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絕世師尊
千墨離瞳孔驟縮,眼底閃過一抹殺機。
所有人震驚,沒想到掌門如此器重這千墨離,更說這千墨離可真是有福氣,不僅被仙君看中,現在又成了仙尊的徒弟,無不羨慕。
虛世天尊臉上帶笑,繼續溫和道:“這是你的機遇,千——”
“我隻認金來香做我的師尊!!”
千墨離吼道,直接打斷虛世天尊的話,聲音穿過人群傳入每個人耳中,震耳欲聾。
這一聲出罷,全場鴉雀無聲,都睜大眼睛望著台上的少年。
千墨離急迫地望向那道金衣,那一句說出便見金來香渾身一顫,眼圈瞬間濕潤,站立原地不知擺什麼姿態才合適,怔怔望著他。
身旁施定柔用手肘戳金來香,小聲提醒道:“你快表態啊!”
金來香方回神驚悟,向前跨出一步,覺得不夠,又跨出兩大步,靠近千墨離,麵對著虛世天尊激動地開口:“掌門,千墨離是我的徒弟,哪有拜了彆人為師又去做其他人徒弟的道理。”
施定柔在後叉腰附和道:“就是啊,這算什麼?搶徒弟嗎!”
站在施定柔身邊的厲青雲負手道:“禁聲。”
虛世天尊臉上笑容不減,似乎早料到這情況,道:“來香,我明白你做師父的心,舍不得徒弟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這麼做也是為了這孩子,你能力在白仙尊之下,他比你更能教導這孩子。”
千墨離看不下這副虛偽惡心的嘴臉,冷硬著臉龐,再次斬釘截鐵道:“我隻要金來香做我的師尊,我不要白顏畫當我師尊!”
扶陽真人臉上怒氣橫生,冷漠道:“你做夢!這事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嗎,掌門命令不可違,讓你拜誰就拜誰,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金來香跟著凶狠道:“誰說沒有商量的餘地,我是他師尊,我不允許他改換師承。”
扶陽真人勃然大怒,厲喝一聲:“忤逆掌門者,抓進大牢,來人!把他們兩人分彆關押,沒有掌門命令不可見麵!”
千墨離立即上前伸手抓住金來香,與此同時,金來香也迅速向他伸出手,就在二人相隔半步時,一柄白扇旋轉飛過二人中間,強勁力量將二人震退開。
白扇倏忽折張開,變成一張張紙排列成長鞭,纏住千墨離手臂,紙鞭另一端落入白顏畫手中。
千墨離瞬間感到刺痛蔓延全身,低頭望著綁縛在手臂上的紙鞭,眼底閃爍寒光,抬起頭看向白顏畫,語氣森然:“放手!”
白顏畫手一拽,千墨離整個人被拉扯過去,但很快,另一個人的力量把他拉了回來,他的左手腕被金來香握住,見到師尊眼裡第一次露出了殺意。
千墨離便被金來香和白顏畫兩人一拽一拉,感到白顏畫猛然使力,他便環住金來香手腕,二人瞬間用了一種“生死扣”的握法,任外力驅逐手掌都不能鬆懈一分。
纏繞在他右臂的紙鞭像是活物般越勒越緊,洇出鮮血,金來香揮袖一掃,卷起狂暴罡風撲向白顏畫,白顏畫麵不改色,左手擋下攻擊。
兩股氣波在空中炸裂,激蕩陣陣餘波反衝向四周,席卷台下,紙鞭應聲而斷,變回白扇飛回白顏畫手裡。
千墨離趁勢回到金來香身邊,那人也向他伸出手將他攬過來,檢查他手臂傷勢。
施定柔嚇得躲到厲青雲背後,厲青雲紋絲不動,反手化了這力量,避免餘波傷及其他弟子。
扶陽真人大叫:“金來香,你敢動手!我警告你,這裡是祝音門,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厲青雲快把這兩人捉起來。”
“師尊小心,厲青雲這人不好對付。”千墨離貼站在金來香大腿旁,“生死扣”仍未鬆開。
可恨他現在根本沒有力量,那三人完全是明搶,不管他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他都會被迫離開金來香,如果金來香放了手,他要再一次的,再一次的墮入深淵。
厲青雲走上前,也隻是做出了個請的手勢,那意思便很明確,讓他們自個體麵地走,真打起來,他們根本沒有好處。
金來香話語擲地有聲:“千墨離是我徒弟,我是他師尊,任何人都不能把他搶走!”
那些在後的長老們忍不住出言:“金仙君,掌門的決定是明智的,你何必固執呢,宗門當以培養弟子優先,千墨離天賦極佳,由白仙尊親自教導最合適不過,何必耽誤這弟子前程。”
“是啊是啊…”其他長老連連附和,沒有誰敢觸犯虛世天尊。
先前與金來香在望景池考核的那兩位長老譏誚道:“金仙君與白仙尊相比,哪一點能比得上?實力、地位,還是功績?”
“單說這教育徒弟之事,嗬嗬,千墨離在試煉做出惡跡行為,金仙君你不說訓斥反而偏袒,這樣的師父,能教出什麼好徒弟出來,你教不好,自有人來教!”
麵對長老們毫不留情的打擊指責,金來香臉色難看,在眾人聲音浪潮中,他無疑是落在下風。
“我勸你們,收好狗嘴。”千墨離吐出一句話。
“可彆忘了,我現在是十五歲,不是十歲,三年短短一載,我可就快要長大了呢。”
這話被千墨離說得沒有一點感情,如同在陳訴一個事實,還是一個很簡單的事實,卻讓那些長老脖子一涼,竟莫名後怕。
因為他們知道,這少年,長大還得了?!!
金來香微怔,低頭看著千墨離,心頭發熱。
虛世天尊眯著雙眸,嘴角含笑不減,眼中劃過陰毒,台下弟子們聲音漸大,風評都傾向他這掌門之言,便道:“來香,這事你就不必再爭辯了,我已決定,千墨離拜入白仙尊門下,他們師徒倆互助共進,才是正途。至於你。”
“根本沒資格做他師父,該回哪回哪去!”扶陽真人怒喝,不耐煩揮手,命令厲青雲立馬將他師徒二人分開。
“不行!”
金來香單手阻攔,可厲青雲出手更快,幾乎瞬間就製住金來香身形,千墨離就這樣輕而易舉被抓住往外帶走,但他的左手仍與金來香生死扣住。
千墨離感到厲青雲的力量從他手臂傳送至他和金來香相握的手中,頓時手骨節傳來劇烈疼痛,仿佛筋脈寸斷般,痛苦異常,白顏畫又是一扇打過去,兩人瞬時鬆開了手。
“啊?!”千墨離慌張,眼中映出那人細密汗珠蒼白的臉。
施定柔急得跺腳,用傳心符向厲青雲吼道:“厲青雲!!”
千墨離感到自己右臂鬆了一絲力,瞬間掙脫開撲向金來香,雙手緊緊抱住師尊,眼裡儘是仇怨和不甘,像一隻瘋狗般嘶嚎:“我不同意!我絕對不同意!我不要和你分開!”
語罷竟是發出嚎啕的哭聲,撕心裂肺的嗚咽聲響徹整個廣場。
場內忽然陷入詭異的寂靜,連風都停了,唯有那少年的哭聲久久不息。
“師尊,師尊,彆離開我,求求你,彆離開徒兒!”千墨離揚起臉,淚水滑落,小馬尾隨著哀泣晃動,他抓著金來香衣裳死死不放,如隻雛燕緊緊依偎,大哭道,“我要你師尊,我要你!!”
金來香心臟處傳來鈍痛,看著徒兒臉蛋通紅,哭得傷心欲絕,不免麵露悲憤之色,緊抿著唇。
“師尊對徒兒恩重如山,徒兒絕對不會背叛師尊,徒兒不要跟其他人,師尊,我不要與你分離。”千墨離滿是淚痕的臉怎麼看也還是個孩子模樣,稚嫩而脆弱。
金來香鼻尖發酸,喉嚨湧起哽咽,俯下身去抱住懷裡的少年,千墨離埋首在金來香胸口抽搐,腦袋擱在師尊肩頭,慟哭不已。
扶陽真人目瞪口呆,看著那對師徒愣住,不明所以,眾長老也怔住,臉黑得猶如鍋灰,這對師徒一哭一抱,顯得他們像極了拆散他人的惡棍。
金來香拍著千墨離脊背:“為師也不想與你分離,但那些人叫你離了為師……”
這話一出更讓人覺得拆散他們師徒二人的行為實在是殘忍,千墨離的哀求觸及每個人的神經,那悲愴淒慘的哭泣引起台下弟子們的心酸,一時惹起議論,歎息聲響起。
施定柔也忙道:“人千墨離想跟著金來香就讓他跟去唄,何必搶人徒弟!不要臉——”話一出立即被厲青雲點了啞穴。
扶陽真人猛咳兩聲,臉皮抖了抖:“夠了夠了,不要丟儘宗門的臉,趕快分開!”
聞言,千墨離哭得更加凶狠。
扶陽真人臉上黑線密布,氣急敗壞想要吼出聲,被虛世天尊製止。
“師弟,事已至此,硬搶是不行了,恐怕會激起千墨離的反彈,況且輿論已經倒向了千墨離,再爭奪會讓弟子們以為我是個不講理霸權的掌門,你還是退後吧。”虛世天尊淡漠道。
扶陽真人小聲氣急:“可是師兄!萬劫珠——”
“唉。”虛世天尊抬掌壓了壓,示意扶陽真人莫動怒,轉向千金二人時瞬息換上一副慈愛理解的麵孔,“來香,既然千墨離不願離去,那就算了,我也不強求,你可要好好教導他啊。”
千墨離瞬間停止哭泣,抬起淚濕的睫毛,眸底血紅浮現,方才那哭泣的小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年齡的陰戾。
金來香低垂著頭,麵沉如水,暗暗鬆了口氣,手臂擁緊千墨離:“我會竭儘心力教導他。”
白顏畫微微搖扇,冷眼看那兩人師徒情誼,明白要讓萬劫珠入他門下的計劃已經完全是行不通,他必須得另尋法子,便作辭先行離開。
虛世天尊臉上的笑容深邃而溫煦,他看向千墨離,問:“你叫千墨離?”
千墨離未吭聲。
“墨離,墨離莫離,莫要離開,可真是應了你的名字,不願與你師尊分離,哈哈哈哈哈哈哈。”
虛世天尊的笑聲在千墨離耳裡極為刺耳,他看著那人表麵溫和,眼底深處卻閃爍著寒光,心裡恨意和殺機滔滔不絕。
找死,看我以後不踏平了你祝音門。
虛世天尊揮袖,負手道:“新人試煉結束的儀式流程還是要繼續進行,諸位可按照規矩領取獎勵。”
千墨離迫不及待要得到血蓮,然而接下來虛世天尊的話,卻讓他仿若墜入穀底。
“然千墨離在試煉中表現惡劣,靠邪門歪道爭奪積分,殺害同門,品性不端,完全不符合我宗選拔弟子的標準,故剝奪名次,獎勵作廢,給予重罰。”
此話一出,全場皆嘩,千墨離瞳孔縮了縮,他竟然可笑到,要讓祝音門給他血蓮。
金來香亦是錯愕,不免倒吸口涼氣。
虛世天尊嘴邊扯出一抹笑:“無論今後的試煉是怎樣,諸位記住,要堅持善道,不可用邪道的方式贏得勝利,這對你們以後的做人做事很重要。”
眾人頷首稱是。
“至於千墨離,我念你尚未成年,尚可改正,又師從金仙君門下,罪可從輕。金來香,你既是他的師父,責任難逃,須給眾人一個交代。”
虛世天尊說罷,扶陽真人便往金來香腳邊丟出一個長鞭,冷哼道:“師父不可縱容徒弟,你便當著大家的麵懲罰千墨離,今日之事就此揭過!”
千墨離看著金來香腳下長鞭,這鞭子上有無數細密鋒銳的銀針,稍沾即皮綻肉裂,還有雷霆之顯,一旦擊中身體,便會電弧四濺,灼燒內臟,痛楚非凡,常人之軀根本承受不住這等威力。
所謂的從輕處置,也僅是留他半條命罷了。
“掌門,是我這個做師父的失職,沒能教好徒兒,這是該由我擔的責任,我願代替千墨離受罰。”金來香決絕說道,額邊流下冷汗,臉色驚恐。
“不必,師尊。”千墨離拉住金來香衣袖,異常沉著冷靜地走到前麵,說再多已經根本沒有意義,那些人要害他,隨時能有一百種理由,深陷虎穴身不由己。
“他要打,便讓他打,試試誰能活到最後。”千墨離冷笑,毫無懼怕之情,反而充斥著戰意。
“徒兒!”金來香微俯身,手搭在千墨離肩膀緊張地喘氣,他想要告訴千墨離這鞭子的厲害,然而在看到徒兒鎮定自若的眼睛時,內心深處受到震撼,話語生生卡在喉嚨裡。
虛世天尊目光微凝,暗芒閃爍:“你不怕?”
“死過一次的人,什麼都不怕了。”千墨離忽然咧開嘴角,笑容燦爛而危險。
虛世天尊眉毛抖了幾下,心頭隱隱不安,他似乎看到千墨離體內封印破除,陰天血力被喚醒的可怕模樣。
金來香近距離看著千墨離,心頭一驚,不明白徒兒話中意思。
扶陽真人道:“狂妄自大的臭小子,打他個一百鞭!金來香,你這做師父的還不親自懲戒?!你自己清楚你徒弟乾了什麼好事,若是不罰難以服眾!”
金來香拳頭攥的哢嚓響,心裡翻江倒海,他聽得台下弟子們小聲議論,指指點點,說什麼的都有,但都離不開他那個不肖徒兒犯下的過錯。
他心裡越加煩躁難安,愧疚不已,如果他這做師父的不罰,那些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徒兒今後的日子也絕不會好過,可若徒兒挨了這鞭子,一定會死的!
扶陽真人咄咄相逼道:“金來香你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執行!你若再遲疑,休怪我親自動手!”
千墨離伸手攙扶住踉蹌幾步的金來香,感受到師父的手冰冰涼涼,帶著絲絲顫栗。
“師尊?”
“徒兒,為師…不……”金來香左手捂著胸口,欲言又止,嘴唇抿得死緊。
這時,暮鐘鳴響,晚風拂過黃昏殘陽的蒼穹,空曠而肅穆的鐘鳴聲傳遍整座祝音門,每個弟子都知道這是長夜將臨之意,結束一日繁忙,進入休憩。
虛世天尊掃了眼那對千金師徒,緩緩開口:“諸位可先散場休息,一盞茶後,再來集合。”又轉向千墨離微微一笑,“也好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千墨離麵無表情地盯著虛世天尊,虛世老狗可不是好心,而是要折磨他,就像貓捉到老鼠不第一時間吃掉,要讓獵物在這時間流逝過程中享受恐懼。
他的手被金來香大力握住,那人毫不猶豫拉他轉身下台,金來香走時順帶向施定柔招手。
走到人群外的地方,金來香才停下,千墨離看著那人微蹲身,眼眶通紅,眼裡劃過掙紮,艱澀開口對他說道:“為師一定會護住你,你一定會平安度過餘生,哪怕有人要害你,為師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千墨離思忖著這句話的分量,輕輕嗯了一聲,說:“謝謝師尊。”
施定柔在旁急得比手劃腳,不停指著自己嘴巴,金來香看到後道:“啞著就啞著,不礙事,我叫你過來也不是為了跟你商量,而是請你幫我個忙,事成後我給你一大箱胭脂。”
千墨離聽出金來香似是有了辦法,問道:“師尊,你——”
話未脫口,脖子被重重一擊,他便頭腦一沉,眼前黑了過去,倒下的最後時他被金來香接住,臉埋進那清香衣裳裡。
他聽到師尊呢喃道:“祝音門是個巨大的牢籠,我逃不出去,難道你也要逃不出去嗎?”
千墨離努力睜開眼,隻看到金來香那滿含悲愴的雙眸,映稱著他的模樣。
他終究閉上眼,徹底暈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嘈雜喧鬨之聲,千墨離迷蒙地醒來,發現天比之前要更深暗藍了許多,一顆紅得滴血的落日正緩緩沉下山,光芒逐漸消失殆儘。
“金…來香?”
看到那夕陽邊一大片金光,千墨離脫口而出,隨即腦中閃過昏前的事,他起身看到自己仍在原先之地,麵前十幾米外聚集諸多弟子,不時拍掌叫好著“打得好”。
千墨離皺眉,心底泛起不好預感,一躍跳上樹梢,眺望遠處,卻看到令他震驚的一幕。
在廣場的中央,他看到金來香正在鞭打千墨離。
長鞭在半空劃過,留下銀光點點,又見紅影掠空,那是從‘千墨離’身上濺出的血,鞭身在空中劃出淩厲的破空之聲,隔著十幾米也聽得一清二楚,聲勢駭人。
‘千墨離’後背傷痕交錯,紅淋淋一片,沒有一塊完好的血肉,無數次鞭子打下,便能見他身體顫抖得厲害,垂下的頭好似在嘔吐出從內臟裡出來的血。
一旁持鞭子的金來香撇過頭,用袖子捂住眼,一鞭一鞭抽下,周圍人的聲音太吵烈,鞭子打在肌膚的聲音漸漸被掩蓋下去。
千墨離呆滯地看著這一切,手指不知不覺抓裂樹木,微顫的身體昭示他此時的情緒波動。
台上那人殷紅鮮血順著背部淌下,落在青石板鋪墊的地麵,形成猩紅奪目的蜿蜒血路,殘陽照在身上,好似有了金來香的影子。
當夕陽斂儘世間最後光芒,天沉陷了灰暗,這場懲罰才終於結束。
虛世天尊臉上浮上笑意,看著‘千墨離’的視線似淬了毒般,說了些過場話便化成青煙消失在眾人眼前,扶陽真人瞥了‘千墨離’一眼,也化成青煙飛走。
聚集的人們都逐漸退散,‘千墨離’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地上,身下一灘鮮血蔓延開。
金來香架起‘千墨離’手臂,艱難地撐起他的上半身,厲青雲走來給‘千墨離’吃了丹藥,渡其靈氣治療,隨後金來香便攙扶著‘千墨離’走下台,去往瑤池閣的路上。
千墨離跳下樹慢慢地跟在後麵,腳步沉重,怔怔凝望那人背影,心底隻剩下一個念頭——事實千萬不要是他所想的那樣。
金來香攙扶‘千墨離’走到無人的樹林邊,將他放在石頭上坐著,白氣一顯,竟變成了施定柔,而那‘千墨離’赫然變做金來香,一隻手捂著心口,一隻手抓著衣裳,渾身上下可見血跡斑駁的傷痕。
千墨離停步在遠處,眼神直勾勾盯著那些傷口,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彌漫心間,忽覺汗毛顫栗,心臟震顫得厲害。
他不明白,金來香為什麼要這麼做?
金來香身上仍有微小電流竄過,疼得他顫抖不已,那道金衣被血水染透,粘膩膩地貼在皮膚上,烏黑卷發與血連在一起,披散下來都已經無精打采的勾卷,坐在那裡便很痛苦。
施定柔擦去手上鮮血,擔憂道:“喂金來香,你還好嗎?你可彆死啊,要不然我手上可就背負一條人命了!你徒弟知道了還不得殺了我!”
