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第幾次拋下他了?”鏡中三頭蛇化成蘇羽落的景象慢慢消失,那個懶洋洋的人又冒了出來。
蘇子言心口一緊,一股鬱氣堵在胸中不上不下,壓抑苦澀得厲害。
他深吸了一口氣,一種青草鬆針夾雜著泥土的新鮮腥味噴麵來,蜃塔中的萬物倒也太過真實,連這密林中獨有的草木味道都和現實一模一樣。
夜晚密林的空氣水氣極重,一口氣吸進去,頓時透心涼,混亂的思緒逐漸回歸清明。
算了,不管怎樣,當務之急是先找到阿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蘇子言懶得再理冷嘲熱諷的百曉魔鏡,隻低頭徑自快速往山下奔去。
百曉魔鏡卻像個街角的長舌婦一般,一直絮絮叨叨,仿佛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讓他產生了無限的興趣。
“聽說蛇類是所有生物裡麵最記仇的,而且七層蜃塔會無限的擴大它的仇恨,你說你現在回去,他會把你怎麼樣?”
“彆不理我,猜猜看嘛!”
蘇子言沒分半點眼神給他,肺裡燒的生疼卻依舊腳步不敢停,一直往山下衝過去。
百曉魔鏡也不惱,繼續道:“對了,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說了,公子羽曾經來過一次不羨城,也被困進了蜃塔中,雖然後來胡不歸心情好放了他,但這個幻境三層,他也來過的,你應該知道吧!”
鏡中人越說越來興奮,“你知道他當初一個人是怎麼破開這個幻境的嗎?他呀!變成了真身,幻化成了三頭蛇的原形,把全鎮的人一口一個全都給吃了,不管男女老大一個不剩。”
“嘖嘖嘖……那場麵慘不忍睹,鮮血四濺,殘肢斷骸到處都是。”
聞言,蘇子言一陣乾嘔,胃中酸水直冒,奔跑的下腿肚更是一軟,不慎之下拌到一根橫放在山路上的枯枝,從山坡滾下去好幾米遠,半晌才滿身黃泥狼狽的爬起來。
百曉魔鏡卻依舊不停,眼角眉梢全是戲謔:“到最後三頭蛇徹底沒了理智,將小鎮毀於一旦,在它充滿惡意且仇恨的執念下,蜃塔的幻境裡又催化出了一個你,知道你的結局怎麼樣嗎?”
蘇子言胸口一陣發寒,不好的預感緩緩爬上心頭。
他沒出聲,隻低頭隨手抓了一把乾草,將擦破的膝蓋和手肘上的血漬用力擦去。
鏡中人笑了笑,看他抓著乾草的手關節蒼白到泛青,眼底頓時有掩飾不住的嘲弄。
他也不賣關子,隻繼續道:“失去理智的三頭蛇徹底紅了眼,它沒認出你,不!它或許認出你了,隻是不願意再清醒,猶豫了一會,最終張開蛇口把你也吞了下去。”
“你說你現在去找他,會不會發生和上次一樣的事情?……哦!對了,再說一次,上次那是幻覺,這次卻是真的,你若不小心被它吞進肚子裡,那就是真的死了,永遠都出不來。”
百曉魔鏡的語調聽著很愉快,鏡中的人嘴角也是微彎著的。
他的笑像罌/粟花一樣,聲音輕輕的,帶著點彆樣的誘惑:“害怕了吧?不如你拋下他吧!拋下他就不要麵對那些恐怖的事情了。”
“你閉嘴,”蘇子言猛地抬頭,聲音在顫抖卻又無比的堅定:“我不會再拋下阿羽的,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就算……就算它想吃了我,我也想去試一試。”
他的堅定,倒是讓鏡中人怔了一會。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鏡中人的眼神慢慢變得有些複雜,帶著恍惚、帶著試探、帶著迷茫道:“人類本質就是自私自利的,遇到危險都是拋下同伴獨自逃跑,我師兄是這樣,你也可以這樣,我師兄可以輕易丟下出賣我,你也可以。”
他輕聲蠱惑道:“不如遵從自己的本心,拋下他獨自去第四層,你一個人,或許可以輕易逃出蜃塔。”
蘇子言眼中一片清明,絲毫不為所動,反而從魔鏡的話中聽出一些彆的意思來。
他掛上鄙夷的笑,也對魔鏡嘲諷道:“不要妄想用你悲慘的遭遇和過去,刻意套在彆人身上,也彆想讓彆人重複走你走過的路。”
“我是我,你是你。我不是你的師兄,你也不是我的阿羽。你師兄在危險時刻丟下了你,不代表我就會拋棄阿羽。”
“我知道,我曾經在不可控的情況下一次一次丟下他,錯了就錯了,我承認。但不管怎樣,這一次不會,以後亦不會。”
他頓了頓又道:“還有,從現在起,請你閉嘴。”
百曉魔鏡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依舊肆無忌憚:“我偏要說,你又耐我何?”
“你現在要再多說一句,咱們的交易立馬中止,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蘇子言眼眸泛冷,語氣也比平日認真,一副說一不二的模樣。
尋找江夜白確實很重要,但比起虛無縹緲生死不明的人,眼前的阿羽顯然更重要。
百曉魔鏡沒再吭聲,他雖然嘴上說著不在乎,但是還是渴望自由的,見蘇子言認真了,那些挑釁蠱惑的話,到了嘴邊也咽了回去。
蘇子言也不敢再停下,他剛剛摔了一跤,膝蓋和手肘都摔破了,這會渾身都疼,天黑路又滑,山道崎嶇曲折,他視力又不好,一路上跌跌撞撞、半滾半爬的衝下了山。
***
他奔向了城鎮,一口氣跑到燃燒著的客棧外,此時肺中仿佛吸入了半斤五十八度的白酒,輕輕一呼都是滿滿的火辣辣的痛感。
但此刻,蘇子言身上卻不見疲憊,眼中反而亮晶晶的,微弱的白月光落在他眼底,透出一片欣欣向榮來,充滿著希望。
不為彆的,隻因為那個穿著紅衣的孩子正坐在他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