看著出來的幾人。

他就認識每次考試在江芸芸屁股後麵徘徊的那幾個人,來來回回那十來個,結果這些人躲在人群中,一個也沒出來。

“馬上就認識了。”劉養正邁著四方步信誓旦旦地去了左邊的方向。

顧幺兒笑眯眯:“烏合之眾,我才不要認識呢。”

“黃毛小兒,出言不遜。”有人不悅嗬斥道。

顧幺兒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大聲反駁道:“我是黑色的頭發,你這個小禿頭。”

很好,還未開始辯論,顧幺兒以一人之力拉了一大波仇恨。

“既然如此,那便開始吧。”聞實道說道,“誰先開始。”

“我。”劉養正信誓旦旦上前。

“一炷香的時間。”

小童重新點燃一根清香。

江芸芸和婁素對視一眼,各自露出笑來。

顧幺兒嗑瓜子的聲音也格外響亮。

“道德經中有言:“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可見陰陽調和,乃是萬物法則,男子為陽,女子為陰,自來如此,我們男子天生就要讀書立業,考取功名,那你們就該,生兒育女,照顧家事,不然天地不就亂了正道,不利於萬物生長,世道良善,可謂之大罪……”

劉養正大義凜然,說到激動處,手臂用力揮舞著,麵色潮紅。

一炷香停了,他的話也就停了。

不得不說,劉養正對道家研究確實深刻,引經據典,有理有據。

“還請小解元和婁同窗指教。”他彬彬有禮朝著他們行禮說道。

婁素雖是完完全全不懂道家學說,但也是心中頗為自信。

她扭頭去看江芸芸,商量著誰先來。

江芸芸對著她微微笑,然後說道:“巧了不是,我與道德經倒是有些緣分。”

劉養正眉心微動。

江芸芸施施然起身,麵容和氣,口氣譏諷:“但你隻學了一個皮毛也敢出來顯擺。”

劉養正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大道氾兮,其可左右’的道理也不懂,也好拿著道德經出來招搖撞騙。”她理了理衣袖,施施然走上前。

袁端看著江芸芸站在台子上,不知為何,他眼皮子開始猛烈抽搐了一下。

隻見台上的人,目光平靜溫和地掃視著台下眾人,和氣地下了戰書:“剛才監院說隻準四個人上台,我倒是覺得不必,剛才劉養正既然用了道德經作為開場,眾人也知此書開篇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可見天意如此,若是你們能在三輪之內辯倒我,我第一個自請離開學校。”

“隨便你們幾人一起上台。”她微微一笑,自信滿滿。

人群瞬間嘩然。

哈,好狂的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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