金來香嘴唇緊咬著,像是承受不了這份痛苦,唇瓣蠕動兩下,竟是連張口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真是遭人罪,你讓我幫忙竟是為了乾這事,我可是儘量很輕了,你可千萬彆出事,你想想怎麼補償我吧,胭脂可是不夠的了。”
說話間施定柔取出藥粉灑在金來香背後傷口上,頓時金來香身軀痙攣一番,劇烈咳嗽,嘴角滲出血絲。
施定柔把藥瓶收回懷中:“這是止痛的,給你緩緩,要不然你走都走不動道。”
“多謝你幫忙柔妹妹,我…我不會牽連上你的,下、下次請你吃飯。”金來香吃力地擠出一句,臉色慘白,整個人像是一張紙一樣脆弱不堪。
“好了好了好你彆說話了,我扶你回瑤池閣,等會我回執事堂拿點藥給你,還有我偷偷拿了兩個化形丹出來,還沒有跟厲青雲說呢,他要是問起你可要替我打掩護啊。”施定柔攙扶金來香站起,往瑤池閣行去。
金來香痛苦地悶哼一聲,身形踉蹌:“好…好再是打在我身上,要是打在徒兒身上,他一定會死的……”
施定柔:“哼,以後你可要小心點了,這還隻是開始,後麵有你罪受的。”
“這是我應得的……”金來香低喃著說道。
千墨離目送著施定柔把金來香撫回瑤池閣,視線一刻也沒有移開金來香身上,一直跟在身後。
天邊掛著一輪孤月,銀輝遍撒,冷涼徹骨。
千墨離站在瑤池閣門外,仰頭看著這一方閣宇,宛若一座巨大墳墓,在黑夜裡靜靜佇立,唯有一棵生機的銀杏樹聳立,在婆娑搖曳中帶著歲月流逝的氣息。
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施定柔走了出來,對上千墨離目光。
“你師尊剛還念叨著你,進去吧。”施定柔對千墨離揮揮手,似乎不想過多說什麼,便走了。
千墨離走進,看到血一路滴到金來香門前,他推開門,屋裡燭火通明,地上散落幾件血金衣,床幔被拉起來擋住大半床沿,床上露出一蒼白身軀,身姿修長,爬臥而躺。
“徒兒?”金來香喚了一聲。
千墨離慢慢走近,指尖觸碰床幔,將它拉開:“師尊。”
第22章 心冰漸融
床上的人脫去上半身衣裳,頭發散放在一旁,不讓其觸及傷口,從那雪白脖頸到圓潤肩膀往下的背脊,全是模糊的血肉,宛如被人踩了一腳的腐爛融泥的草莓果肉,根本難以想象先前這是人的皮膚。
千墨離俯首注視,手指抓緊床幔,扯出深長皺褶,半晌說不出話來。
金來香手臂搭在軟枕上,在看到千墨離時長舒了一口氣,虛弱的聲音響起:“徒兒,已經沒事了,以後你不用怕了。”
千墨離聞言,胸腔裡仿佛有一股氣在翻騰衝撞,他強迫自己鎮靜下來,語氣平穩,卻掩飾不住顫抖:“為什麼?”
“徒兒,你聽為師說。”金來香道。
千墨離重複一遍,聲音愈加沙啞:“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壓抑地喘息,“根本就,不值得。”
金來香費勁抬起手抓住徒兒的手指,想要把他拉過來,卻因傷勢嚴重,反弄得傷口更加痛苦,他忍耐不住呻/吟出聲,呼吸變得粗重紊亂。
千墨離看著自己的食指被握住,一動不敢動,等金來香呼吸恢複正常,才緩緩抽出手指。
金來香垂著手,喘息道:“徒兒,為什麼要說不值得這種話?”
“因為這是事實,為我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你會後悔的,師尊。”千墨離一字一句,每個字都擲地有聲。
金來香微抬起頭,蹙眉道:“為師不會後悔,為師怎會後悔?如果今日不是為師不替你挨下這鞭,你會死的,徒兒。”
“死就死了,關你什麼事。”
千墨離淡漠地看著金來香,眼睛卻不願意眨動一分。
金來香愣愣地望著千墨離,臉色比之前還要慘白幾分,焦急道:“怎麼就不關為師的事,你死了為師會難過。”
難過?這世上還有為他的死而難過的人?
千墨離心裡又堵了一塊,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活了一世第一次遇到讓他難以想明白的事,他不懂金來香為何要參與進來,為何要不顧性命救他,他們認識多久?僅有半年不足。
金來香難道以為他是個好人?所以會救他?如果金來香知道他是個魔頭,會不會為今夜之事後悔一輩子?
就在千墨離心煩意亂時,床上金來香又疼得喘不過氣,額上沁出細密汗珠,臉色越發慘白。
千墨離轉身拿起桌上茶杯,走至窗邊倒掉冷茶,再回來倒了一杯熱茶遞到金來香嘴邊:“喝水,師尊。”
“嗯唔…”金來香順從地喝下去。
千墨離起身要放回茶杯,手腕被金來香扣住。
“徒兒,你不必心裡有負擔,這都是為師應該做的,在你拜為師的那天起,為師便說過要保護你,這句話不是空言,而是一句承諾。”
千墨離心臟狠狠跳動了下,他此前隻把金來香當做一個能利用的人,所謂的“師尊徒弟”也是利用關係,但現在…他不得不重新思考金來香這些日子對他的照顧和付出。
他看著那冰涼的手指甲裡都是血漬,望著他的眼睛卻仍舊充滿靈柔,仿佛一泓秋泉,讓人忍不住沉陷。
千墨離立即撇過頭,不知為何竟不敢去直視那雙眼睛:“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我不懂,就因為我拜你為師?”
他心裡盤旋著“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這句話,但細想來,覺得自己不配,世間的好字跟他不沾邊,便燙嘴般轉了口。
“就算你不拜我為師,隻要我遇見你,便會對你好。”金來香輕聲道。
千墨離聽到金來香的回答,猛然轉回頭,厲眉道:“師尊又不欠我什麼,為何一定要對我好?”
他想著上一世的事,回憶起他拜白顏畫為師進入祝音門,腦海模糊中倒是出現過一個光彩耀眼的金衣仙君,可這場景之後,印象中再也沒有那一束金光,他之後與金來香沒有了交集。
金來香似察覺到自己直言有些唐突,手指抵在唇間,低下了頭。
“因為…為師明白,徒兒被世人當成一顆邪珠活在這世上,並不容易。”
千墨離沉默下來,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慢慢收緊,清澈的眸光暗沉下,情緒忽然得到了平複,道:“師尊是在可憐同情我?”
“並不是!徒兒,為師……”金來香想解釋,卻又無法解釋。
“師尊憐憫我,所以才想要對我好的嗎?”
千墨離終於找到了答案,心口被堵住悶悶的感覺瞬間消失,又恢複了那陰鬱神情,人間的任何感情一旦得知了出發點,那便沒有什麼可困惑的了。
然而,若單純是可憐我,何須要做到為我犧牲的程度?
“徒兒,為師是真的不想讓你受到傷害,你就權當,這是為師做你師父的責任吧。”金來香微微一抬睫毛,燭光照映雙眸便亮起點點璀璨光芒。
千墨離盯著金來香的眼睛,他以前很討厭光芒,因為世間的光芒都不曾照耀到他身上,如今這一束光肯溫暖他,雖是出於憐憫卻也是好的,便輕嘲的嗬嗬一笑:“徒兒能遇到一個絕世好師尊,可真是這世修來的福氣呢。”
“徒兒,為師不是這個意思。”金來香探出手指摸上千墨離的臉蛋,卻惹得後者心底一驚,頭向後避開。
金來香把千墨離的表現都看在眼裡,目光漸深,不禁心道:徒兒的心防當真是嚴重,連我這個做師父的碰一下都不行嗎,就像個驚慌的小羊,還是沒有對我完全信任啊。
千墨離臉上閃過不自然,眼神遊移,隻覺金來香指腹碰過的地方熱乎乎的。
房門外突然傳來施定柔的喊叫聲,金來香道:“一定是柔妹妹送藥來了。”
“我去取來。”千墨離忙站起身,走出屋外,便見施定柔站在銀杏樹下,提著一小袋子。
“喏,這裡麵全都是上好的療傷聖藥,藥太多你自己挑著給你師尊放。還有這個。”
千墨離又見施定柔拿出一個小錦囊。
“這裡麵是你要的血蓮。”
血蓮這兩字如同一記驚雷轟然劈中千墨離腦海,耳邊嗡鳴,恍然以為自己聽錯,頓時怔怔看著那錦囊。
“哎呀愣著乾嘛,快拿啊!提著我手累死了。”施定柔抖了抖錦袋催促叫道。
千墨離接過錦囊迫不及待打開,紅光綻現,一股濃厚的血腥味飄散在鼻尖,他的呼吸陡停滯,激動地嘴角彎起,血蓮花瓣層層疊疊盛開,每一片都鮮豔欲滴,輕顫的指尖伸出去,輕輕撚了撚,確定是真實的血蓮。
施定柔叉腰道:“這可是存放在聖殿塔唯一一朵血蓮,還能有假?”
即是從聖殿塔來的,定不會有錯,隻要吃下血蓮,封印馬上就能解開,成功喚醒陰天血力。
“但我的名次不是作廢了嗎,為何還能得到?”千墨離壓抑著喜悅,緩緩合攏錦囊。
施定柔瞄了一眼金來香房間,道:“哼,這可就要問你師尊了,寵你無法無天。”說罷不禁嘖嘖讚歎幾聲。
千墨離驚住:“什麼意思。”
“你師尊給你開的小灶啊。”
千墨離猛然心口一緊,胸腔像是缺氧般難受。
施定柔:“正好你的願望是要一朵血蓮,這血蓮可是傳說中的奇花,雖然還沒有人的手掌大,但能補血養肉,助人脫胎換骨。你看到你師尊的背後了嗎,那相當於被活生生剝下一層皮,已經沒有完好的皮膚了,血都潰爛在了裡麵,這血蓮正好對補了,說不定能讓你師尊的傷痊愈。當然啦,你師尊要是熬不過今晚就來跟我說,我等著吃席呢。”說完便打哈欠轉身離去。
千墨離站在原處久久不語,垂眸看著手掌裡錦囊,輕飄飄的分量突然變得很沉很沉,他握緊錦囊,心頭五味雜陳,不知是何滋味。
隻要吃下血蓮,他的力量就能恢複,但……金來香怎麼辦?
千墨離被自己心底間劃過的想法驚嚇住,他何時考慮過彆人?他何曾會為了彆人而猶豫過?自己的目的始終以來不就是恢複力量,報仇雪恨嗎。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為何卻動搖了。
他究竟在怕什麼?
千墨離心亂如麻,將那錦囊藏進衣襟內,再次邁步往回走,到得金來香房門外時腳步微頓,輕輕把門推開一條縫。
床榻上,隻見金來香閉上了眼睛,脖頸轉向門外,海藻卷發鋪滿枕頭,麵容沉寂,看起來毫無知覺,似乎疲倦極了,背上灼灼的紅色稍遠點看就像一板紅棺材木,壓得人身上的生命在一點點變薄。
千墨離眼底掠過掙紮痛苦之色,推開門走入,金來香恍然睜開了眼,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徒兒,你怎麼去了那麼久,為師困得都睡著了。”
“師尊,藥我拿來了,我給你配製一副好藥。”千墨離把藥袋放在桌上,翻找裡麵一堆的瓶瓶罐罐,手上的動作顯得有些心亂。
金來香默默注視著,亦不答言。
千墨離忽然停下,發絲垂落,遮掩了半張俊俏的側顏,語氣裡夾雜著某種情緒:“有一件事,徒兒一直沒有告訴師尊。”
“徒兒請講。”
“其實我一直在利用師尊,今日在台上抱著你哭泣,並非真心。”千墨離頓了頓,轉臉看向金來香,那稚嫩的表象擊破,轉換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語調。
“我拜你為師也隻不過是為了進入修真界修煉,你隻是我報仇的登上的第一個台階,你所認為我是個好徒弟,都不過是我裝的,如果你真實的了解我,隻會躲我躲的很遠。”
金來香聞言,怔然片刻,眉頭緊緊蹙起,手指抓著枕頭角。
“那些人是衝著我來的,你沒必要替我挨刀子,我不曾以真心待你,你又何必予以真心。這樣的事,以後彆再做了。”
金來香靜靜凝視千墨離,靜靜聽完,眉頭展開,嘴角掛起了笑:“是嘛,原來徒兒有這麼多心思,看來是真的能保護好自己了。”
千墨離一滯,他沒料到金來香居然沒有惱怒。
“徒兒,你與為師敞開心扉,那麼為師也告訴你為師心裡的真實想法。”金來香停下了笑。
“這是為師的真心話,你仔細聽好。其實為師對你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希望你能開開心心活在這世上,為師永遠都是從這層麵出發,為師隻要你活著,而且是高高興興的活著。其他的,為師根本不在乎。”
千墨離心跳莫名漏掉半拍,胸腔內仿佛塞滿棉花,又酸又澀,因為這些話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也從來沒有人願意付出真心待他,一時僵硬在原地。
他微微偏過頭,鼻腔泛起微弱酸楚,眼眶驀地紅了,眼角隱約有淚光浮現,湧起一股奇異的情緒,這種莫名其妙的感動究竟該歸於哪裡呢。
等激動的情緒緩和過去,內心竟然生出一點小開心,他甚至隱隱期待金來香接下來還會說些什麼。
然而金來香忽然緊蹙眉頭,重重垂下眼皮,呼吸變得急促,他的手掌覆在心臟處,嘴邊溢出微弱細碎的呻/吟。
千墨離跑過去蹲下,查看情況,見得師尊身體顫抖,躺在榻上就像被風雨吹墜的蝴蝶,他伸手按上師尊脈搏,脈相虛浮。
“師尊,師尊?”
金來香搖搖頭,喘息聲加大,額際布滿冷汗,咬著牙齒擠出字句:“疼、疼……這比腳指頭撞在桌角還要疼啊——咳咳——”
千墨離握住金來香的左手腕,靈力順著金來香的經絡流向他的心肺四周,疏導紊亂的氣血,卻發現那五臟仍有電流竄過,灼燒感越來越強烈,不斷摧殘著金來香的身軀。
“嘶——”金來香抽了口涼氣,臉色愈發慘淡,五官扭曲,死死拽住身下床褥,幾近崩潰,“墨離,不、不要再試了……為師……承受不、不住了。”
千墨離收回靈力,心急如焚:“金來香,你怎麼了?!”
金來香的臉色逐漸由蒼白轉變成死白,唇瓣發紫,渾身痙攣,他死死瞪大雙眼,一把拉扯住千墨離衣領。
“徒兒,為師好累,為師想回家……”
金來香鬆開手,倒在榻上,瞳孔慢慢渙散。
“師尊!”千墨離幾乎失聲大叫,竟有了害怕的心理,手忙腳亂的搖晃金來香,大抵是被人討厭久了,稍微有一個表現出對他喜愛一點的人,便急得想要抓住。
在千墨離的心中,他對祝音門的仇恨,又多了一筆。
千墨離從衣襟裡摸出錦囊,手上溫度越升越高,他把血蓮拿出來,掌心上的血蓮緩緩飄浮在半空中,花瓣徐徐盛開,殷紅光芒綻放,映照著千墨離陰暗眸色。
“金來香,這是我欠你的。”
第23章 心冰漸融2
千墨離將血蓮送進金來香嘴裡,血蓮在金來香口裡化開,鮮紅液體滑入喉嚨。
“嗯……”金來香喉嚨間傳來含糊的低鳴。
千墨離隨即站起身,退到床前。
血蓮化散開,鮮豔的血迅速鑽進金來香四肢百骸,一圈圈紅光籠罩著金來香身體時,金來香的狀態明顯好了許多,神情舒展,雖依舊閉著眼,可麵頰潮紅,呼出來的氣都帶著熱氣。
紅光持續閃爍,金來香背上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新生的血肉正緩緩長出。
千墨離佇立榻前,低頭看著,瞳孔微沉,血蓮的光芒逐漸黯淡,他的利益即將消失,他唯一能抓住恢複實力的機會也隨著金來香的吸收而煙消雲散。
然而此刻他隻是安靜地站著,碎發散亂間,目光始終落在金來香的臉上,不曾挪開分毫。
在這寂靜的夜晚,燭火燃燒著,涼涼的空氣吸入肺裡,千墨離生出了另一個期待,那是生長在重生複仇外的期待——他想再感受金來香對他的好。
一個人能被一個人保護,那是一種怎樣的滋味呢?
千墨離心緒萬千,忽覺舌尖甜甜的,嘗了一顆甜糖,又還像再嘗一顆,但那臉上仍是不露痕跡。
血蓮完全消融在金來香體內,金來香睫毛輕顫,眼珠似乎轉了兩圈,撐開眼皮,露出一雙清亮如水的黑眸,那眸光清亮,已無一絲病容。
“徒兒。”金來香沙啞喊道,聲音微顯虛弱,但卻極富穿透力。
千墨離看到金來香整張背部的傷勢褪儘,恢複成白皙無暇的肌膚,裸露在空氣,便走上前一手拉過被子給師尊蓋上。
他一回頭,金來香不知何時又閉上眼睛。
“師尊?”千墨離試探喊了一聲,見金來香沒反應,聽得綿長呼吸,便知那人困得睡著了。
千墨離看了一眼窗外皎潔的月色,夜還早,他撿起地上金來香的血衣,那血衣背後爛成了一條條碎片。
他記得在金來香梳妝台的抽屜裡有特製金絲針線,可以縫合這些破損處,便把血衣搭在桌上,取出金絲,在燭火光芒下縫製起來。
千墨離動作很快卻很細致,提針的手穩而輕靈,如行雲流水般流暢自然,得虧他現在是少年形態,若是那上一世魔尊模樣,這般捏針縫衣,隻會惹旁人啼笑皆非。
可若細看那眉目間神態,其實千墨離與尋常人,並無二異。
千墨離縫完最後一針,放下針線,拿起那件血衣看了兩眼,嘴角掛上一抹滿意的弧度,每次與宗門作戰後,那些破損衣裳皆是他自己縫製,這種小事情千墨離幾乎每天都做,可謂遊刃有餘了。
而後他拿著血衣走出門,不知榻上金來香何時悄悄睜開了眼。
等千墨離將金衣洗乾淨晾曬,再回房間,月亮已經高懸過了頭頂,千墨離在金來香床上拿過薄毯子披在身上,坐在桌邊緊緊裹起,一口吹滅蠟燭,熄燈入眠。
屋裡因銀輝灑下,照亮一小塊區域,千墨離側頭靠桌睡在那裡,耳畔是金來香綿長的呼吸聲,月光一縷縷暈染擴散,驅散了瑤池閣孤寂。
夜深,溫度降下,千墨離拉緊毯子,抱臂蜷縮在椅子上,夢境紛雜淩亂,有關上一世的片段如同潮水湧來,壓得他痛苦不已。
漫天的雪花飄飛,白茫茫的一片,連陽光都被掩埋。
一個少年跪在離孤閣外,寒風刮得他衣衫破裂,冰寒的霜打在後背上,一襲白衣的男子站在屋簷下,手上紙鞭甩動,一鞭又一鞭抽打在那少年身體,直到少年渾身血淋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男子才罷休。
白衣男子收鞭,眼中冷漠沒有任何波瀾,宛如看待一件死物:“滾。”
“多謝…師尊。”少年艱難爬起來,磕頭跪謝師恩,便拖著血肉模糊的身體往房間走去,這樣鞭打的次數,幾乎數不過來。
每晚睡覺少年都會躲在被裡顫抖,因為很害怕,即使是大夏天也仍蓋著三層被子,這壓實的厚重感能帶給他安全感,就算紙鞭落下,有被子擋著,也不會太痛,這樣想著方才能入睡。
可睡夢中少年依舊夢見自己挨了鞭子,渾身都疼,他哭泣哀求,白衣男子充耳未聞,最後一鞭子落下,他痛昏過去。
少年又夢見自己身上纏繞著鎖鏈,鐵鏈嘩啦啦作響,他被吊在半空,被繩子勒得骨骼錯位,窒息瀕死,而那道白衣隻是站在遠處居高臨下俯視他。
每每想此,少年便會驚醒,驚恐至極,哽咽哭泣,直至淚流滿麵,身上遍體鱗傷的痛楚會提醒他,那些都是真實存在的,不是幻影。
少年嚎啕大哭,想活命,想逃離那個噩夢般的地方,想逃出師尊的視線範圍,不斷往前跑,拚命往前跑,突然,前方伸出一雙手,攔腰將他抱起。
他的眼淚被揩去,少年看見了一張塗著胭脂的清雋麵龐,那人眉眼溫和,眼角下有一點淚痣,拍著他的背哄道:“啊呀,你不是白仙尊的那位徒弟嗎?怎麼哭著跑出來了?”
千墨離猛然蘇醒,意識混沌片刻,才意識自己夢到上一世的事,眼前景象收攏,屋外的陽光從紙窗透射進來,映亮整個房間。
他驀然發現自己睡在榻上,而雙手在抱著一個人。
“徒兒,睡醒了?”
夢中那熟悉的聲音再次從身側響起,千墨離抬頭望向說話之人,金來香躺在旁邊,側靠在枕頭上,一手撐額,垂下眼簾,目光平和地與他對視,他們相距不過咫尺。
千墨離眨眼,愣怔一瞬,把抱在金來香腰上的手收回來,僵硬地扭過頭,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無事,抱吧,咱倆爺跟孫的,為師不介懷。”金來香笑了笑,一副大方寬容的模樣。
千墨離:“……師尊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謝徒兒掛念。”金來香坐直身子活動筋骨,便掀開被子從千墨離身上跨過走下床,赤足踩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噠噠噠的輕響。
“為師醒來見你趴在桌上睡著,小身板可憐的冷,便把你抱上床,誰知你一碰到為師,就像八爪魚纏上來。”說著走到屏風後換衣裳。
千墨離用被子蒙住一半臉,倦倦閉上眼睛,悶聲道:“做了噩夢。”
“春夢?!”金來香聲音突然變大。
千墨離翻了個身,不願搭腔,這金來香有點耳背。
門外忽然響起施定柔的大嗓門:“喂金來香!金來香,你死了沒啊,你死了沒啊?!”
