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 日頭漸漸落下,夜幕降臨,暗色籠罩了整個京西市。
賀氏頂層辦公室內的光線不明亮, 隻牆壁和環繞地麵的燈帶開著, 像在黑透的空氣中彌散了層淡淡的光霧。
在離開賀氏前, 湯照用指背輕輕抹了把眼睛, “我不是說, 我早就知道你嗎。”
“其實我並不太了解你和月箏之間發生過什麼,不過在她治病那一年,我常常能從她口中聽到你的名字。”
看著那雙赤紅的眼睛, 湯照從包裡拿出個文件袋,輕輕給賀潯推了過去。
湯照說, 黎月箏很少提起自己的事, 她也從不過問。但是她夢魘頻繁的那段日子, 特彆是驚醒後精神恍惚時,總不斷念叨一句話。
賀潯,賀潯。
賀潯還好嗎。
剛出事的那一年, 樹林和暴雨夜總是反反複複出現在黎月箏的夢境。她有的時候會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害怕那群惡人還逍遙法外, 害怕自己身邊的人會受傷害。
當時湯照在想,這個賀潯可能就是黎月箏口中,那個她親手打碎的,最怕的事。
湯照掃了眼桌上的文件夾,沉聲道:“這是當年被月箏親手丟掉的東西,我給她撿回來了。後來有幾次,我見到她一個人站在她丟掉這東西的垃圾桶旁發呆,我叫她名字她都沒反應。”
“我知道, 她舍不得。”
賀潯盯著那個四四方方的東西,眼底的黑沉如墨水般濃稠,一片死寂。
“月箏改了名,但是大學畢業的時候,又重新改了回來。”
賀潯看她一眼,隱約明白她的意思。
繼而,又聽她溫聲道:“這個,或許能讓你知道答案。”
湯照走後,賀潯一個人在沙發前坐了許久。他沉默地注視著那個文件袋,突然懼怕打開。
心臟不斷被人刺穿又攥緊,來回接受淩遲。
他的手指微微攥緊,深深呼吸一下,而後從文件夾中輕輕抽出那張單薄的紙頁。
剛剛露出一角,賀潯就被那駭人的猩紅色震的指尖一顫,險些脫手。瞬間的功夫,完整的紙張顯露在空氣中,大片被洇濕的部分,如今已經乾涸,隻隱約能看得清文字。
年代久遠,儘管被用心保存,邊角仍舊泛黃,能清晰看到折痕。
可怖的血跡猛烈的映入賀潯的眼中,近乎要刺傷他的眼睛。分明隔了這麼多年,賀潯卻好像仍舊能聞到上麵濃厚的血腥氣。
喉嚨裡像是堵了什麼尖銳的東西,一下下劃刻出傷痕。賀潯的胸膛劇烈起伏,左胸口深處,溢出難以抑製的疼痛,唇線平直,卻克製不了顫抖,呼吸難穩。
他動作緩慢地打開紙頁,看到裡麵沒有被血跡沾染的部分,能看的到名字和標題。
這是和十年前他收到的那張,一模一樣的錄取通知書。
那一張上是他的名字,而現在手裡血液浸染的這張,寫的是黎月箏的名字。
腦海中浮現出當初在筒子樓下,黎月箏對他冷眼狠心的幾句話。
“隻有一份錄取通知書,上麵是你的名字,你還不知道什麼意思嗎。”
“賀潯,我一點都不想和你有以後。”
過去十年那些漫漫長夜的煎熬,在此刻崩塌成齏粉。
他低下頭,一隻手掌遮住眼睛,痛不可忍,眼淚還是滾落下來,大滴大滴往地板上砸落。
落地窗上映著男人的背影,脊背沉沉弓下去,肩膀劇烈顫動,空氣裡溢散出痛苦克製的抽噎聲。黑暗似被他的身影割裂,一半在十年前的延水,另一半在現在的京西。
月光灑落,給後麵那一半覆上一層皎白的光亮。
錄取通知書的正麵,血跡之下有行用鋼筆寫下的句子。
是湯照在黎月箏考上京大那一年寫的。
冬過春來,不可戰勝的是黎月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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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周郵的十三層會議室出來,林思璟失魂落魄,身體不小心撞到桌子邊角,磕得她骨頭又麻又痛,嗓眼不受控地悶哼出聲。
那個撞到她的工位上坐著個實習生,見林思璟好像痛的眼淚都要逼出來,慌忙道:“思璟姐,你沒事吧!”
林思璟這才回過神來,抽離的意識收攏,瞳孔也滿滿聚焦,“沒…沒事。”
她擺了擺手,手腳動作有些匆忙,猛地轉身往外走,三兩步紮進洗手間,隨便推了個隔間的門就衝了進去。
門鎖閉合,她靠在門板上,僵硬的肩膀過了好一會兒才有所緩解。
心臟跳動劇烈,指尖是顫的,眼睫也是。
幾分鐘前,黎月箏給她講的那個故事還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輕描淡寫,也駭人聽聞。
十指用力收攏,直至變得青白沒有血色。
整個講述的過程,黎月箏無比平靜,平靜地好像是已經重複了千萬遍,麻木的像個人偶。
猛地一股酸意浮上眼眶,林思璟咽了咽喉嚨,腥鹹感讓她的眼睛瞬間濕了。
沉沉的呼吸兩下,像是有尖銳的金屬刺進神經,突然就沒忍住。
林思璟的手背掩在唇鼻,不可控地哭出來。
從前對她的所有疑問一一有了答案,卻沒有一絲得到答案的暢快,反而是難以承受的壓抑和苦楚。樁樁件件都不可置信,可每一個細節也都真真切切。
手掌能壓住抽泣聲,但壓不住肩膀的顫抖。
不過失控沒有持續太久。
林思璟沉沉呼了口氣,抽了紙巾迅速擦乾淨眼淚。
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拿著東西衝入秦竹辦公室的時候,意外發現喬曼也在。不過林思璟沒打消自己的念頭,大步走到兩人身前。
“思璟?”秦竹看她風風火火的樣子,疑問道:“你怎麼這個時候上這兒來了?”
視線掃過麵前的兩人,林思璟的指尖緊了緊,沉默幾秒後直接道:“秦主編,您讓我做的那個專題,我想把郝瑛蓮的這次的事也囊括進去。”
郝瑛蓮策劃走紅事件是紅基新聞爆出去的,因為這件事,高層還有兩個總編還找了黎月箏約談。秦竹當時雖然不在場,但多少還是聽到了些消息。
薛杭目前是停職狀態,不過估計過段時間就會解除。他和蔣聞急功近利,未經證實就發出了報道,高層默認的解決方法是冷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