那腳步聲直衝房間來,門嘭的一聲打開,一個身著黛藍華服的年輕男子出現在門檻前,麗容明俏,頭上斜插一支藍花,一雙眼睛滴溜看著床上翻身坐起的千墨離。
“嘖喲喲喲喲喲,還睡在一起呢,這金來香沒白疼你,知道會暖床了嗷。”施定柔抱臂,搖頭調侃。
千墨離一點也不想理會這施定柔,隻覺聒噪得很。
金來香從屏風後繞出來,穿戴妥當,見得施定柔出現也並未驚訝,道:“哎呀,柔妹妹又編小辮子了?”
施定柔走進屋子,上下一掃金來香:“哼你竟好了?見你這精神飽滿、榮光煥發的真是可惜,我還想等著吃席。”
金來香擺弄自己指甲:“那真是太遺憾了,我不僅身體好了,還感覺皮膚變得光滑了不少,像換張新皮似的。”
施定柔在聽到後瞬間意識過來,眉毛一挑,略略吃驚,這千墨離真用血蓮給金來香治療了。
金來香轉頭看向千墨離:“徒兒,你可以在為師榻上繼續睡著,為師要離開與施堂主聊點事。”
千墨離看著金來香與施定柔走出房外,在關上門時聽到金來香壓低聲音,嚴肅道:“柔妹妹,我偷取血蓮一事……”
“我懂,這件事絕對保密,你儘管放心,我讓厲青雲都安排妥當了。”
千墨離心中一凜,翻身下榻,走到門邊打開一條能窺人的縫徑,見金來香與施定柔一邊交談一邊銀杏樹走去,便豎起耳朵傾聽外界談話聲。
金來香鬆了口氣:“那便行,你與雲陽仙督關係真好。”
施定柔登時叉腰怒眉:“你瞎說什麼呢!他要走了我的執事堂,把我堂主之位給搶去我還沒跟他算賬呢!他幫我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哼!”
“你現在不也還是堂主嘛。”
“我不管,我就是討厭討厭討厭討厭厲青雲!”施定柔嚷道,站定在銀杏樹下,“與其說我的事,你還不如想想你今後該怎麼辦。你以為掌門是真不知道你代千墨離受罰?我看啊那鞭子是特地為你設置,他們想要殺死的人其實是你!”
千墨離眉頭一蹙,平淡的麵容霎時沉冷,握門邊的手微抖,他明白這危險是因他而起,他一直都能給人帶去災難。
施定柔揮“那鞭子我要是再用力一分,你脊椎都斷了,就算殺不死你也讓你弄個半殘癱瘓,一輩子躺在瑤池閣,叫你永遠插手不得外事,然後再把你徒弟搶走。”
金來香語氣哀愁悵惘,令人聞之心酸:“我彆無它法,我不能讓徒兒被他們搶走,我必須挺身而出。”
施定柔皺眉:“你那徒弟是金子做的還是銀子做的?這麼寶貴他?我看你腦子糊塗了,那千墨離雖然天賦奇佳,資質卓越,可他終究隻是你偶然山下撿來的一個徒弟,你為了他連命都不顧了?”
金來香:“你不是師父,怎會知我身上的責任,他是我的徒兒,是一個人又不是一件衣服,衣服穿不好便舍了,人不好也能隨意棄之?況且,我與我徒兒是有感情的。”
施定柔道:“我直言告訴你,你這徒弟不是什麼好人,你收他為徒養他到大絕對沒有好下場,你信不信我說的?他這種人,在外麵隨便殺一人,都能給你這做師父的帶來極大的麻煩和災禍,你趁早和他斷了師徒關係才是。”
金來香沉默良久,腦中恍然想起在他對千墨離說出願你開心活在這世上,那少年眼&##xe9b6的淚霧;閃過那少年在燭火下為他縫製衣裳;那少年說出為我這種人不值得話語,心頭頓時鈍痛起來。
“我不願放棄他。我也不能放棄他。”
千墨離將這些話悉數聽進耳裡,聽到金來香不會放棄自己時,瞳仁縮了一縮,喉嚨發緊。
施定柔冷哼道:“你收徒不靠譜便罷了,這養徒也不靠譜,罷了,總歸是你自己的選擇,你既然決定這麼做,我也懶得再勸你。”
“等以後你就會明白,我為他做的這些事,還遠遠不夠。”金來香歎息,忽而幽幽問道,“柔妹妹,倘若我不小心進棺材了,未來得及看他長大,你可願替我照顧他?”
“什麼?!”施定柔驚愕,嚇得往後退幾步,結結巴巴道,“你你你你有病啊!!你還想讓我替你照顧他?!”
“唉,你彆激動,隻是假設罷了。”
“嗬,你是故意拿這話嚇唬我吧!”
金來香苦笑,搖頭:“徒兒今年十五,離他能獨當一麵的年紀至少還有五年,我哪裡敢肯定我還有幾個五年。”
施定柔伸手拍拍金來香的肩,歎氣安慰道:“金來香,你彆這樣想,你換個角度想一想,興許是你徒弟比你先死呢?”
這次換金來香被嚇得後退兩步,大叫道:“你可彆胡說不好的話,小心一語成讖。”
施定柔道:“哼,行了與其想這些,你還不如想想怎麼教好你這個徒弟來得實際呢。”
金來香頷首:“說的也是,我得去看看我家徒兒了。對了柔妹妹,你看看我這衣裳背麵,這可是我家徒兒昨夜通宵縫製的。”說時扭過腰,得意揚唇。
施定柔撥開金來香背後密密卷發,果然看到針線縫補的痕跡,忍不住打趣道:“瞧你這嘚瑟勁兒,我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你徒兒。我說你就這麼喜歡你這個徒兒?”
金來香輕輕一笑:“你沒有徒弟,你是無法體會我的心情,他會是我一手帶大,他的成長變化我也會跟著全程親自經曆一遍。”
“哼明白了,就是養娃的感覺唄,有什麼好的。”
“你羨慕嫉妒恨就直說,我不會介意。”金來香笑眯眯的打趣道。
“咱倆八字不合,還是散夥吧,免得日後互相傷害。”施定柔翻白眼,甩手便走,“告辭。”說完快速離去。
金來香目送施定柔離開,便走向房間,輕手輕腳來到廊前,想起徒兒靠在他懷裡入睡的模樣,心道不知徒兒有沒有休息好。
他推開門,竟見房內空無一人,頓時大驚失色,急忙衝進屋內查看,床上被褥還是淩亂的,窗戶大開,風從外吹進。
“徒兒,徒兒!”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節快樂,吃月餅了嗷~哢吔一大口
第24章 重生大夢
“師尊。”少年清亮乾淨的嗓音響起。
金來香循聲回頭瞧,便見千墨離已係好烏黑長發站於屋門處,雪色白衣襯托出清瘦修長的身材,雙手背負在身後,乖巧站著,一雙深邃幽靜眸子望著他,唇畔掛著淺淡弧度,像是在期待著什麼。
金來香欣喜:“徒兒,你跑到哪裡去了?在跟為師玩捉迷藏?”
千墨離背手走到他麵前,抬頭望著他:“師尊,這個,送給你。”
金來香聞聲,便見千墨離背著的雙手伸到麵前,一個白雛菊花環映入視野,他怔愣一瞬,驚訝的看著千墨離:“徒兒,這…這是你親自做的嗎?”
千墨離點頭,雙手握著花環兩側,將花環舉高到金來香麵前:“師尊,請低頭。”
金來香依言,忙上前一小步,提起衣擺微蹲下,低眉垂首,那花環便戴在了他頭頂,當千墨離退後一步,他才抬起頭伸手摸了摸,心底湧動暖流。
“謝謝徒兒,為師很喜歡。”
千墨離微偏頭,手指抵唇凝視金來香,眼中光芒跳躍,抿嘴笑了笑:“師傅喜歡就好呢。”
在聽得金來香與施定柔談話後,他的內心第一次產生了要為一個人做點什麼事的想法,雖然千墨離知自己不擅長善待人,甚至他已經認定了自己沒有愛人的能力,但他也絕不會是一昧承受他人善意的人。
你若對他笑,他便對你笑,你若對他惡,他比你還要更加惡,現實是很少有人會對他笑,因此千墨離常常以後者的狀態來生活。
因此當要去采花編花環送給金來香,這件事在千墨離看起來,亦不失為一種從未有過的樂趣體驗。
金來香直起身,手中化出鏡子,左右擺頭,滿臉陶醉。
千墨離看在眼裡,眼珠從上到下移動,那目光的感覺就像揉摸人的耳垂,明明是柔和舒緩,但隱密之處被侵犯的意味卻甚濃。
“徒兒,你怎麼想到要做花環給為師?”金來香看向千墨離,眼波清透明亮。
千墨離聞言,輕輕喔了一聲,自然道:“因為我覺得,師尊一頭長卷發,戴花環應該很好看呢。”
金來香心中湧起一絲甜蜜,挑了挑眉,他這個徒兒,還真是懂得哄人開心。
“師尊說好了,以後可是要保護徒兒呢。”千墨離道。
如今血蓮沒了,破印之事隻能另尋它法,眼下,唯一能依靠和信任的人,也隻有他了。
金來香心口熱浪滾燙,便覺徒兒的生命挑在了肩上,他蹲下,單膝點地,雙手握住那少年的肩,忽心念明日得派人往瑤池閣多送些肉來,道:“為師會好好做一個師尊的。”
千墨離看著那人,他與金來香相處的時間,又拉長了。
…
神義殿,扶陽真人在聽得弟子來報,揮手令退,便氣得來回踱步:“這金來香上一秒要死不活,下一秒怎麼就痊愈了?!還真是命大!我看啊他真是鐵了心要保護萬劫珠!”
“哎呀師弟,你未免太急躁了些,性子得改改了。”虛世天尊站在一旁慢條斯理地裁剪花枝。
“師兄!金來香總是擋在我們路上,他就是個麻煩,我能不急嘛!”
虛世天尊來回細察花枝,手持剪刀認真修剪,微笑道:“你再怎麼急還能把它從金來香身邊搶過來?這般火急火燎隻會讓他們更加戒備。”
扶陽真人氣惱:“要不然我們乾脆直接把金來香關起來得了。”
“硬碰硬是不成的,在試煉大會上你沒有看到嗎。”
扶陽真人冷哼:“要是真槍真刀的打,誰輸誰贏還難料呢。”
虛世天尊輕笑,語氣中透露著對生命的玩弄和漠然:“就如醉花宮所言,萬劫珠成了人,有了自己的意識思想,沒有神道珠那麼好控製啊。金來香想要保護萬劫珠,與我祝音門對抗,無疑是以卵擊石,自己都救不了自己,還想要救其他人,不過是同病相憐罷了。”
說著,那和氣麵旁顯出輕蔑譏笑:“放心,師弟,我們是為了修補五珠伏魔陣,穩定修真界千年和平,會有很多人支持我們的。這本就是萬劫珠作為一個法器的責任,金來香再怎麼抵抗,也抵不過道義,抵不過天下千千萬萬人的性命,況且,想要殺死一個人多簡單啊。”話聲落,花枝上含苞欲放的鮮花被剪下,落在泥土裡。
虛世天尊不禁歎道:“你看你,師弟,跟我說話,害得我失神剪落花朵。”
扶陽真人上前道:“師兄,那你說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虛世天尊擺擺手:“你且放寬心,我已有良策,你繼續派人盯緊他們二人,彆出岔子就行,至於其餘的事,自由我來安排。”
…
千墨離站在廊外,靠在柱子,瑤池閣的夜晚總是寧靜祥和,今日夜空中懸掛著圓潤的月亮,銀輝清透,照耀整棵銀杏樹。
他抬起頭,望著那圓滿無瑕的明月,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似乎很久沒有像這樣仰望過月亮。
從重生回到十五歲,從一個覆手翻天魔頭變回那個默默無聞的小弟子,從拜白顏畫為師到金來香為師,從死到生,一幕幕,仿佛就發生在一瞬間。
千墨離在月光下抬起手,指尖有瑩亮的光暈閃爍,一個念頭閃過他腦海,這是一個十五歲孩子的手。
重生對他而言,還有一個旁人看不到的痛苦,那便是看著當初滿懷壯誌仁義的少年,如何一步步墮落為邪,如何一步步走上一條不歸的殊途。
若不是重生,他都快忘記自己也曾心懷蒼生,忘記自己在那大雪紛飛之日站在山崖拿著木枝一邊邊練劍,忘記自己在新人試煉中幫助弱小者。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走上惡的這條道路的?
忽然他從銀杏葉隙間瞥見一人坐在屋頂,那人戴著一頂白鬥笠,白色長紗垂下籠罩全身,朦朦朧朧影影綽綽,看不真切,但他還是能從那白紗下的耀眼金色認出是誰。
大半夜的金來香竟然也在望月,千墨離身子朝前飛掠,落在屋頂上,道:“師尊。”
金來香掀開白紗,露出一張未塗胭脂的麵容,唇邊噙著淺淺淡淡笑意,那人目光對他總是溫和的。
“咦,徒兒。”
“師尊大晚上的戴什麼鬥笠呢?”
“防蚊子,正好你來了,幫為師吸引一些蚊子走開。”金來香說著雙手一拍,又打死了幾隻蚊子。
“師尊你繼續。”千墨離微笑,轉身腳尖一點,他可不想在這裡陪金來香喂蚊子。
“徒兒可否陪為師賞月?”
千墨離身體一趔趄,腳下猛然止步,回首看向金來香,但那人已將白紗籠下,看不清麵上神情,猶豫了幾秒,道:“既然師尊有興致,徒兒便奉陪。”
他看了眼屋頂中間位置,又看了眼金來香身邊的位置,最終坐在距離金來香身邊不遠又距離中間位置不遠的位置。
“怎麼不離為師近點?”
千墨離身形一僵,沉吟片刻後回答道:“離太近怕被蚊蟲叮咬。”
“哦,原來如此……”金來香的聲音拖得老長,聽不出任何情緒,“為師還以為你是害羞了。”
千墨離眼皮一跳,嘴角扯了扯,同為男子,他有什麼可害羞的,似要為了證明,他立即騰的站起,走向金來香,還不忘躬身抱拳。
“徒兒失禮了。”
說罷一屁股坐下,故意挨得金來香極近,幾乎是大腿貼大腿,手臂貼手臂,肩膀緊挨肩膀,甚至連衣裳下擺都緊貼在一塊。
千墨離臉上仍是不動聲色地道:“師尊,徒兒坐過來了呢,一起賞月吧。”
這一舉動惹得金來香笑了笑,沒再說話。
千墨離發現金來香竟然是光著腳,踩在瓦片之上,他視線不禁順著那足踝往上移,那兩條修長勻稱的小腿並攏在一起。
他趕忙移開目光。
“師尊,你怎麼不穿鞋?”
金來香低頭瞧了瞧:“咦?為師竟然沒穿鞋。”動了動腳丫子,“怪不得感覺涼嗖嗖的。”
這穿沒穿鞋都不知道嗎,師尊一天天都在想著什麼。
千墨離暗忖,麵無表情地關心道:“師尊,夜晚涼冷,感染風寒就不妙了。”
“啊,為師想起來了,為師正是出來找鞋的,找著找著抬頭一看,月亮好漂亮,於是忘了鞋隻顧賞月了。”金來香說著抬眸望了望皎潔的圓月,“今晚的月亮確實美麗,讓人舍不得眨眼。”
眼前突然出現徒兒的身影,千墨離站在金來香麵前,手裡拿著脫下的外套,蹲下來膝蓋點地,用尚有體溫的衣裳包裹住金來香的腳。
金來香緊張,伸出手:“徒兒,徒兒,不用——”
“不礙事。”千墨離道,“師尊的腳很冰。”
金來香內心一陣感動,臉燒紅,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頓時感到難為情,他一個大人竟然還讓小孩照顧。
“師尊明日洗乾淨再還給徒兒便行。”
“謝、謝謝你,徒兒。”他輕聲道。
千墨離重新坐下,金來香忙調整好情緒,笑道:“徒兒這般做,為師倒成了嬌生慣養之輩了。”
千墨離嘴角微彎了彎。
二人坐在屋簷一同望向明月。
千墨離手撐著屋脊,雙腿一搭,不言不語,目光望向天上的月亮,月華流瀉,映入他的雙瞳,使那漆黑深邃的眼睛竟顯露了一點深藍色。
金來香側頭看向身旁的小人,如今近距離瞧去,更覺徒兒生得俊俏極了,即使不言不動,也有叫人移不開視線的魅力,這樣的皮囊若是長開了,指不定會有多少人喜——
念頭想及此,刹那怔住,旁人的喜歡,似乎對徒兒來說很陌生。
金來香腦中閃過試煉時那些弟子對千墨離吼著“沒有人會喜歡你這樣的人”,想起徒兒蹲在床前低頭問著“師尊憐憫我,所以才想要對我好的嗎”。
一瞬間,一種痛苦在沉甸甸的胸腔裡翻湧,連帶呼吸都難受起來。
千墨離突然眼珠子一轉,與他對上視線。
金來香立馬收斂情緒,掩飾般地咳嗽一聲,裝模作樣地抬頭望向圓溜溜的月亮,口中道:“這月亮,好像個大饅頭啊。”
他沒有聽到身旁徒兒的回應,便側目看了一眼,千墨離仰頭望向天空,目光悠遠,不知在想些什麼,月圓之夜的風吹拂過兩人衣袂,氣氛安靜。
“徒兒,為師很好奇,你為何想要血蓮?”金來香開口,“這血蓮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千墨離偏頭,迎上他的目光:“嗯,很重要,它能讓我活命。”
聞言金來香微愣,想問千墨離嘴中的活命是何意,可還有一事又令他很在意:“既是你的救命之物,為何要把血蓮給為師療傷?”
千墨離低下頭,手指勾著自己的腿環玩,顯得漫不經心卻又刻意,好似要用小動作來掩飾緊張。
“若我不把血蓮給師尊吃,師尊豈不是會死?”
金來香眉心擰起,憂心道:“可這不是你忍痛爬刀山也要贏第一許的願望嗎?你就這麼把重要的東西給為師用去,心裡不會不甘嗎?”
千墨離直言:“我確實會不甘,可再多的不甘也沒有用,因為眼下有人比我更需要它。”
金來香不說話了,在那一下他聽見自己內心是有歡喜聲輕響的,但很快被悲涼衝刷淹沒,搖搖頭,擺擺手,歎息一聲:“為師本就是死人了,如同粒沙子飄搖難自主,為師自己都不重視自己的生命,過一天活一天,在哪天死又有什麼關係,你何必把你視重之物給為師,何況你還說這能救你的命。”他的語氣略帶疲憊,似是有千萬無奈糾纏於他。
千墨離道:“師尊不重視自己的生命?為什麼不重視呢,我渴望擁有生命,卻被人剝奪。”
金來香怔住,凝視千墨離,那人眼裡有混亂的悲傷和怨恨,令他心臟狠狠抽痛。
“徒兒,為師還有一事,一直很好奇。”
千墨離看向他,將情緒掩下,微微一笑:“請師尊說。”
“你……”金來香欲言又止,斟酌著字句,遲疑片刻,“你為何……不願獻祭?”
第25章 前塵舊事
千墨離笑容未消,神情未僵,反而手撐著屋瓦,靜靜看著金來香,目光透著幾分探究,因此倒是先金來香敗下陣來,急得要解釋自己。
“為師尊重你每一個選擇,為師不會強迫你,這點徒兒大可放心,為師與那些人不一樣,為師——”金來香說到一半突然頓住,臉上浮現懊惱和愧疚,似是後悔自己提到這件事,擔心徒兒產生誤會。
他這麼問並非是突如其來的好奇,而是想知道他記憶中,那個拽著他衣角說要幫助更多人的七歲孩子,與如今冷漠淡然目睹邪魔傷人仍無動於衷的十五歲少年相比。
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千墨離依舊盯著他,眸光深深,似要等待他接下來的解釋。
金來香道:“為師隻是,想多了解了解你,徒兒——”
他擔憂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千墨離截斷:“如果我告訴師尊,我曾想過要獻祭,我也曾願意獻祭,並且我真打算這麼做了,師尊信嗎?”
金來香一震,看著千墨離的眼眸,那眼裡有太多太複雜的情緒交織著,仿佛有一根弦緊繃到極限。
“這是…什麼意思?”
千墨離嘴角揚起的弧度愈深,卻令人感受不到溫暖,思索了一番,平鋪直敘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曾懷有一個理想,那就是幫助那些有困難的人,因為我與爺爺生活得很苦,所以不想讓那些人也經曆痛苦。每次幫助彆人,我內心就特彆開心呢。”
金來香聽得出來,徒兒語氣輕快,可是,卻帶著濃鬱的諷刺。
“有一天一個白衣仙人來到我家,他一身修為十分厲害,我很崇拜他,我的名字就是他給我取的。他說我的靈魂很純淨,我想跟他一塊去修行,但是他拒絕了我,他最終走了,我再也見不到他,可他讓我知道了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修真界。”
金來香注視著千墨離,目光變化莫測,陷入短暫的呆愣之中。
“仙人走後我立誓進入修真界拜師修煉,習得一身本領伏魔除邪,救濟蒼生,然而你永遠不知道命運會把你塑造成一個什麼樣的人,你也永遠猜不透,命運的軌跡會朝哪個方向改變。”
“十五歲那年,爺爺離開了我,一輩子得到的愛,仿佛就凝碎在那幾年裡。我也終於踏上修真界,成功拜師進入了祝音門,我以為未來生活會變得很好,我滿懷期待滿懷希望,可現實根本就不是這樣,我被打、被欺、被辱、被罵,甚至要被殺死,我從未感受過一天被當成人對待過。”
金來香心中一顫,想從千墨離臉上看出彆的情緒,卻什麼也看不出來,他平靜的講述這些,就像是講述他人的故事,可千墨離越是平靜淡然,就越是讓他心裡難受。
“十八歲那年,我被打下無底崖,為了活命我墮入成魔,得到更強大的力量,成功逃了出來,卻是一個人孤獨地遊蕩在人間,一邊斬魔除邪一邊逃避宗門追殺,那時候沒有一個人肯幫我,也沒有一人肯向我伸出援手,那時候我常常想,世間正義這麼多,為什麼照不到我身上呢?也許是我沒福氣,遇不到一個好人呢。可笑的是,我內心始終還懷著善意,我不想變成一個惡人。”
“後來祝音門告訴了我的身世,我是一顆邪珠,來這世間就是為了磨難曆練,獻祭生命,這是我的使命,亦是我的責任,當虛世老狗告訴我隻有我能救天下時,我內心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高興和自豪,原來我有自己的價值,原來有人需要我。”
“我答應他們願意犧牲自己,願意救助天下蒼生,但逐漸的,我發現我的生命沒有受到任何一個人的尊重,他們並不把我當做人,而是一個器品,一顆邪珠。那時候,百念皆灰。”
金來香手握膝蓋,雙眼緊緊盯著前方的少年。
“我把善交給世人,得到的卻是世人的理所當然,甚至所有人認為這就是我應該做的。我逐漸明白,當一個人認為這件事必須是你應該做時,就再也沒有人會考慮你的想法和感受,在彆人眼裡,我逐漸被物化。我不願獻祭,不願自殺,我把自己想法說出來,但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也沒有一個人願意去理解,那些人把我騙到了獻祭的地方,將我推下火坑。之後,一切都變了,體內一個真正的我,好像誕生了。”
“故事講完了,師尊。”
千墨離驀地一轉口,聲音依舊似往日清澈平靜,望著他。
金來香愣愣地看著他,久久沒有回過神,喉嚨滾了滾:“這些,都是真的嗎?”
千墨離淡定道:“假的。”
金來香:“假的?”
千墨離:“假的。”
金來香心頭狂跳,眼睛緊緊鎖住千墨離,又聽得徒兒道:“我才十五歲呀師尊,上麵說的那些事怎麼會真的經曆呢?”
“可你方才說的那些事……”
千墨離輕笑,瞳孔幽深無垠,眼睛一瞬不眨看著金來香:“我編的,師尊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不獻祭嗎,我怕我一說出理由,師尊以為我在敷衍,便隨口編了一個墮落者的故事給師尊,師尊喜歡聽嗎?”
金來香張了張嘴,心裡沉甸甸的壓抑:“為師不喜歡這個故事,為師一點也不喜歡,你莫要再與為師開玩笑,為師是認真問你的。”
千墨離假裝思索一番,道:“師尊問我為何不願獻祭,答案很簡單,因為不想。”
“就是這麼個簡單的理由?”
千墨離笑道:“是啊,就是這四字理由。”
金來香看著千墨離的眼睛,試圖看穿他,然而千墨離眼神平靜,表情淡漠,他什麼也看不透。
“可你方才說的那些,若未來真的發生了,若日後你真的被逼不得已……”金來香停下,又換另一種問法,“徒兒,你就沒有一刻,會想認命嗎?”
千墨離看了看金來香,再次笑了,他的容貌本就極具欺騙性的好看,這麼笑起來仿佛整片星辰落儘他的瞳孔,熠熠璀璨。
“師尊,你真的相信,一顆石子能砸破大海嗎?”
那一刻金來香恍惚,搖搖頭:“石子怎麼能砸破大海,千萬顆石子都不一定能填平大海。”
千墨離眨了下眼睛,笑意濃鬱:“是啊,我就是那大海,這天地之大任由為所欲為。”
金來香驚撼地睜大眼睛,久久無言,心弦顫動,在千墨離眼裡,那隱蔽的深藍,他仿佛看見一座汪洋,無邊無際的汪洋,水麵波光粼粼,映射著日月光輝。
千墨離身上,有他從未有過的東西。
金來香垂下眼瞼,竟有一瞬自慚形愧,然胸腔內死灰般的心境開始泛起驚豔漣漪,抬眼看向徒兒,某些方麵,他們是一樣的,可又是不一樣的。
千墨離道:“這也是為何我要得到血蓮,它能破除我身上封印陣法。”
金來香一驚,見千墨離指著自己心臟,心下明了:“你想喚醒陰天血力?徒兒,這陰天血——”
“我知道這力量會招來邪魔外道窺伺,師尊。”千墨離打斷金來香,“我也知道這很危險,但我必須喚醒它,恢複我的力量,不然等待我的隻有死亡。”
金來香:“可你為何會想到要用血蓮?”
千墨離:“我在師尊撰寫的一本陣法書裡,發現了跟我身上封印幾儘相同的陣法,隻是陣眼有改變,師尊在那書上寫到用血蓮便可破解。”
金來香撫額閉眼:“徒兒,那隻不過是為師胡編亂造的,你…你怎麼就信了,為師在這裡無聊得緊,便喜歡創造一些亂七八糟的陣法,有些破陣之法連為師自己都不知道。”
千墨離:“所以血蓮並不能破解封印?”
金來香:“不能。”
千墨離聞言未表現出太過失望,這樣的情況他也有想過,白顏畫為了找到破解之法都花費了三年,他又如何能一時解開,隻是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會去嘗試。
他抬頭望向月亮,隨手拂去衣角褶皺:“徒兒見師尊創的陣法與徒兒身上陣法頗為相似,便信了。”
金來香:“那些陣法雖是為師自創,但為師也是看了許多大量陣法書籍借鑒,興許是巧合。”
“可是師尊不是祝音門的仙君嗎?對嗎?”
“為師跟那些人從來沒有關係!”金來香驀地提高嗓音,神色中閃過一抹厭惡。
聽及金來香的回答,千墨離眉梢微挑,目光落在那人臉龐,沉默不語。
金來香意識自己失態,手指點唇,低下了頭:“徒兒,為師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千墨離露出無害純良的笑:“沒關係師尊,我知師尊向來不會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子來訓斥徒兒,哪怕徒兒露出頑劣的一麵,師尊也不會怪罪徒兒。”
金來香自然知道徒兒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何意思,千墨離在新人試煉的表現,在一眾人眼裡,實在是沒個正派作風,若不說千墨離師從他金仙君門下,恐怕都以為是拜了個魔修師父。
“徒兒,為師在收你為徒時,曾向鶴林府主打聽過你的事,他說,你是個好孩子。”
千墨離一愣,以為自己聽錯,當即笑出了聲:“我是個好孩子?”
金來香頷首:“府主說你在村裡做了許多善事,還幫助了許多人。”
千墨離微怔之後恢複如常,仰頭望向明月,那是十五歲時的自己了,與現在的他沒有關係,隻道一句:“人是會變的呢。”
金來香看著千墨離的臉,心裡有了答案,不再去計較以前遇到的那小男孩,千墨離是怎樣的人,隻有與之相處才清楚。
但他從未不想去糾正訓責徒兒,更不想拿個鞭子抽打徒兒,千墨離性情乖戾難馴,從來就不是在一個正常環境下成長的普通人,這時候再拿一般人的道德價值理念去要求約束千墨離,怕是適得其反。
金來香暗暗想著,語氣溫和:“徒兒,你且記住,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或者選擇,為師都會支持你。但是,有些事彆做得太過分,如果——”
“如果徒兒做了特彆過分的事,天誅地滅、人神共憤,師尊待怎樣?會打徒兒嗎?”千墨離搶過他未完的話語,突然湊得極近,一雙眼眸好奇無比。
金來香頓住。
千墨離歪頭:“嗯?”
金來香愣了片刻,難不成他這徒兒以後還真要變成一個什麼啊禍國殃民無惡不作的恐怖大魔頭存在嗎?!
於是乎,他嚴肅地板著一張臉:“當然不行,你要是敢犯渾,看為師不把你吊起來抽。”
千墨離:“……”
金來香解釋道:“你去傷害他人,其實是在給自己樹立許多敵人,最終反過來,受傷害的還是你自己,為師這是在為你好。總而言之,彆做傷害自己的事,這是為師對你唯一的告誡,你可否記在心頭?”
千墨離早把目光轉向天上明月,聞言不停點頭,托腮道:“徒兒謹遵師命呢。”
“咳咳!”
千墨離立即轉身乖順低頭,恭敬抱拳:“徒兒謹遵師命。”
“嗯,咱倆師徒相處當真和諧美妙,這感覺甚好。”金來香輕拍兩下千墨離的肩膀,“徒兒,其實為師一直想問你個事。”
“什麼呢?”
“徒兒,你有沒有發現你有個口癖?”
千墨離托腮道:“沒有呢。”
“你看,你又說了,徒兒很喜歡在說話時不經意間加個呢字。”
千墨離托腮望月亮,風佛過額前發絲,大抵是他碰到的很多人都不會用正常口吻語氣與他說話交談,不是在陰陽怪調就是話裡有話的在罵他,時間久了他也愛在人麵前陰陽怪調,養成了這口癖。
“才沒有呢,隻有小孩子說話才加口癖呢。”
“無事,徒兒愛怎樣說話便怎樣說話,在為師麵前隻管憑自己心做事。”金來香笑著摸上千墨離腦袋,隨即拿起腳上千墨離的衣服,站起身。
“為師要休息了,徒兒,你也早點休息,離開屋頂時注意小心,彆摔傷了腿。”說罷金衣飛揚,腳尖輕飄飄落在地麵,卷發垂下,抱著千墨離衣裳走向房裡。
千墨離聽金來香這麼說,怎麼有種師尊之前落下屋頂便摔傷了腿的感覺。
金來香走進屋子裡,把門關閉,將徒兒的衣裳疊整齊放在桌上,手指來回摸了摸,忽而突發奇想,把徒兒衣服展開,貼在自己身上對比了一下,不禁笑了。
“原來徒兒衣服這麼小,都還沒有我的衣裳長。”
金來香把衣服再度疊好,喃喃道:“得每年給徒兒量一次身高才行,好讓繡織坊多製些衣服來,徒兒以後隻會越長越高了。”
他轉頭,窗外月光透過窗紙灑進屋裡,映射在他臉上,金來香推開窗,朝屋簷望了望,那裡已沒有了千墨離的身影。
“想必徒兒也去睡了。”
金來香洗漱好後便躺在軟榻上,擰擰眉心,當師父還真夠累的,要為徒兒操心許多事,怪不得他們都說自己是一個不靠譜的師尊,隻希望自己彆把徒兒養歪了。
他裹緊被子,卻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到底要怎麼養徒弟?”
金來香煩躁抓了把卷發,苦思冥想,他以為自己養的是一個涉世未深需要人引導的少年,卻不知其實養的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尊。
輾轉半宿,金來香猛地坐起身,揮袖點亮燈盞,走到桌案邊坐下,翻開一本本書冊閱讀。
在金來香走後,千墨離並未去睡覺,而是去給師尊找鞋靴去了。
千墨離打著燈籠在瑤池閣走了五六圈,找遍無數角落,終於在銀杏樹上一個十分隱秘的枝葉旁發現了金來香一隻吊掛著的白靴,隨後他又在金蓮池的水底找到了金來香另一個白靴。
那卷起衣袖的手臂從水裡拎起一個沉甸甸盛滿水的鞋,千墨離把鞋裡的水倒出去,看向銀杏樹,又看向在水池裡撈起來的那鞋,一臉黑線。
這一雙白靴,在金來香腿上,到底經曆了什麼……
千墨離把白靴洗乾淨,又用火符烘暖,放在師尊房門前,然而在清晨他打開門,看到門檻放著一個木托盤,上麵是已經洗乾淨的他的衣裳。
經過試煉一事,千墨離知虛世天尊已盯上了他,暫時不敢再有所行動,隻一心待在瑤池閣,一邊加緊修煉一邊尋找破陣之法。
是夜子時,千墨離從後房吃宵食回來,手裡還端著一小碟糕點,打算回去慢慢吃,走回院內望見金來香的房間竟然還亮著光,不禁疑惑蹙眉。
師尊大半夜不睡覺在乾什麼呢,千墨離走上前敲門,屋內很快傳來那人回應。
“直接進來吧徒兒。”
千墨離推開門,見金來香坐在書案前捧書細讀,手中拿著狼毫筆,神態專注,案邊花瓶上插著一朵朵小白雛菊。
金來香轉眸掃向千墨離:“這麼晚了,徒兒怎麼還不睡?”
“餓得慌,睡不著呢。”千墨離走來,把糕點盤擱在桌上。
“哦?拿了什麼糕點”
“紅豆沙酥,蓮蓉蛋餅,糯米糍還有芙蓉糕。”
千墨離隨意找了一張椅子在書案旁坐下,順手取了本書籍翻閱,看到書名《生產與孕育生命的驚喜》,頓時停下動作,仔細看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瞥了一眼金來香。
金來香手放在糕點碟上方,正準備偷拿一塊來吃,見徒兒看過來,便朝千墨離心虛地微微一笑。
千墨離默默放下手上的“孕育驚喜”,拿起另一本書來看——《啟蒙孩子性理之學》,微微一愣,再看金來香。
金來香朝他眨眨眼睛,嘴邊還殘留糕點屑,千墨離掃了一眼堆在書案旁的書,插秧美學、養生秘訣、美食菜譜、胎教教養等等,應有儘有。
“師尊,這些書……”
“為師自己買的。”金來香答道。
一個宗門的仙君一天到晚都在看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千墨離驚奇納悶,麵上不顯,隻道:“師尊的愛好當真是多呢。”
“徒兒,這些天為師一直在學習如何當好一個師父,如何養好徒弟,汲取各方麵知識是很有必要的,徒兒你說是不是?”金來香用手帕擦擦嘴,認真道。
千墨離點了點頭,拍掌稱讚:“師尊說得極是,師尊當真是絕世好師尊,徒兒佩服,難怪徒兒總覺師尊身上充滿正能量,能有您這樣的師尊真是徒兒上一世修來的福氣呢,徒兒一定不能辜負師尊的一片良苦用心。”對於誇獎金來香來說,他已經是出神入化。
金來香眼底忽然閃爍興奮的光澤,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徒兒真是這麼認為?”
“當然,師尊做的每一件事,徒兒都深感敬佩。”千墨離連連點頭,說得真誠。
全然不知這句話讓金來香更來勁,更不知自己即將大禍臨頭。
“若沒什麼事徒兒便先離去,師尊早些歇息。”千墨離趕緊起身端碟子走向門外,雖然碟子上的糕點已被金來香偷吃了大半。
“等等徒兒。”金來香喊道。
千墨離止步回頭,看到金來香向他走來,拿過他手中碟子放到一旁,拉著他走到床邊。
“先彆急著走,徒兒,躺為師的床上。”
千墨離不言,隻給了一個你開什麼玩笑的眼神,但見金來香笑容滿麵,神采奕奕,想及之前醒來發現自己抱著金來香的事,忙道:“多謝師尊,徒兒今晚睡自己的床便行。”
他前腳要走,右臂被金來香一拉,二話不說推倒在床。
第26章 隻道尋常
千墨離猝不及防,整個人栽倒在床榻上,手肘碰到軟綿綿的床鋪,他抬眼看到金來香捋起袖子,露出兩隻結實肌肉線條的白胳膊。
“徒兒,為師的床夠軟吧?”
他聽到自己艱澀的嗓音:“師尊,你在乾什麼?”倒不如問你想乾什麼。
千墨離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哪知金來香手壓下來,把他摁回床裡,來不及思索就被金來香翻了個麵,膝蓋抵住他腰,將他牢牢控製在床榻裡。
“徒兒你彆怕,為師保證讓你舒服,你隻管放輕鬆。”
“……”千墨離滿臉疑惑,他有什麼可害怕的,然而以金來香的腦子來推想金來香的行為,聽金來香這麼一說,他竟開始隱隱有些慌張不安。
金來香一隻手握起千墨離的手腕,展直他的胳膊,解釋道:“徒兒,為師最近特地學了推拿正骨,想著能為你多做些事,為師雖不能全部領悟,但也有了初窺門徑的收獲。”
聽到這裡,千墨離微微睜大雙瞳,一種異常不妙的預感油然而生。
“你彆擔心,不痛的,為師隻是幫你活絡筋脈而已。”
“師尊,你冷靜一下,等等等等——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聲慘叫劃破寂靜的黑暗,響徹雲霄。
千墨離右臂癱軟在床上,臉埋進被裡,頓覺丟臉至極,他爬刀山都沒有叫這麼大聲過!
金來香這邊還在嘀咕難道是手法不對,另一邊雙手抱住千墨離的胸,將他往上提。
千墨離驚嚇道:“師尊還來?!”
“方才是為師太注重技巧,沒有考慮力度,放心徒兒,現在疼是疼一會,過後你會覺得渾身舒爽無比。這是提胸過伸法,能疏通堵塞的經絡和體內淤積的血液,使其暢通無阻,你且放寬心,彆怕。”
金來香柔聲安慰,雙手並未鬆懈分毫,反而越來越用力。
千墨離真是後悔今晚進了金來香房間,這次就算再痛也不能出聲,然而金來香手上一用力,瑤池閣上空再次傳來一陣慘叫,這回是真叫,而且比上一次還要大聲。
“怎麼樣,舒服麼?”金來香低聲問道。
千墨離癱軟在床上一聲不吭,若非他現在是小孩,力氣比不得金來香,早把那壓在他身上的人給掀翻在床。
“徒兒,怎麼不說話?這次感覺如何?”
“師尊,我……我不要了!我不想做了!”千墨離咬牙切齒,他堂堂一代魔尊,居然被一個小仙君折騰得死去活來。
金來香一怔:“為師這才剛開始,還有很多手法沒用啊,徒兒你彆急,一開始抗拒很正常,後麵你就會感到酸爽的舒服。”
這金來香就沒有懷疑一下自己的技術高低?這哪裡是按摩,分明就是蹂躪!忽然他的脖頸被金來香手臂抱住。
“徒兒,這是頸椎旋提法。”
千墨離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身上汗毛根根豎立,驚顫道:“師尊你要做什麼……你悠著點這是脖子可是會死人的——”
不待他說完金來香雙手捏住他的脖子往後一扭,驚叫聲戛然而止。
翌日早晨,醫師看著前來找他的那對師徒,不用問便明白是因何而來,因為其中這少年的頭,是歪到一邊去的,道:“蓮心仙君,你這徒弟的脖子怎麼了?”
金來香微笑道:“昨夜我與我家徒兒在床上做了一些運動,不小心用力過猛,他脖子就傷著了。”
“是正骨推拿。”千墨離忙補充解釋。
醫師聞言便給千墨離檢查一番,將他脖子板正,道:“損傷了些筋肉,不礙事,貼些藥膏休息幾天便可痊愈。”
“勞煩醫師了。”金來香欠身,拍拍千墨離的肩小聲道,“你看為師說什麼來著,為師會把握好力度,怎麼舍得讓你受傷?”
“嗬嗬徒兒還真是多謝師尊手下留情了呢。”千墨離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取了藥離開醫館,一路上千墨離都沉默不語,想著日後如何掰回這一局。
金來香跟在後麵,看到千墨離這悶悶不樂模樣,忍俊不禁:“徒兒怎麼了,還在生為師的氣?”
“徒兒怎敢,師尊這樣照顧徒兒,是徒兒的榮幸呢,豈敢生師尊的氣呢。”
金來香露齒一笑:“為師也隻是想與徒兒親近親近,書上不都說要多與自家徒弟互動互動,增進感情,有利於身心健康啊。”
“這種身體上的親近還是免了吧,師徒授受不親。”千墨離立即拒絕,生怕金來香又從書上學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金來香笑道:“徒兒莫生氣,為師給你賠罪。”
千墨離要說什麼,卻突然眼瞥見身後的東西,眸間那弧靈光沉暗下:“有人跟著。”
“為師知道,從前幾日便被人盯上,莫去理會。”金來香快步上前,攬住千墨離的肩,那千墨離身形便被寬袖擋住。
“瑤池閣很安全,沒有人會傷害你,彆怕。”
千墨離微微一驚,恍然反應過來,這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事,而是他與金來香兩個人的事,見得金來香目視前方,泰若自然,他竟也漸漸鎮定下來。
金來香:“這段時間你與為師隻做些日常事便行。”
千墨離身上戾氣倏忽消失,轉瞬間又恢複平時清澈澄淨的模樣,道:“師尊說的賠罪是什麼?”
金來香興致勃勃:“徒兒今日不用去膳食堂吃早飯,回瑤池閣,為師做菜給你吃。”
千墨離驚住:“師尊還會做菜呢?”
金來香眉眼帶笑,自信道:“當然,為師不僅會做菜,蒸煮炸炒煎燉燜那是樣樣皆精,你喜歡吃什麼為師都會。還有包餃子包粽子做月餅做糕點炒栗子做湯羹做水果糖……”邊說著邊掰手指頭數。
千墨離聽得半信半疑,好奇的心頓時被勾了起來。
金來香拍胸脯:“你師尊我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暖得了被窩蓋得了瓦房,就沒有為師不會做的菜,而且那美味絕對人間第一,你有幸做我金來香的徒兒,自然能嘗到這美味。”
千墨離見金來香又把自己誇一遍了,道:“師尊,既然你這麼賢惠,怎麼到現在我還沒有師娘呢?”
“咳……這個嘛,你師父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很久沒有見過生人,自然不與誰有接觸。”金來香乾笑幾聲,忙興衝衝拉過徒兒走去瑤池閣,一路上滔滔不絕誇自己廚藝如何如何好。
瑤池閣後房放有蔬菜,平日千墨離餓了便自己動手煮來吃。
金來香挽起衣袖,指尖在空中劃出玄奧軌跡,片刻之間凝聚成火焰飛向灶台,隨即起鍋燒油,切菜輔料。
千墨離見金來香當真有模有樣忙活起來,便坐在椅上等著,剝著桌上昨日蒸好的雞蛋,順帶看著金來香。
“瞧好了徒兒,為師可還會翻鍋顛大勺!”金來香話音落下,那鍋跟勺便如花盛開似的旋起來,食材來回在鍋中跳躍,滋啦作響。
“……師尊,您這鍋太厲害了。”
千墨離咽下口中的雞蛋,心裡驚奇這金來香還當真是有一手,那金來香不停炫技,他也不禁看得津津有味。
忽而金來香熄滅了火,轉回頭,眼裡亮晶晶:“徒兒你來,為師教你這個技能。”
千墨離一怔:“什麼技能?”
“翻鍋顛大勺。”
“……”千墨離聞言,神不知鬼不覺站了起來,向金來香走去,金來香讓出一個位置給他,又把手中鍋鏟遞過來,他竟也接下了,而後他被金來香拉到身前,兩人靠近。
“徒兒,翻鍋顛勺不難,為師帶著你示範一遍,你握住這鍋柄。”金來香輕柔嗓音響起。
千墨離仍處在“我為什麼要學翻鍋顛勺”和“哪個修真界的師尊教徒弟炒菜”的兩個思維跳躍,愣愣地聽著金來香聲音,跟著迷迷糊糊做出動作。
然而金來香聲音再次響起:“不對,是這樣握,要用虎口壓住這鍋柄,待會才好使力翻鍋。”
說著那人的手握住他的手扳正手姿,溫熱的觸感傳進千墨離手裡,另一邊拿鍋鏟的手也同樣被金來香握住。
這麼一對比,才發覺金來香的手很大,輕而易舉就把他的手包裹住,難道還是自己是小孩子原因?
千墨離胡思亂想,金來香聲音傳來:“握好後,徒兒,瞧好了。”
金來香的手直接帶著他翻炒顛勺起來,這樣的動作一起,兩人身軀貼得更近,千墨離因少年身高完全是靠在金來香懷裡,背部緊貼金來香身子。
千墨離睜大雙眸,呆愣著任由金來香擺弄他,“手把手教學”千墨離也見過,有時難免會與自己師父身體接觸,他也並不怯羞。
上一世他就曾羨慕彆人家的師徒關係如此好,師父肯屈尊動手教徒兒,他那位師尊白顏畫卻是連半步都靠近不得。
因此千墨離時常想象師徒手把手教學的親切畫麵,那是該有多幸福美好,但那樣的畫麵,怎麼著都是該出現在學習劍法、刀法、陣法等方麵,甚至寫字方麵也行啊。
但它偏偏出現在了廚房,還是在學翻鍋顛勺的時候!
千墨離雖然已經沒有了那時十五歲的幻想,但這樣的場景一出來時,還是令他眉頭皺緊,嘴角欲笑又止,實在是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
“徒兒可看懂了?”
“懂、懂了……”千墨離腦袋神遊回來,木訥地回答,“可師尊為什麼要教徒兒翻鍋顛勺呢?”
他殺人又不需要用到,更彆說日後辟了穀。
金來香低頭看著千墨離,低聲笑了起來:“徒兒是覺得為師沒必要教你這些東西?”
千墨離:“徒兒隻是不解。”
“那麼為師教你栽花你學不學,教你用竹條編涼扇呢,教你製符教你釀豆腐教你各種東西呢?”
千墨離一啞,猝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金來香道:“徒兒,要好好珍惜與為師相處的這些時光,最重要的東西就藏在你我師徒之間一點一滴的日子裡啊。”
千墨離怔然,望著金來香的雙眸久久不語。
金來香眼裡閃著笑意:“而且你不覺得,像這樣難得悠閒安寧的日子,與為師做這些事,很快樂嗎?”
千墨離有些慌張,移開目光,說什麼快樂不快樂,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方才示範了一遍,現在為師跟你拆解這些動作,你瞧好了徒兒,左手腕要這麼一拉,一推,鍋前頭微微翹起……這樣……”金來香握著千墨離的手慢慢動作,細致認真。
千墨離一一聽著,心緒卻飄忽。
他聽進了金來香的話,一遍遍思考那些話語,在這一刻他的五感恍然間打開,所有感知都變得靈敏,以往從未察覺到的東西,此時儘數顯露。
金來香的呼吸吐納噴灑在他頭頂上方,那被金來香握著的手,掌心變得一陣滾燙,熾烈的溫度從他手底升起,蔓延全身各處,這種陌生而強烈的刺激令他猛然心悸。
千墨離臉上熱得像要發燙,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敢再去胡思亂想。
事後千墨離吃著金來香做的菜,方知那人不是吹牛,還真挺好吃的。
隻是,為何要蹲在門口吃。
千墨離臉色凝滯,夾菜的手一抖,看著他家師尊捧起碗走到門邊蹲下,直接在門口吃起,吃一口飯就抬頭看著遠處風景。
那金來香手擱置在膝蓋,完全沒有一點仙尊樣,簡直就像個剛做完農活蹲在院口一邊吃一邊不忘喂雞喂鴨的農夫。
“師尊…你怎麼不在桌上吃,要蹲在門口吃”
“嗯唔?你不知道為師喜歡蹲著吃飯?"金來香用筷子扒拉飯,奇怪地看向千墨離,“而且徒兒,站著、坐著、蹲著,哪個姿勢吃飯更香?”
“一般人不都坐著吃飯嗎……”
“那肯定是蹲著吃飯更香啊,為師親測過,而且你不覺得蹲在門口吃飯比坐在桌上吃飯要香得多嗎?”
千墨離默默埋首吃飯。
金來香:“徒兒你彆光顧著低頭吃飯,也坐過來跟為師聊聊天呀。”
千墨離不想說話,他可不想跟金來香蹲在門口一起吃飯,這顯得好像一對落魄師徒坐在街邊乞討似的!
然而架不住金來香的熱情邀請,千墨離麵無表情走到金來香身邊,一起蹲下在門口吃飯。
“是不是吃起來更香了?哎彆光吃菜,吃肉吃肉。”金來香嘴裡鼓滿飯,把碗裡好肉好菜夾給千墨離。
千墨離也夾起自己碗裡的肉放到金來香碗裡:“……多謝師尊為徒兒做的這一桌菜,徒兒能有您這樣的師尊,屬實榮幸呢。”
二人互相給對方夾菜,但完全沒有溫馨溫暖師徒情景,更像是兩個破落戶好不容易討得飯互相投喂對方,說的話也像是趕緊吃吧,吃了上頓就沒下頓了。
派去監視的弟子回來稟報虛世天尊和扶陽真人,接連十幾日那金來香與千墨離在瑤池閣形影不離,幾乎足不出戶,隻做些日常瑣事,早時擇菜洗菜燒火一同吃飯,午時歇息睡覺,晚時在院中散步賞月聊天。
扶陽真人皺眉,越看越覺這事簡單得很,也沒有什麼危險性,可要想從金來香手裡搶萬劫珠過來怎麼就這麼難呢!
“這金來香倒是沉得住氣,他們倆悠閒得很,師兄,再派人去搶過來吧,實在不行就把那金來香殺了!到時我們再去跟醉花宮說。”
虛世天尊擺擺手,放下茶杯:“金來香還有用,殺不得,而且金來香可是我們手上最有利的一個籌碼。”
扶陽真人不甘道:“哼,但我就是看不慣他們倆師徒!整天膩膩歪歪,像個什麼樣。”
“放心師弟,他們沒有多少天好日子過了,先可以不用再派人盯著。”虛世天尊向窗外揮一揮手,收回埋在瑤池閣的眼線。
扶陽真人道:“師兄,這多少天是多少天?”
虛世天尊目光幽深:“等百魁仙秀到來,等眾仙門聚集。”
…
金來香為千墨離做了一個秋千,就蕩在那銀杏樹下,千墨離坐在秋千架上晃啊晃,他就在走廊鋪一涼席,撐臉側臥嗑瓜子看著書畫,偶爾抬眸望一眼坐在秋千上玩耍的徒兒。
院子裡也添置了一個石桌椅,供千墨離練劍後休息,每當這個時候,千墨離就會和金來香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比如誰家養了多少條小蛇,誰又養了什麼新鮮玩意,哪裡有稀奇古怪的物品,哪裡有好吃的,反正就是閒聊,但這閒聊卻是最舒服的,不會有煩惱,不會覺得無趣。
千墨離說的越多,金來香的表情就越豐富。
瑤池閣到了晚上,除了有清暉的月光照亮,再無照明之物,因此平日裡大多都是黑漆漆的,金來香知徒兒每晚都要到後房偷吃點心,便在走廊掛上了紅燈籠。
每到夜深人靜時,紅燈籠散發出的昏黃燈光就像是在夜空中灑下一縷光芒,照亮這個院落。
這冷寂的瑤池閣,因千墨離的到來,好像變得熱鬨起來。
時間轉瞬即逝,很快迎來了下山的日子,百魁仙秀來臨。
近幾十年來魔界猖獗,天地邪氣不斷湧出,各大門派紛紛擴招弟子,注入新力量,以期在未來能夠抵禦邪魔,應對大戰。
而百魁仙秀便是眾宗門專為培養一批資質卓越的新弟子所設立的活動。
各宗會派遣各自優秀弟子參加,也會借此比較哪個門派的新力量更強悍,或是會出現多少個橫空降世的天才,或哪個宗門弟子奪下第一。
因而這百魁仙秀之爭都受到各方關注,各宗派皆在緊鑼密鼓的籌備比賽事宜,準備參與其中。
祝音門很快便公布了此次參加百魁仙秀弟子的名單,因千墨離贏下新人試煉第一,直接跳過弟子選拔被選中前往。
當收到百魁仙秀名單時,千墨離眉頭一厲,眼底暗芒乍現,手指捏皺紙張。
百魁仙秀,他怎麼忘記還有這麼一個事。
第27章 賜名千金
上一世正是從這時開始,他便被白顏畫禁足關押,三年的時光有兩年是被囚禁在大牢裡度過。
十五歲的千墨離,就像一隻小綿羊,既有羊的溫順乖巧,又有羊的固執堅韌。
當公告欄前隻剩下三三兩兩人,一直站在遠處的白衣少年才敢走上前來細細瞧看。
千墨離目光一下就被盯住,心裡對前途的渴望與憧憬從灰燼裡再次激出星火,立刻飛奔回離孤閣,向白顏畫請求赴往百魁仙秀,但很快,這份激動喜悅就被白顏畫給打破。
白顏畫坐於殿上,嘴裡不容分說地吐出不行二字,便閉目搖扇,不再看千墨離一眼。
千墨離垂頭,滿是傷痕的手指顫抖緊握住劍,半晌才敢道:“為什麼,師尊,為什麼不允許弟子參加。”
“我的話,你隻需按著做。”
“可是…可是弟子想參加。”
白顏畫不答言,千墨離抬頭,手按著胸膛激動道:“請師尊相信徒兒一次,徒兒一定能贏下百魁仙秀,絕不丟師尊臉麵,徒兒定會努力修煉提升功力,斬妖除魔。”
那聲音不像是請求,倒像是在乞求。
“你隻需在祝音門好好修煉,彆的事,不需理會。”
“可是——”
“我的話,不容一點質疑和拒絕。”白顏畫赫然睜眼,扇子一翻,寒冽利風將千墨離掃出門,“罰你在鎖身居麵壁思過七日,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來。”
千墨離心驟然一跳,吐出一口顫息,這七日,正是百魁仙秀舉行的時間,如果他按照師尊的話真的去鎖身居,那麼他將會錯過這一次機會,永遠遺憾。
他比誰都知道這此機會是多麼彌足珍貴,他絕對不能失去,因此千墨離第一次違抗白顏畫的命令,偷偷去參加了選拔。
當千墨離拿著第一名的成績,請求白顏畫允許他參加百魁仙秀,他有資格,然而再次遭到白顏畫的拒絕,且比上一次更加狠厲。
白顏畫一展扇打向千墨離肩膀,衝擊力直接將那少年身子掀飛,砸向牆麵,他瞬息收回扇,指骨壓下扇柄,刮起的風吹起白衣,氣場凜冽不可撼動。
千墨離以劍強穩住身形,才不至於膝蓋跪下,但嘴間仍是不停滴下血。
“這一扇,一點靈力也未用。”
千墨離聽出師尊話裡意思,他連這一招都接不住,更不要談去與萬人爭奪一百名額,然心裡仍是忿忿不平,強壓住身體疼痛,顫聲道:“為何那些比我弱的人,都能去參加,我卻不能,我明明贏下了第一名,足以證明我有能力,為什麼師尊就是不允許我去。”
“因為你不配,這五個字,夠清楚了?”
千墨離身形顫抖,閉上眼,喉嚨哽咽,掌心一鬆,從劍柄滑向劍刃,深深割破手掌:“徒兒…明白了…”
白顏畫冷眼端詳千墨離臉上表情,辨彆話中真假,故意未鎖住千墨離,試試這邪珠是否真的聽他的話,不會偷偷參加百魁仙秀。
然而他還是在那一百個人中望見了千墨離,眼底刹那吹過千裡寒雪,直勾勾俯視千墨離,抬起手,拿過那一百個人名單,毫不留情地在千墨離名字上劃下橫線。
很快,宣讀人拿過名單一一念出名字,千墨離站在台下,白衣沾滿鮮血,儘是破損,握著一把卷刃了的劍,神情緊張激動,目光堅毅熾熱,期望能聽到他的名字,他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他配!
但迎來的隻是一句“千墨離,剔除名額”。
眾人一時驚呼唏噓,當那宣讀的弟子說出理由,剔名者乃是這少年的師父時,眾人也隻當是門派內未處理好代表參賽者的小事罷了,未有誰在意底下那白衣少年背後的翅膀,已經完全被折斷。
千墨離整個人僵硬呆立,由熱烈的歡喜跌入猛烈的悲痛,清瘦稚嫩麵龐露出莫大無助,眼眶浸滿淚水,怔怔流下眼淚。
“這就是不聽我命令的下場,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離開祝音門半步。”那淡漠疏離的聲音從傳音符響起。
千墨離聽畢,低頭忍住哭聲,手指捂抓心臟,渾身顫抖,最終在眾人注視下,獨自握著劍,轉身離開。
之後他幾乎再也沒有踏出過祝音門,也未再見得外麵廣闊的天空,直到白顏畫破了他身上陣法,奪取陰天血力,將他打入無底崖。
千墨離把紙團揉皺在掌心,握緊拳頭,背手緩步走回瑤池閣,思索接下來的事。
他上一世偷偷跑下山參加百魁仙秀,除了白野狗這賤泥骨頭廢了他名額,其餘的,倒是再沒有發生彆事。
此次趁機下山,遇見各宗各派,興許能找到破陣之法,修真界很危險,以他十五歲的身軀不能一個人獨闖,還是得待在金來香身邊,靠他庇佑才行。
千墨離回到瑤池閣,竟破天荒的看到,那睡了七天七夜的金來香,他的師尊竟然醒了。
此時金來香蹲在門檻邊,懶洋洋地嗑瓜子,睡眼惺忪,顯然是剛從沉睡中醒來不久。
見狀,千墨離微笑著上前,抱拳問候:“早啊師尊,師尊怎麼不再多睡會兒,徒兒給您準備的棺材馬上就快做好了呢。”
金來香陷入沉睡的七日裡,他幾乎不是無時無刻守在身旁,因為金來香睡著的模樣跟死人沒有區彆,他必須每隔一會兒就要用手探一探那人鼻息,生怕哪天沒反應過來,這人就沒氣,從此陰陽兩隔。
因此這一句問候,多多少少帶了些小脾氣在裡。
金來香聽出了徒兒話裡埋怨之意,不言語,隻抬手默默把手中一捧瓜子塞進千墨離掌心裡。
“徒兒不吃……”
“為師知道,為師這不是在哄你嗎。”金來香站起身,拍拍徒兒肩膀。“拿去吃吧,這可是為師最喜歡吃的瓜子。”
千墨離在金來香站起身時立即低頭,默默退後一步:“師尊還是先把衣裳穿好再說吧。”
金來香麵不改色地係好腰帶,將那白得晃眼的風光遮掩住,道:“唉徒兒,讓你擔心了,你有所不知啊,其實為師是在閉關修煉。”
千墨離心裡腹誹,誰家師父閉關修煉是在床上睡大覺。
“每次合眼修煉,為師體內的靈魂都會漸漸潰散,但還有些意識,因此為師知道你一直在旁陪伴,若不是有你,為師真不知道該如何撐過這段最孤獨黑暗的時間。”金來香歎口氣,滿臉感慨之色,望向庭中銀杏樹。
千墨離一直垂眸,直聽著那金來香胡編亂造。
“好再為師修煉完畢,也蘇醒了過來。徒兒,為師睡了多久?”金來香扭過頭。
金來香每次醒來,都會望窗外一眼,看那銀杏樹落下的樹葉積得有多少,以此判斷自己睡了多少天,再掃清積葉等著下一次沉睡。
但現在他不用再看那積葉了,因為千墨離會每天把銀杏樹下的落葉清理乾淨,他也隻需招招手喚徒兒,問一問,便知沉睡時間。
千墨離道:“與上次師尊睡了三天三夜相比,有進步了呢。”
“噢?”
“七天七夜。”
金來香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
千墨離:“這算什麼還好?”
金來香負手:“睡覺不過是小死,隻是你們通常死四個時辰,比為師短了一些而已,所謂不得小死,難得大活,經常不死,隻能不活。”
“徒兒受教了……”
眼下有正事,千墨離忙把百魁仙秀名單交給師尊。
金來香掃了一眼,眉眼飛揚:“徒兒,為師終於能帶你下山好好玩一番了。”
“師尊不該想的是徒兒能拿回什麼名次?”
“無妨,為師參加試煉從來都沒有得過好名次,你隨為師,做個混子就行。”
千墨離微笑:“徒兒儘力。”
金來香道:“徒兒,正好你要參加這次百魁仙秀,為師這幾個月以來,一直在為你挑選合適的武器。”
“噢?為我挑選武器?”千墨離看了一眼這幾月不是吃就是睡的金來香,甚至還長胖了幾斤。
“隻是怎麼選都不合適,所以為師決定,親自為徒兒鍛造一把獨一無二的武器!”金來香豪氣衝天地道,猛拍胸部,惹得咳嗽幾聲。
“咳咳,不知徒兒想要什麼。”
千墨離挑眉,沒想到金來香竟還有這心,他還未曾有過屬於自己的武器,上一世還都是打死一個,見著敵人操縱的武器厲害,便順手奪來,下一次再殺了敵人,見著其武器厲害,又撿了這個丟掉上一個,總之哪個厲害便要哪個。
“師尊什麼武器都能煉製出來?”千墨離饒有興致地問。
金來香挺直腰杆,似在炫耀自己有多麼了不得:“那是,隻要材料齊全,為師就能把任何東西都鍛造出來。”
“既然這樣,師尊煉出一把斬不斷的劍給我便行。”千墨離思忖道。
他知金來香是煉器師,對其能力倒是放心,但是對金來香不著調的性子一點也不放心,若是他不說,指不定金來香會做出什麼奇奇怪怪的武器出來。
“斬不斷的劍?”金來香稍加思索,立馬頓悟,“為師明白了,徒兒,跟為師來。”
“師尊就穿著這一身寢衣頭發亂糟糟地出去?”千墨離低頭看了一眼金來香拖在地上打卷的頭發。
金來香順著千墨離視線往下看,微笑道:“多謝徒兒提醒,為師差點忘記剃腿毛了。”
“師尊您開心就好。”千墨離已不想再多說話。
“這座山後麵有一處熔岩湖泊,火元素濃鬱,取那極烈的熔炎淬煉劍胚,保證鋒利無雙。”半晌後,千墨離跟著金來香來到後山,遠眺前方,果真見到一片沸騰的熔岩。
但他隻退到遠處觀望,他身為邪珠,最怕的便是火,火能融化一切法器,這也是他的弱點。
湖泊底下是由火元素凝聚成的熔漿液體,溫度高達數萬度,一般的靈者根本難以承受,但金來香卻能毫發無損地站在岸邊。
“這是為師親自精心挑選的一塊鍛造法器的寶地,此湖泊的地理位置正好可以形成一個爐鼎,鍛鑄劍器。”
金來香說罷,雙手迅速一合,五指交叉扣環相接,淩厲破風聲從指尖穿過,靈力碰撞牽帶袖聲,一陣陣漣漪在周圍波及開來。
隻一閃,金來香手勢竟已千變萬化,驀然間,一道小小的陣法在兩手間緩慢旋轉。
千墨離端量著金來香施法結印陣法,沒料到金來香這人使陣法如此行雲流水,毫無阻滯,實力不輸他所見過的那些修真界老家夥。
金來香低喝一聲:“去——!”
霎時,那小巧的陣法被推出,在半空向四周展開,陣中紋路在金來香指尖翩舞變幻之際逐漸清晰,在金來香最後掌心一收,頃刻俯衝壓向熔岩湖泊。
湖泊濺起數丈高浪花,炙熱滾燙熔岩被震出,霧氣在湖麵蒸騰升起,一圈圈熱浪翻滾而出。
空氣裡的風驀地凝滯,一個巨大的煉器爐緩緩從陣法升起,熔岩湖泊被吸進爐內,在其中翻騰不休,爐頂上形成一個漩渦形狀的火焰。
千墨離震驚地看著那渾身冒金光、渾身刻滿複雜符文與銘文圖案的煉器爐,眼裡帶著不可抑的激動,這可是世間罕見的上品身形煉器爐。
煉器師煉製出的法器厲害與否,就看這爐子怎麼樣。
爐子越好,越能煉出罕見珍寶,當年他找來幾十個煉器師為他煉製法器,這幾十人喚出的爐子都還沒有金來香一人的厲害。
看來金來香對於幫他煉製武器一事還真是下足了功夫和心血,千墨離竟有點期待師尊為他煉製的武器到底是什麼樣。
金來香閉目念咒,臉色凝重,身體化作金光飛向爐內,萬丈光芒照耀整個爐鼎,星火如雨落下,源源不斷的靈力傾注爐器。
於是,千墨離就在金來香用自身靈力鍛造了半個時辰,眼裡含著對殺戮的渴望和拿到神劍後大殺四方的激動顫栗心情。
收到了一把……斷了的劍。
千墨離瞬間僵直,臉色變黑,望著手上其貌不揚的斷劍,道:“這是什麼。”
“為師為你鍛造的劍啊。”金來香一邊用手帕擦去額上汗珠,一邊輕快答道,神情頗有些自得。
“這是一塊廢銅爛鐵吧。”千墨離直言不諱答道。
“徒兒,這把劍可是為師用自身靈力親自鑄成,其威力無比,可斬殺世間任一妖魔,是一件曠古爍今的神兵利刃。”金來香無視千墨離的話,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自己鍛造的劍如何如何厲害。
“這就是一塊燒爛了的廢銅爛鐵吧。”千墨離看著手裡一片烏黑半點花紋都沒有,斷裂處還非常不平整的斷劍。
“徒兒,這劍是認主的,為誰而生,就隻能保護誰,以後,它就是你的劍了,記得好好愛護。”金來香微微一笑,師徒倆各說各的。
“師尊可有考慮過,如果徒兒的劍是一柄完整的劍而不是這塊破銅爛鐵的斷劍,興許徒兒會更加高興?”
金來香一歎道:“哎,徒兒,你怎麼就不懂為師的良苦用心呢。”
“噢?”
“這斷劍,怎麼也斬不斷。”
千墨離沉默了,這豈不廢話,斷了的劍當然怎麼也斬不斷。他是要一把斬不斷的劍,不是要一把斬斷了的劍。
“徒兒你想,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沒有誰能鍛造出世上最厲害的武器,再怎麼厲害,也會被最最厲害的武器摧毀,可是這斷劍,本身就斷了,這說明,任何武器都無法再將它摧毀。隻這一點,就超越天下無數神兵利器了啊。”金來香循循善誘,語畢還意味深長地瞟了千墨離一眼。
千墨離如恍悟過來瞬間笑道:“啊師尊想得真是周到,為了防止被敵人摧毀,先自行了斷了呢。”
金來香點頭:“為師向來都為你考慮得周到。”
千墨離兩指劃過斷劍,越看越不能細看,實在不敢想象日後成為魔尊要提著這一把斷劍的場景,隻好在心裡安慰自己,作為一把劍能殺人就行。
“徒兒,每一把劍都有屬於自己的名字,現在你是它的主人,也該為它取個名字了。”
千墨離:“這把劍是師尊為徒兒鍛鑄而成,理應由師尊來取。”
“這劍從為師手裡鍛鑄出來,名字裡需帶著為師的名字才好,這樣方才有了根,你又是劍的主人,需取個既有你的名和我的名,又符合劍本身氣質的名字。”
金來香凝眉認真思索,半晌,抬頭望天:“唉,奈何為師沒文化,實在想不出,乾脆揀出我們各自的姓,就叫它,千金。”
千墨離看著這一眼就像個鍛造到一半燒毀了的半成品斷劍,取個“千金”,真不知是太看得起它,還是想在它身上寄托什麼願望,啞然失笑。
“徒兒可就多謝師尊賜名了。”
金來香伸出右手,道:“徒兒,來握緊為師的手。”
千墨離聽聞,乖乖伸出自己的手。
然而等了半晌,他都沒有感受到一股靈力湧進他體內,千墨離疑惑抬頭,也同樣撞進金來香疑惑眼神。
“徒兒,你一直握為師的手做什麼?還不快扶為師回瑤池閣,煉製武器便耗費了不少體力,難不成要讓為師自己走回去?”
千墨離默然,金來香突然讓他握住手,還以為是要灌輸靈力,便收起斷劍上前攙扶金來香,走回瑤池閣。
金來香皺眉道:“徒兒啊,你有時腦子得開竅,這種事還需要為師提點?你就不能主動與為師接近嘛,你有為師這個漂亮師尊,你還不快點阿諛奉承的接觸?”
說話間金來香突然感覺腰間一痛,一低頭,看見千墨離不滿的表情:“師尊,你不是說讓徒兒主動嗎,徒兒現在在努力啊。”
金來香忍住腰間肉被千墨離掐的酸疼,勉強擠出一絲慈祥笑容,拍拍千墨離肩膀:“好好好…好徒兒,為師知道你很努力了,你先——哎呦喂為師的肉,疼疼疼——咱們一步一步來,快放手,為師錯了,快放手。”
千墨離鬆開手,像個搗蛋成功的孩子般好笑地樂開嘴,看著金來香哀嚎著揉揉腰,還是笑著上前扶自家師尊,跌跌撞撞地走過這條路。
三日後便迎來了百魁仙秀舉行的日子。
祝音門各長老皆攜其弟子,浩浩蕩蕩禦劍飛行前往舉辦仙秀盛宴之所,此時的金來香,才剛剛起床洗漱。
他們知金仙君是什麼性子,派人叫了一聲便也懶得再理會,去的弟子沒有哪一個不是整裝待發、興高采烈的模樣,討論此番百魁仙秀會遇到哪位大人物,參賽弟子中誰又最有希望奪冠,誰能夠一鳴驚人,誰成為宗門未來的支柱。
而千墨離還在拿著發帶,一綹一綹地給金來香編頭發。
“徒兒你瞧,為師今日這妝容畫得如何,是不是看起來更顯精神了?”金來香放下黛筆,對著鏡子左顧右盼,“難得下山,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
千墨離看著鏡裡那張已塗好胭脂點好口脂的麵孔,忽然發覺少了點什麼,盯了半晌,越看越不對勁,道:“師尊,你的痣呢?”
“嗯?什麼痣?”
“淚痣。”千墨離記得清楚,在金來香左眼下分明是有一顆淚痣,可現在那裡空白光滑。
“你說這個啊。”金來香聞言,伸出手拿起毛筆蘸上黑墨,輕輕點在左眸下,轉頭看向千墨離,“這是為師自己點上去的。”
千墨離霎時驚住,看著那顆淚痣又再次出現在金來香眼下,臉上表情難以言喻,原來金來香的淚痣一直都是假的?!
“此墨為點脂墨,跟平常寫字的墨不同,用靈峰山的煙鬆製作,光亮有澤,遇水不融,是為師專門煉製出來,至於為師為何要點,當然是為了,好看。”
金來香蘸好墨照著鏡子,一邊細細點綴淚痣一邊道。
待收拾好,金來香起身,張開手在千墨離麵前慢慢轉了一圈,衣裳隨身轉起金波流螢,回風吹起輕縷卷發,與金白發帶交織纏繞,仙袂飄舉,清新俊秀,麵容雖施胭脂,卻不庸俗濃厚,天然清玉,粉潤光澤。
“徒兒,如何?”
千墨離生怕自己說個不對的話金來香又折回去重新打扮,忙笑說道:“好看,好看極了,師尊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但卻不敢抬頭看著金來香。
金來香舉起鏡子,甚為滿意點頭:“你有為師這麼好看的師尊,帶出去,羨煞旁人。”頓了一下,他突然問道,“徒兒,你喜歡為師這幅模樣嗎?”
千墨離心裡微怔,隻覺這話問得怪異,他為什麼要去在意一個男人的打扮是不是他喜歡的,他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但對於內心的情感向來不敢太過深究,道:“徒兒…自然是喜歡。”
金來香露齒一笑:“那便行了,走吧徒兒。”
待出了瑤池閣,已經是晌午,二人禦劍飛行,千墨離操縱劍,直奔仙秀盛會的會址,路上見得各種飛劍騰空,穿梭於山林間。
半刻後兩人在百魁山腳下的商水鎮落地。
第28章 風平浪湧
百魁山有許多城鎮,供前來的宗門歇腳休息,商水鎮便是祝音門、醉花宮還有其他門派弟子落腳點。
街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宗門之人絡繹不絕,年輕弟子們有說有笑,說那斬魔護蒼生抱負誌向,千墨離負手打量這一切,竟恍如有隔世之感。
當年站在山巔之處掀起這世間風風火火,攪亂萬丈紅塵,如今流轉離散,重頭再來,世人不知他是誰,他也未曾是魔頭,隻是一個平凡弟子,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浮生未歇,一切還是天下平和的模樣。
“走,徒兒,為師帶你去吃飯。”金來香率先邁開腳步,直奔客棧而去。
“師尊餓了?”
“徒兒不是說想吃那羊肉掛麵嗎?”金來香回過頭,邊笑邊答。
千墨離愣住,這才記起是在進入祝音門時,他與金來香說過想吃那山下的羊肉掛麵,也是他上一世在被眾人殺死前想吃街邊新開的羊肉掛麵,其實他早忘了,金來香卻依舊記得他說的話。
“嗯。”千墨離應了一句,追上前方金來香步伐,與他並排而行。
客棧幾乎坐滿了修士,兩人尋了一處桌子坐下,當千墨離終於吃到他死前想吃的羊肉掛麵,卻發現,味道也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美味。
“誒,這客棧竟然沒有小碟瓜子,不能嗑了,可惜這裡人又太多,不能蹲著吃飯,為師吃得都不香了。”
“師尊您老人家就彆惦記用那姿勢吃飯了……”
天天在瑤池閣和金來香蹲著吃飯,小腿肌肉都練發達了。
千墨離一邊吃著飯菜一邊聽金來香講解這百魁仙秀的規則,正要夾起盤裡的雞腿,筷子一鬆,掉在了桌子上。
千墨離手一頓,眼睛盯著那雞腿幾秒,夾起來,放到金來香碗裡。
“來,師尊,吃個大雞腿。”千墨離微笑,大有怕師尊餓著特地夾個肉的關心在裡麵。
金來香看著鮮嫩香飄的雞腿,欣慰地抬起頭:“徒兒長大了啊,還會給為師夾肉吃了。”
“師尊喜歡吃就好呢。”千墨離低下頭扒著飯,嘴裡忍住笑聲。
“徒兒。”金來香忽然道。
“唔”千墨離抬起頭,嘴裡仍嚼著米飯望向師尊。
“長期使用一邊臉嚼飯,會造成左右臉不對稱的。”
千墨離:“……”
金來香:“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立五官的時候,可不要長歪了啊,你看,像為師這樣,左一口,右一口,臉就顯得很勻稱,還很好看。”
千墨離一點也不想理金來香,低頭繼續扒飯,然而那道目光一直盯在他臉上,隻好默默地換兩邊咀嚼,可那道視線一直沒有移開,還越發明亮。
他隻好抬起頭,見金來香朝他一笑,似也知自己一直在盯著徒弟看。
“沒什麼,為師隻是突然有點好奇,我家徒兒長大了會是什麼樣。”
千墨離嗬嗬乾笑:“師尊彆擔心,徒兒儘力長成讓您喜歡的模樣。”
金來香搖頭:“那倒不必,長得有鼻子有眼就行。”
“……徒兒儘力長得有鼻子有眼。”
金來香忽地咦了一聲:“柔妹妹。”
千墨離順著金來香目光看去,門口站著一個頭插藍花耳墜長條藍帶的男子,正是施定柔。
施定柔頭一轉,一下便也注意到了他們,手一抬,放在唇邊,一聲輕笑:“哎呀金來香,你竟然在這。”他邊說邊叉腰走來,“哼好些時日沒見,你徒弟竟又長高了一些,養得不錯啊。”
“是啊,再過一年就能長得比你還高了。”
“說誰矮!”施定柔罵了一句,抱臂道,“哼哼可惜你來晚了,錯過了好戲。”
金來香奇道:“是不是有人當街表演胸口碎大石?”
“不是這種好戲!”施定柔一掌拍下桌子,皺緊眉頭,望其周圍人,小聲道,“是這百魁仙秀裡麵,混進了魔修。”
千墨離低頭安靜扒飯,聞言來一句:“魔界的人也來了?”
話一出,金來香、施定柔兩人齊齊望向他。
“徒兒隻是好奇。”千墨離淡定笑然道,低下頭繼續吃飯,腦子卻已迅速搜索上一世百魁仙秀的記憶。
金來香驚覺:“這裡有魔界的人豈不是很危險?徒兒,從現在開始不要輕易離開為師身邊。”
施定柔:“放心吧,那些魔修都被抓住了,他們即使潛進來也翻不出浪花。”一邊說一邊往上指,“喏,就在樓上房間關著。”
怪不得施定柔會出現在客棧,千墨離思及,上一世百魁仙秀風平浪靜,未有魔界的人,為何這一次會遇到,道:“那群魔修來這裡做什麼?”
施定柔上下瞟一眼千墨離,道:“還能來做什麼,殺人唄。你這小娃兒第一次下山,不知這修真界的危險,魔界勢力龐大不可小覷,可彆小瞧魔修那些陰謀詭計,尤其是在近些年魔界動蕩,更是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搞破壞,說不定就趁這百魁仙秀,把你們這群小崽子全都給殺了。”
千墨離翻白眼,懶得再理會這施定柔,目光轉向金來香。
金來香道:“你彆嚇著我家徒兒。還有,正值百魁仙秀舉辦之際,各方宗門應該早已嚴密監視魔界之人才對,怎麼會讓魔界的人進來?”
施定柔語氣有幾分忌憚:“哼你也不看看那些魔修是誰的手下,還不是那魔教左尊乾的好事!”
“左尊?”金來香臉色沉重,擰起眉心,“這群魔修來頭不小。”
千墨離微眯起眸子,端粥的手頓了頓,難怪魔修敢在這鬨事,十有八九是左尊指示。
魔教左尊實力強大,極憎惡修真之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專與正道作對為敵,當初就曾將捉來的幾萬個修真者統統屠儘,其做事目的很簡單,便是要把修真界攪亂得天翻地覆,掀起腥風血雨,是個十足的罄竹難書魔頭,純粹的邪惡者,人人無不畏之恨之。
他上一世因利益驅使、各取所需,與魔教左尊有過合作,倒是打過不少交道。
千墨離心中電光忽閃,他為何不借左尊的力量破了他身上的封印陣法?
破陣,要麼由施陣者解開,要麼以外界更強大的力量直接毀滅封印,想通這一點,千墨離便對此次魔修潛入百魁仙秀來了興趣。
金來香見自己徒兒臉色變化莫測,以為他害怕,連忙拍胸脯保證道:“徒兒放心,有為師在,沒有人傷害得了你。”
“謝謝師尊。”千墨離乖巧應聲。
他不僅不怕,相反他還期望魔教左尊出現,好順勢破了這封印,因這魔教左尊是個神龍不見擺尾的主,十分神秘,若非等左尊親自現身,任何人想找到都不容易。
忽然,一陣喧鬨傳入耳裡,千墨離循聲望去。
遠處一群人簇擁著一名男子向客棧這邊走來,男子身材修長挺拔,寬肩窄腰,行動如風,黑衣飄舞襯得皮膚偏白,上繡的鳳凰映光燦目,他甫一露麵,眾人便恭敬低著頭喚到雲陽仙督。
在男子的後麵還有七個被鐵鏈綁縛的人,個個狼狽不堪,嘴角溢著鮮血,雙目空洞無神,顯然被抽掉靈魂或是廢掉修為,但無一例外,他們身上都散發著濃鬱邪氣。
施定柔走上去,蹙眉道:“厲青雲,你怎麼現在才來?”
“捉人。”厲青雲沒有停步,徑直踏入客棧,目光一瞬鎖定在樓上房間,“把抓來的那群魔修一並帶下來。”
話音落,身邊的弟子應聲離開,不一會兒就聽見砰砰啪啪的巨響和慘叫聲,十幾條人影紛紛倒飛出來,重重砸在地上。
弟子站在走廊道:“啟稟雲陽仙督,捉來的魔修都在這裡了。”
客棧內的修士們看著那滿地哀嚎的魔修,好笑不已,忍不住圍觀嗤笑道:“這些魔修還真夠蠢的,居然敢跑來我們地盤搗亂,活該!”
“嗬嗬他們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
千墨離在旁津津有味看著好戲,心中評價一二,這些魔修雖是低級修為,力量強度卻很厲害,比起尋常修士,至少要高出三倍以上。若不是這裡太多大宗門,還真能叫他們翻出點小浪。
金來香忽然夾了一把菜到他碗裡:“來,吃飯徒兒,這些事就不要管了。”
千墨離看了師尊一眼,金來香似乎很不想讓他沾染修真界這些肮臟事。
這時厲青雲走到最前麵一名魔修身前,那魔修明顯是領頭者,麵容猙獰扭曲,睜著紅彤彤的眼睛,像極了喪失理智的野獸,嘶吼著要撲上前,但被一旁弟子踹住跪壓在地。
厲青雲居高臨下俯視對方,鳳眸深邃幽暗,仿佛在看死物,抬手一巴掌扇過去。
“沒眼力的東西。”
這一巴掌耳光聲震顫四周,那群趴在地上哀嚎的魔修們突然起身拚命磕頭,嚇得瑟瑟發抖,求饒聲不絕於耳。
厲青雲收回手,麵上神情淡漠至極,渾身散發冷厲氣息。
那被打的魔修半張臉凹陷,口鼻流血,卻依舊瘋狂掙紮不止,好似根本沒有神智。
施定柔走到厲青雲身邊,指著那瘋了般魔修罵道:“哼,就是,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還敢在這撒野,你們的目的是什麼,老實交代!”
突然,那魔修竟仰起頭衝上前,一口咬住施定柔伸出的手指。
“嗚哇啊啊啊啊啊!!!——”霎時施定柔大叫聲穿透整層客棧。
厲青雲眼疾手快立刻鉗住那魔修下巴,瞬間捏粉碎,阻止其瘋狂舉動,又抬腿狠狠踹在魔修肚腹上,那魔修慘叫一聲倒飛出去,撞碎一堵牆壁,滾在地上鮮血淌流。
施定柔嚇得直大喘氣,捂著流血的食指,臉色蒼白,疼得額頭冒汗:“我……我我我我我的手,好疼…”說罷眼淚唰的掉下來。
金來香對這突如其來發生的事驚了驚,道:“完了,柔妹妹哭了。徒兒,這就是為何為師讓你不要摻和看戲。”
千墨離早就在一旁撐臉笑得不亦樂乎。
厲青雲低頭看著施定柔流血的手,道:“怎麼樣?”
施定柔哭得喘氣不已:“他他他有病啊咬我做什麼痛死我了,厲青雲我站你旁邊你竟然還能讓這畜生咬到我,這下好了他們都看我笑話嗚哇啊啊啊嗚嗚嗚嗚啊啊!——”
“沒斷,包紮便行。”厲青雲又抬頭對著客棧一圈的人道,“繼續。”淡漠低冷的嗓音從他口中吐出,仿佛對這種事已經習以為常。
不一會兒厲青雲帶著施定柔離開,一行人也將魔修押走,嘈雜客棧恢複平靜,隻剩下被驚擾的眾修士仍在議論剛剛發生的事。
金來香歎了口氣:“有雲陽仙督照顧,柔妹妹應該沒有事,徒兒,以後遇到這種事最好離遠些,小心受傷。”
千墨離點頭稱是,唇邊噙著淺笑,這種事是該遠離和小心,但可不是他,而是彆人。
兩人出了客棧便前往百魁山,百魁仙秀正是在那舉行,路上千墨離忽然詢問道:“師尊很憎惡魔修嗎?”
金來香答道:“談不上什麼很憎惡不憎惡,自古邪不壓正,魔修殘暴嗜殺,留他們在世上隻會危害更多人。為師很少參與修真界的事,大多混日子活著。”
“那如果——”千墨離背手踢著小石子,故意停頓了一下,不知是吊胃口還是在猶豫著什麼。
金來香似察覺到了什麼,側頭看向千墨離,等他繼續說下去。
千墨離目視前方:“如果有朝一日,徒兒也入了魔,師尊該當如何?”
聞言,金來香腳步微微一滯,有了幾絲慌亂,師徒之間,一時陷入了沉默。
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鬨的歡聲笑語充斥在周圍,千墨離安靜地與金來香行走,二人相隔三個拳頭的距離,卻好似越走越遠,就快要被人群衝散了。
千墨離不禁抬眸看向金來香,這才發現那人一直在注視著他,隻是眉頭凝皺,沉沉垂眸,隱約帶著幾縷悲戚。
那人好像想要辨彆他說的是玩笑話還是無心提問,還是認真的,良久,才緩緩開口。
“徒兒,這世上哪來的如果,你若是真走上這一步,那麼為師……”
千墨離放輕腳步,凝聚心神聽著金來香的聲音,那人會怎麼回答?是希望你能改邪歸正不再為禍蒼生,還是會用儘畢生精力親自送你入地獄,亦或是斷絕師徒關係。
“為師便——啊!”金來香猛然被身後飛跑的人撞了一下,踉蹌數步幾欲摔倒,千墨離反應迅速扶住了他。
“對不起對不起,這位仙人,我不是故意的!”那人連忙賠禮道歉,轉身急急忙忙向百魁山跑去。
“師尊。”千墨離看著金來香捂著左肩膀。
“為師沒事。”金來香拍拍千墨離攙扶他胳膊的手,抬頭衝他一笑。
千墨離垂首,斂去眼底的波動。
金來香直起腰,理好頭發,疑道:“那人怎麼跑那麼快?徒兒,現在是什麼時候?”
“已過晌午兩個時辰。”
“嗯……”金來香點點頭,隨即想到什麼,驚呼道,“糟了,為師忘記出發時便已是晌午,百魁仙秀馬上就要開始,我們趕緊上山。”說完便拉著千墨離匆忙向百魁山跑去。
然而二人在山上轉悠許久,直到傍晚都還未找到百魁仙秀入口。
金來香見已過了時間,結界打開,道:“放心,徒兒,為師是祝音門的仙君,可以帶你走後門。”
千墨離跟在身後,沒有多大反應,他早就習慣了金來香這不靠譜樣,且參不參加百魁仙秀並不重要,上一世在這個時間點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也無需改變什麼事件。
金烏沉墜,天色愈晚,隻剩最後一縷晚霞痕跡殘遺在天邊,金來香才帶著千墨離找到百魁仙秀入口,剛踏上台階,驀然傳來幾個弟子的聲音。
“唉你就是在這裡跪七天七夜我們也不可能放你進去,已經過了時間,結界打開,是絕對不能再放任何一個人進去。”
“你趕快回去吧,你年紀還小,有的是時間,錯過就錯過了,何必倔在這裡。”
“行了行了,能勸早就勸回去了,這少年已經跪在這一個多時辰,任誰來就是一句話也不吭,等他跪累了自己會回去。”
千墨離瞥了一眼,見得一個約莫十三歲年紀的少年跪在山門前,身著墨綠衣裳、馬尾歪束淩亂,披著一件破披風,隻當是奔波趕路錯過時間的弟子,並未在意,移開了目光。
金來香亮出祝音門仙君令牌,守衛弟子見即立馬放行,他收回令牌看向一旁跪著的少年,道:“也算上這孩子,一起放行吧。”
這百魁仙秀本就是那祝音門、醉花宮連同幾個實力高強、地位顯赫的幾大門派共同舉辦,金來香是祝音門的仙君,也算得上有名望能說得話的人,守衛弟子見東道主都開口了,不再多言便放那少年同行。”
那跪著的少年站起,拉緊身上破披風,蓋好兜帽,點了點頭,拾起腳邊一根破木棍,點著木棍走進去,始終沉默寡言,未多言一字。
一旁弟子小聲嘟噥道:“誒這小孩,也不知道說一個謝字,不會是個啞巴吧。”
千墨離見金來香回頭看向他,便露出無所謂神情,金來香似也放下心來。
對於千墨離來說,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不過是多一具屍體還是少一具屍體的事情罷了,並不知道這少年的出現,如同一顆丟入沉寂池塘裡的小石子,徹底打亂了原來所有的一切。
千墨離與金來香踏進入口,眼前世界豁然開朗,一條蜿蜒曲折宛如巨龍騰空的階梯通往上空,每個台階均雕刻有各式各樣花紋圖案,華麗絢爛,一眼掃過去,足有數萬個台階。
階梯之旁懸浮著無數座亭子,亭內擺滿了桌椅,此時已是座無虛席。
一旁弟子招手道:“二位道友,請來這登記個名字。”
千墨離跟著金來香走過去,金來香拿起筆在紙上寫著,隨後放下筆回過頭道:“徒兒,為師幫你寫了。”
弟子拿起紙一看,突然眉毛微蹙,喚道:“祝音門蓮心仙君全來香,弟子千裡離,是二位吧。”
千墨離眼皮一掀:“你不識字?”
金來香道:“這位小弟子,你念錯了,我叫金來香,我徒兒叫千墨離。”
弟子道:“既是喚這名,為何紙上又是寫做這樣?”說著把紙張一展。
千墨離便見著那紙上寫得歪扭絞成一團的字跡,金來香寫太快,又連筆,旁人看及,那“墨”就像“裡”,“金”就像“全”。
“師尊,你這字寫得好好看呢,徒兒好喜歡呢,多謝師尊為徒兒取的新名字呢。”
被徒兒這麼調侃,金來香臉皮一紅,暴露了自己字不好看的事實,嗽了嗽道:“這個嘛……我年紀大了,總會出現點偏差,這位小弟子莫介意啊。”
弟子道:“兩位道友裡麵請吧。”
千墨離對著金來香微彎腰,做了個請的姿勢,微笑道:“全師尊,請。”
金來香也是客氣道:“裡離徒兒先請。”
千墨離跟著師尊走上台階,來到中央亭子落坐,這裡是祝音門弟子所屬區域,此時格外熱鬨,眾人聊得火熱,一個個笑眯眯的,甚是高興。
金來香捧起瓜子津津有味嗑起,瞥見手指包紮的施定柔,便上去與他打趣。
千墨離端起茶杯慢慢品茗,望著這人山人海的盛況,眸光微閃,與當年眾宗門聯合討伐他的情景,如出一轍。但還是差了一點,人數上差了一點,若是這裡的人再多出五倍,那便對景了。
可惜,他早死了,成為了曆史上微不足道的一筆。
千墨離飲儘一杯清茶,耳邊傳來一片喧嘩,有男有女,嬉笑聲不斷,他不由蹙了蹙眉頭,這些人吵得他腦袋嗡嗡作響。
他們坐在亭子裡,周遭都是各自聊天的同伴,唯有千墨離孤身一人。
千墨離飲下一杯杯茶,末了放下杯子,看向與施定柔聊天的金來香,道:“師尊,我們先離開吧。”
金來香聞聲看向千墨離:“怎麼了徒兒?”
千墨離撐桌,指尖抵著額角,閉上了眼睛。
金來香一怔,隨即明白徒兒這是不耐煩聽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音,便點點頭:“你若累了我們便走吧。”
施定柔靠在柱子,還不忘捂嘴嘲笑道:“這就是收徒的好處哦,彆人在玩你卻要養娃。”
金來香搖了搖頭,笑道:“你又怎會懂。”便帶著千墨離離開。
今日宗門聚集,明日便是試煉開始,千墨離走出入口,天已經變成深黑色的藍,一記冷風吹來,任憑風吹打麵頰,那茶喝多了便覺有些暈醉。
“徒兒,為師給你講個笑話。”金來香帶著千墨離下山,驀然開口。
千墨離眼皮微掀,示意師尊說下去。
“你知道在外麵,他們都不稱呼為師為‘仙君’,而是稱呼為師‘沉默’,你可知為何?”
“為何呢?”
千墨離想了想,心道這是什麼奇怪的綽號,難道是師尊在外麵不愛說話?沉默寡言?還是不怎麼與旁人交流,從未笑過?
“因為,沉默是金。”
金來香說畢拍了拍千墨離肩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好冷的笑話啊。”
千墨離抿了抿唇角,一陣無言,倏然撇過頭偷偷笑起來。
金來香見徒兒笑了,心中一鬆,道:“徒兒,我們回去睡大覺。”
千墨離笑夠了便收斂笑容,漆黑清亮的眸子裡已是一派純粹,仿佛剛才的事沒有發生。
“嗯。”
千墨離頷首,任由金來香牽著他,沿著崎嶇的山路走向燈火通明的人間,路途寂寥,隻能聽到兩人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於夜幕中,留給世人一抹淡淡的影子。
夜色漸深,月色朦朧。
千墨離躺在床榻,沉睡間迷糊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毫無節奏在砰砰敲打撞擊,一縷血腥味撲鼻,刹那刺激他睜開眼。
緊接房外傳來慘叫聲,千墨離瞬間翻身坐起,房門被人一腳踹開,金來香出現在麵前,隻穿著寢衣,頭發淩亂光著腳,臉上沾染著一絲血跡。
“徒兒!快跟為師走!”
第29章 百魁仙秀
金來香上前一把抓住千墨離的手臂,慌張又焦慮,似乎遇到極大的危險。
千墨離掃了一眼門外,看見走廊上一群人手持兵器交戰追逐,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具屍體,渾身浴血。
他很快便猜著是怎麼一回事,這是魔修闖了進來。
金來香拉著他往窗戶奔去,卻有四個黑影閃進來,速度奇怪,眨眼間衝到他們身邊,他迅速被金來香擋在身後,門外又衝進來幾名魔修。
“師尊小心。”千墨離飛快抬腿狠狠踹向其中一個男子胸口,對方立刻倒飛數米,重重摔落在欄杆掉下樓。
金來香清除掉這邊,又回身三招之內解決徒兒身邊魔修,拉著千墨離往外跑,廊外十餘道強勁氣息纏鬥,空氣震蕩不止。
二人不敢停留,趕緊逃竄,途中還順道殺死十幾名魔修,在準備出門口時遇施定柔撞上。
金來香叫道:“柔妹妹,這是怎麼回事?!”
“這我哪知道!”施定柔滿臉驚恐。
“小心你後麵!”金來香急忙喊出聲,但已經晚了,施定柔背後突然冒出兩個黑影,朝他劈刀砍來。
施定柔猝不及防,腳嚇得摔磕在門檻,那刀身僅離他腦袋隻有一拳頭時,竟突然收刀,黑影迅速消失,他也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嗷!我的屁股——”
金來香趕忙扶他起來,望向門外,神情驚懼:“差一點點你就死了,他們怎麼突然走了?”
“這我哪知道啊。”施定柔揉屁股痛呼,“我最近真是多災多難。”
他說時,後腰被人一掌大力拍中,整個人向前衝去,那方向便有幾個魔修,看見人來,持劍的手都立刻收了起來,紛紛退到一旁,施定柔順時撞到牆上。
“柔妹妹?!”金來香震驚,回過頭一看,千墨離收起掌,像發現什麼有趣的事露出笑。
“他們果然不會殺了他。”
金來香愣了愣,施定柔扶牆罵罵咧咧個不停,門外其他弟子陸續衝進客棧,很快便擺平這次魔修攻擊。
各宗匆忙趕至清理現場,不出意外,這些魔修都是左尊的人,所幸少年弟子們未有傷亡,皆被自家師兄師姐們保護得很好,隻是都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千墨離聽及,心裡有預感,左尊一定就在這附近。
“徒兒。”
千墨離聞聲,抬頭望向金來香,看著那人蹲下來檢查自己的情況,神色閃過慌亂和心疼,最後見他沒有受傷,才鬆了一口氣。
“好再為師來得及時,你沒有受傷。”
千墨離凝視金來香,正要開口答話,那人突然擁緊他,將他抱住。
“徒兒,真是嚇死為師了,為師做了一個噩夢。”
“噩夢?”千墨離問道,感受那人更加抱緊他,手一時不知該放哪。
“為師夢見有人要害你,你跳進了火海裡,再也沒有上來。”
金來香顫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雙手在千墨離背部輕拍安撫,倒更像是在安撫他自己:“為師以為這是真的,夢裡太真實,為師好害怕,所幸為師睜開眼還能看到你。”
千墨離沉默不言,片刻後輕笑一聲,溫柔地注視著金來香:“那麼徒兒跳下去,師尊有沒有拉住徒兒呢?”
“自然是有的,拚儘全力也要拉住。”
千墨離笑道:“既然師尊拉了我,那麼我便活了下來。”
金來香一怔,明白徒兒這是在哄他,心裡甚是舒服,當即沉重消散,轉為一笑。
“徒兒,這裡太危險了,百魁仙秀一結束我們便回去吧。”
“好啊,師尊。”千墨離應了,心思卻飄遠,祝音門很危險,不能待久,必須得儘快破除封印。
…
翌日,一輪紅日緩緩升起,照耀整座百魁山,萬眾歡呼雀躍,百魁仙秀開始。
弟子門走到階梯圍著的一座懸浮在半空的廣場,廣場中央有一巨型石台,石台中央凹陷處籠罩濃鬱藍色靈霧,層層疊疊擴散,如水紋般漾開。
眾人躍進石台,傳送至秘境。
比試在秘境進行,共有十二層秘境,每一層秘境的魔獸等級能力,隨著層數增加而提高,每斬殺一個魔獸,取得一滴血,血珠便會升起融進血器皿,皿上有精確刻度,以分數形式呈現在榜單上,以此比出高低。
一進到試煉眾人便興奮不已,各種法寶齊出,刀光劍影,氣勢恢宏,甚至不忘討論戰術,這可是對自己實力和修為的絕佳證明機會。
而此時的千墨離,還在來的路上。
因為他的師尊金來香記錯試煉開始的時辰了,他本人又對此百魁仙秀也未多在意,因此師徒二人雙雙睡過了頭,誰也沒有叫醒誰。
當二人皆醒過來時,百魁仙秀已經進行了一半,金來香趕緊拉著千墨離趕去,路上不忘叮囑徒兒各種事項。
千墨離麵無表情任由師尊拽著他,好像從拜金來香為師開始,就沒有不急急忙忙過。
終於到達百魁仙秀,金來香落了一口氣,擦去滿頭大汗,將徒兒送往廣場便回到祝音門席上坐下,見得施定柔困蔫蔫的打哈欠,眼睛下還有黑月牙。
“柔妹妹,昨晚沒睡好?”
施定柔托腮,即使無精打采還不忘瞪人:“昨晚發生那種事怎麼可能睡得好,不停地跟其他宗門的人巡邏,防止有意外事情發生,魔界的人真是討厭。”
金來香想起昨夜之事,問道:“對了,那群魔修為何不殺你?”
“誰知道,他們怕我咯。”施定柔捶打著大腿肉,金來香在一旁坐下,隨手抓起碟裡瓜子嗑起。
施定柔立馬大嚷:“喂金來香!不準吃我的瓜子!”
金來香吧唧吧唧嗑瓜子,道:“就嗑一點點,一點點。”
施定柔皺眉:“哼!嗑嗑嗑個屁瓜子,還不如多擔心擔心你家徒兒安危。
“我家徒兒怎麼啦。”
施定柔輕哼一聲,似話裡有話:“這我怎麼知道,沒準這裡看似祥和,實則暗流湧動。”
金來香登時嗑瓜子的心情都沒有了,蹙緊眉頭,放下瓜子,轉身看向那排行榜。
當千墨離進到秘境時,其他人已至第五層,路上鮮血淋漓,狼藉滿地,魔獸斷肢殘骸掛在樹枝上,顯然是經過慘烈的惡戰。
千墨離持斷劍慢悠悠走著,並不著急,享受彌漫在空氣裡的血腥味,感知風裡魔獸的氣息。
當他腳步一停,站著的地方驀然投下巨大黑影,千墨離回頭望去,眼裡清晰印著一個獠牙血口的魔獸向他咬來,手中劍刹那劃過一道銀芒,一瞬間破穿魔獸內丹。
魔獸哀嚎一聲,龐大身軀倒在地上震顫幾分,無了聲息。
他上一世為魔尊時便幾儘馴服了所有魔獸,還飼養著它們,了如指掌,隻一眼便知它們的內丹位置和弱點。
千墨離抬劍,手指輕扣斷劍,金來香為他煉製的這把斷劍倒還真是不錯,比任何一個武器都要順手。
他走到魔獸麵前蹲下,伸出手在腹部一掏,支離破碎的內丹連著血肉一起被拿出,放在鼻間嗅了嗅,笑了。
“可惜了,這麼美味的糖就讓我弄壞了呢。”
魔修以修煉煞氣為主,最喜殘殺屠戮,靠吞噬他人力量來增長功力,其中不乏吃魔獸的內丹。
隻是內丹一般藏在血肉裡麵,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和內臟惡臭味,很少人會吃得下。
千墨離被白顏畫打下無底崖後,為了在邪魔橫行肆虐、險惡殘酷的地獄活下去,曾一度去掏那腐爛的魔獸屍體尋找內丹,靠著吃下去吸收來的一點點邪氣修煉功力。
日複一日,長此以往便養成了喜歡吃妖魔獸內丹的癖好。
無論內丹再怎麼血腥惡臭、濕漉漉破碎,千墨離都能當成美味的糖吃下去。
千墨離將手掌上內丹和血仰頭一並吞下,眼裡露出一絲迷醉之色,似乎是對某物念念不忘,拿起斷劍站起,回頭對四周潛伏在暗處的魔獸,露出看著食物陰森森的笑容。
半個時辰過去,千墨離見已擠進前一百,可以拿到獎勵,便跳到樹上伸個懶腰滿足的小憩,直到這一層秘境快要關閉,才動手殺魔獸攢分數。
到了下一層,又是直接跳到樹上休息睡懶覺,直到秘境時間快要過了才下來殺魔獸。
就這樣一會兒“打魚”一會兒“曬網”的控製分數,排名不升不掉,穩居在最後一百名。
金來香看到自家徒兒穩定在最後一名,無視施定柔的拍掌嘲笑,喜不自勝:“哎,果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這般能力,隨我,隨我。”
隨著每一層數的提高,魔獸實力愈加厲害,能殺出去的人愈來愈少,原先一萬多人,來到最後一層隻剩一千人。
第十二層秘境幻出的環境更為殘酷險惡,魔獸數量眾多不說,且體型碩大凶猛殘暴,攀爬岩壁,飛騰雲霄,狹小空間一時擠入密密麻麻的邪魔。
最後一層的規則不同其他層,其他層隻要能殺出便算合格,這十二層,是要在合格的人裡再進行一次篩選,一千個人隻要一百個人。
換言之,一千個人要殺到隻剩最後一百人,人數恰好到一百,十二層秘境立馬自動解除,試煉結束,留下的人勝。
然而在有些人看來,這殺到隻剩最後一百人,是指自己隻要能在妖魔手下活到人數剛好到達一百的那一刻,便能贏下百魁仙秀。
而有些人認為,這殺到隻剩最後一百人,則是指向自相殘殺。
邪魔永遠殺不儘,但人數永遠會在遞減,能最快贏下試煉的方法隻有一個,那就是殺掉其他人,讓一千人迅速到達隻剩下一百人的局麵。
一時間每個人心裡盤旋著不同目的、不同想法踏入最後一層。
情況可想而知,沒有同一個敵人場麵瞬間混亂不堪,既要斬殺攻擊而來的魔獸,又要提防身邊的人甚至是自己的同伴,每個人都是敵人,每個人又都是獵物。
一坐之間排行榜上人數驟減,分數變化起伏之大,眾人目不轉睛盯著,目光集聚榜首,急忙搜尋自家弟子名字。
席上一群人高談闊論、津津樂道這一場試煉,甚至已壓下賭注。
金來香強穩住心神,用袖子擦去額頭上的汗。
忽然有人驚叫道:“快看!那弟子積分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金來香望去,排行榜上所有人分數都在迅猛增長,激烈爭奪,不知從何時突然躥出一人,閃眼間直接排到前二十,勢頭凶猛,分數甚至還在增長,快得幾儘顯出殘影,直奔榜首。
到達頂峰之後眾人才看清那人名字——千墨離。
千墨離晃腿悠閒地坐在樹上,嘴角慢慢彎起,享受周圍凜烈危險氣息,和嘈雜喧嘩呼喊救聲將他包裹住的快感,俯身看著底下一群魔獸撕咬撲殺人群。
他在踏入十二層不過半刻,就用伏邪咒將這群魔獸控製住。
伏邪咒是他自己研製繪製的符,專門用來控製、飼養魔獸,歸屬於他,被下了咒的魔獸殺出的血也自然算在他頭上,相當於一人殺了十人份。
因此分數瘋狂上漲,眾人還在腹背受敵,混亂攻擊之時,他便一下躍至第一名。
有人已然察覺到這群魔獸的異樣,似是被控製,而一些修為高者一眼看出了這群魔獸被下了咒。
一人注意到魔獸頭上坐著的一少年,指著大叫道:“看那人!該不會就是他——”
話未說完喉嚨被飛來的匕首割破,鮮血噴淋,飛旋的匕首落回千墨離手裡。
千墨離身體靠後,換了個坐姿坐著,腳踢了踢身下魔獸,一指掃過底下一群人:“殺了。”
魔獸抬起身軀,托起千墨離,四肢向前伸開始大範圍攻擊撕咬,身後魔獸緊隨其後。
千墨離安穩坐其上,欣賞這一出獵殺,體內對嗜血弑殺的渴望得到異樣滿足,心裡快然,撫掌哈哈大笑,當真有了那上一世十惡不赦、禍亂修真界的魔頭影子。
正當千墨離心情暢快興奮時,一股危險的氣息朝他逼近,臉色一凜,瞬身退後躲避,剛剛坐的地方赫然插上一把利劍。
利劍直直插進魔獸脊骨,鏘的翁鳴聲,震出旋旋寒光,強勁靈力瞬間注入魔獸體內。
千墨離催動伏邪咒穩住驚了慌的魔獸,上前要抽出那把劍,突然一道身影從天而降,一腳將他踢飛。
那人影落下,腳尖踩劍向下一壓,劍刃深入直接挑起魔獸內丹。
魔獸哀嚎不過片刻倒下,那人又一躍跳起斬殺其他魔獸,殺勢凶猛,一劍命中要害,刺破內丹。
千墨離穩住身形,見那人竟能準確無誤地剜去魔獸內丹,眨眼間斬殺眾多,下手狠厲決斷,完全沒有一點猶豫怯慌。
竟還混進了一個不得了的角色。
當那人踩在魔獸屍體頭上,身上沾滿血的凋破披風隨風飄揚,露出藏在兜帽下的一張蒼白青稚麵龐時。
千墨離一眼認出這人,竟是跪在山門前的少年。
那少年脫下血披風,墨青衣裳著身,有些發舊泛白,布繩緊緊纏繞在腰上,雖還是少年身軀但已見修長秀頎。
束起的馬尾淩亂鬆斜,青絲亂落傾瀉如墨,發梢垂吊在腰後彆著的兩把利劍上,風一吹,發絲黏在蒼白臉頰旁鮮血上。
眸眼竟是不同常人的灰霧色,黯淡無光,那人手拔出身後雙劍再次向魔獸殺去。
眾人目光一下又集聚在榜上,同第一名千墨離分數僅相差十幾分的那第二名者。
觀看席上再次掀起熱烈討論,紛紛壓下賭注誰能奪得榜首,興高采烈地討論此次百魁仙秀,竟一下出現了兩個天資過人的弟子,實為修真界的大幸。
金來香見還剩兩百多人,心未鬆下反倒更加緊張。
過了幾十分鐘,已掉至一百多人,榜上名單幾乎固定住,唯有前幾十名仍在不停追趕變化。
第一名與第二名更是交替進退,引得席上嘩然激動。
施定柔看得越來越起勁,拍桌歡笑:“金來香,沒想到你這麼不靠譜的人養出的徒弟倒還挺厲害。哼我告訴你,我可是把我的靈石丹藥什麼的都拿去賭你徒弟了啊,他要是輸了,你就等著賠我一大箱上好的胭脂。”
眼見人數驟減,離一百愈近,眾人斂聲屏氣,人數到達一百時席上瞬間又沸騰響起,那第二名瞬息超過第一名千墨離。
施定柔氣得拍桌:“搞什麼,就差一分?!”
金來香麵色擔憂:“不對,好像還沒有結束。”
榜上人數到達一百,靜止了幾秒,瞬間掉到九十九。
席上各門派立刻驚起,按理來說到達一百人秘境便會關閉,存活的弟子便是贏者,可這跌落的九十九又是什麼意思?!
這還是從未有過的情況,吵雜聲音響徹一片,見數字又掉到了九十八,有些人坐不住開始大罵,有些人焦急詢問弟子的情況。
天空掠過一束白光,白顏畫飛身躍至秘境入口,看到那有一團邪氣浮動,道:“秘境有情況。”
隨即神識散發出去,仔細探尋一遍,驀然察覺到這十二層秘境被人封閉了起來,而且是以強力手段所為,保護弟子們的力量也消失不見,若再這樣下去,弟子們即使死也不會退離秘境,而是真真正正死在秘境裡。
白顏畫轉身,對著飛來的金來香和施定柔道:“秘境被魔界的人封印,將這情況告知各宗。”便又化為白光飛往彆處。
施定柔愣住,旋即大怒:“什麼玩意啊,他什麼語氣態度,百魁仙秀我就沒見過他人影,還命令我們?還仙尊大人呢?仙尊就乾這事啊!”
金來香來不及去考慮這些,滿心思慮千墨離安危,盯著那秘境,當即抬手打算破了這封印。
另一邊秘境裡,魔獸身軀陡然增大幾倍,暴躁失控,狂吼連連,瘋狂攻擊弟子。
整個秘境都搖晃起來,仿佛要坍塌似得,眾弟子合力製服魔獸,然而根本無濟於事。
千墨離斬殺逼近而來的魔獸,隨即跳躲到一旁,觀察周圍情況,發覺這秘境裡還存在著一股力量正操縱這群魔獸。
這股力量他最為熟悉,左尊的力量。
千墨離正想辦法對付時,刹那間身後生起寒氣,浸入骨髓的冷衝向腦門,久違的危險壓迫感激起他殺氣,手裡斷劍立即朝後刺去,卻被壓製動彈不得。
緊接著,他看見麵前由無數個紅骷髏組成的骷髏頭正望著他,黑暗空洞的眼眶對著他的臉。
從紅骷髏嘴裡伸出一隻男人的手,骨節有力蒼白,袖腕間紋著白骨紋,那男人的手一把鉗住他的脖頸。
第30章 危機四伏
男人手掌心泛著黑幽的光芒,千墨離隻覺陣陣冰冷,一股力量傳至他身上,經脈中的靈力被凝固,取而代之是邪力順著血液遊走全身,最後全聚集到心臟上的封印陣法。
千墨離突然瞳孔猛顫,丹田處的小球顫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體內,沉睡的陰天血力竟然開始流動。
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緩慢湧出,又像是聽見召喚般,迅速彙聚到心臟處的封印陣法之中。
千墨離驟然仰頭撕喊出聲:“啊啊啊啊啊!!”
無數繚繞繾綣的黑氣聚集籠罩衝擊封印,封印陣法如感受到外界破壞,開始轉動發出金光抵抗邪氣。
頃刻間,千墨離身體被兩道力量強壓,痛不欲生,令他渾身汗毛豎起,如墜深淵。
突然又是一波猛烈的魔氣灌入體內,再次掀起陰天血力的力量,一瞬間擾亂千墨離神智,竟從嘶啞喊叫改變成歡愉大笑。
他瘋狂大笑著,眼珠猩紅得嚇人,急迫之中,一道金光落下,震開千墨離跟血骷髏,血骷髏瞬然消失,男人也消失不見。
千墨離跪撐在地麵,既驚慌又有些不可置信,嘴角掛起笑容,還未從強大的陰天血力在他體內洶湧的興奮中出來。
忽然肩膀被人掰過來,千墨離已然換上驚恐憂慮的神色,顫聲道:“師…師尊。”
金來香溫涼手指撫上他額頭,為他傳輸真氣穩定心神,眉宇微蹙:“你流了好多汗。”又扯開他衣裳,看向心口封印陣法。
“徒兒,你怎麼樣了?”
千墨離搖搖頭:“徒兒沒事,讓師尊擔心了。”又明知故問道,“剛剛那是個什麼東西?”
金來香目光微閃,沉聲道:“那血骷髏是魔教左尊,他想要破壞你身上的封印陣法,好再為師來得及時,才沒有釀成大錯。”
千墨離聞言,心道就是因為你來得太早才成了大錯,若左尊再快一點,沒準這封印真能在他手下破了。
隻是有一點奇怪,左尊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又如何知曉封印陣法的位置就在他心口?
此時厲青雲也已趕到秘境,抬手間,萬丈靈光射向魔獸身體之上,靈光如刀鋒,迅速斬滅所有被魔氣侵襲的魔獸。
眾弟子眼眸皆是一亮,看到雲陽仙督如看到救星般,頓時興呼躍雀,目光充滿崇拜與感激,秘境的震蕩逐漸平複,入口打開。
其餘各宗人陸續抵達,查看弟子們傷亡情況,皆咒罵魔界陰險歹毒,卑鄙無恥。
金來香道:“徒兒,我們先離開這。”
千墨離頷首,正要跟著師尊走出秘境,聽到施定柔的叫聲。
“喂千墨離!你站住。”
千墨離轉頭,看到厲青雲和施定柔朝他走來。
“你先彆急著走,我們有話問你。”
千墨離微一挑眉,在他們走近時抱拳道:“弟子參見雲陽仙督和施堂主。”
施定柔上來便一手叉腰一手指指點點道:“讓你家師尊金來香好好教教你!真是不爭氣!剛才試煉我可是把靈石丹藥全壓你身上了,竟然輸了,改天叫你師尊送一大箱胭脂來給我!以後你可得多加努力啊知道不知道!”
千墨離默默地翻個白眼,嘴裡應答著“多謝施堂主關心”。
金來香蹙眉道:“雲陽仙督,敢問是何事要問我家徒兒?”
厲青雲:“周圍弟子有見魔教左尊出現在這位弟子身旁。”他目光轉向千墨離,“所以特來詢問當時可有發生何事?”
千墨離聞言假裝臉色驟變,一副心有餘悸模樣,接著將“左尊破壞封印”的事改為“有股力量在身體裡亂撞”,隨後又特地說到其他事:“雲陽仙督,還有一件怪事,當時掌門召見弟子,從神義殿出來後,弟子發現有人在弟子背後貼了雲音符。”
末了故意添加一句:“弟子擔心,會不會有內鬼混進來了啊。”
金來香神色驚變,竟早早就有人盯上了千墨離,怪不得魔教左尊知道徒兒封印之事,恍然意識到什麼,指向施定柔:“那些魔修可不殺你的。”
施定柔臉色倏地變得難堪,瞪了他一眼,語帶憤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金來香你不會懷疑我是內鬼吧?”
金來香搖了搖頭。
施定柔哼一聲,雙手環胸:“這事不用你徒弟說我也早就懷疑我們宗門有魔界的人潛進來,我一定會揪出這內鬼。”
厲青雲聽著施定柔吵嚷,倒是表現淡定許多,道:“這事我們會查明清楚,金仙君可先帶著這位弟子下去休息,叨擾。”說罷便先行告退。
施定柔揚了揚下巴,轉身臨走前對千墨離道:“結束後你先彆離開,老老實實待在商水鎮,若是亂跑你師尊一人可保護不了你。”
待兩人離去後,金來香開口詢問:“徒兒,方才你說的雲音符一事,怎麼不早點告訴為師?”
千墨離眨了眨眼睛:“徒兒忘記了呢。”
金來香無奈歎氣,將手放在他心口上:“這裡可曾疼痛?”
千墨離低頭看著那隻修長乾淨的手輕按於自己心臟,溫暖觸感讓他心底一顫,竟鬼使神差握上師父的手。
“師尊,徒兒不疼。”
“不疼便好。”金來香又是一歎,明明心臟跳得這麼快,偏說謊來哄騙為師。
他正要收回手,千墨離卻忽然抓得更緊,製止他抽離的動作,不讓他離開,這一行為令金來香一驚,心裡泛起絲絲異樣,但並未表露在臉上,隻道:“你怎麼了,為師要走了。”
千墨離垂眸,鬆開手,低低應了聲:“嗯。”
金來香看了他幾眼,回身整理袖子,遂負手看向千墨離:“當時神義殿除了你與為師,便是掌門、副掌門、白仙尊,他們又離你很遠,不可能有機會貼上雲音符,因此是在來神義殿之前,就有人盯上了你。”
“入口打開,我得先去百魁台了。”千墨離說道。
金來香頓了頓,徒兒的心緒似乎不在這裡,道:“好,那麼為師在外麵等你。”語畢便化作流光消失。
千墨離看著金來香離去的方向,久久凝視,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片刻後伸手撫摸著心臟處,那裡仍有被邪氣侵亂隱隱作痛,仿佛還殘留著一股灼熱,直燒至心底深處。
…
入口處有一條長長道路,剩下的勝利者忙走向百魁台。
千墨離走在人群中,注意到之前那實力不凡的墨綠衣少年,正低著頭,小心翼翼走在後麵。
雖事出有變、魔教作亂,然百魁仙秀還得正常舉行,厲青雲出麵安撫眾人,並言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白顏畫在解決了另一邊魔修的侵擾也已回來。
在完成十二層秘境後,接下來的一個環節便是選宗門。
百魁仙秀對弟子們來說最大的誘惑不是獎勵,而是你可以借此機會選擇進入任一宗門。
比如,某位天賦極佳的弟子可直接加入某位仙者座下,從此平步青雲;又或是加入第一宗門下,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不管選擇哪一種,也比留在一個默默無名且毫無前途的小仙門強。
各弟子都明白修真界是個優勝劣汰的地方,大仙宗的修煉資源絕非一般仙宗弟子可比,因此都做出了選擇,陸陸續續取下心儀宗門的令牌。
大多數人還是選擇自己本宗派,也有極少弟子選擇了其他宗派,千墨離取下祝音門令牌便頭也不回走下百魁台,忙去找師尊。
漸漸的,百魁台上就隻剩下一個墨綠衣裳、腰後負雙劍的少年,獨自站在台中央。
眾人以為他是沒選好門派,便都等著他,但那少年遲遲沒有動靜,隻低頭站著。
一些人認出台中央的少年正是此次百魁仙秀的第一名,紛紛喚他來自己門派,這可是難得一遇天賦根骨奇高之人,若能搶來大力培養,定能為本門派爭光。
可那少年隻是茫然地抬起臉,搖了搖頭,眾仙者竊竊私語,想儘辦法怎麼把這少年招攬到自己宗門裡。
白顏畫坐於高位,微搖白扇,一眼看出那台上十三歲少年不同於常人的異樣。
那少年是個瞎子,亦是個啞巴。
白顏畫作為負責人,隨即派弟子去給那少年說明各宗門令牌位置。
然少年始終低著頭,仿佛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他隻抬手比劃了幾下,可沒有人看得懂他想表達什麼。
白顏畫看了一眼那手語,明白他是想要進入祝音門,便將祝音門令牌拋擲出去。
少年伸手接住飛來的令牌,感受到令牌上未消散的靈氣,放在鼻間下嗅著,抬眸朝令牌飛來的方向望去,隨後跟隨弟子走下百魁台。
這一幕被席上眾人看得一清二楚,這才看出這贏下第一名的少年竟然是個瞎子啞巴,但也正因看不見還能在萬人中奪下榜首,更可見實力之強,難能可貴,皆感歎祝音門又收獲了一個好苗子。
那少年走下台後,握著令牌點了點,弟子見了道:“這是祝音門令牌。”
少年搖了搖頭,再次指了指令牌,那弟子方才恍悟過來,道:“這是白仙尊給你的。”
少年點頭,收起令牌。
…
眾弟子便先去休息,稍後再發放獎勵,千墨離去找金來香,路上見各宗等人在處理方才魔教左尊闖入十二層秘境一事,他想去偷聽信息,但想到金來香正等著他,便忙先去找師尊。
他走到出口,看到金來香站在那迎接他,便走過去。
金來香看著千墨離從遠處走來,那人背著手,腿環細細緊縛大腿,修長小腿著黑靴頑皮踢著小石子,白衣欺霜,朗麵無瑕,明明是個正派弟子,怎麼走起路來卻有邪派風格。
有弟子走過千墨離身旁,與之打招呼,千墨離未理,直至走到金來香近前,喚一聲:“師尊。”
“嗯,徒兒,為師忽然發現你真又長高了一些。”金來香微彎腰道。
千墨離嘴角翹起弧度,笑而不語,隻靜靜望著金來香,伸手比劃著自己與師尊的距離。
金來香見得徒兒的小動作,心中忽軟,生出憐惜,徒兒似乎變得活潑了許多,與他剛從鶴林府邸帶回來的那個少年有些不一樣了,他喜歡看徒兒笑的樣子,換個表達,他希望千墨離永遠開心下去。
“對了徒兒,之前新人試煉為師便忘了跟你說,你許下一個願望吧,作為你完成試煉的獎勵,無論哪一個願望為師都可以滿足。”
千墨離沉吟片刻,問道:“師尊確定嗎?”
“當然,為師絕對不會食言。”
“師尊能給徒兒什麼呢?”
“徒兒想要什麼?”
“這願望可有時效?”
“為師活一日,這時效便成一日。”
千墨離明白隻要他想到了願望,金來香隨時都可以滿足他,便道:“徒兒現在沒有什麼願望呢,但希望師尊能記得自己給過的承諾。”
“好,為師一定記得。”金來香允諾得極其爽快,這種事對他來講不算什麼,早做好心理準備,徒兒即使提出再離譜的願望又能離譜到哪去,他都會答應的。
千墨離跟著金來香離開,正要前去休息,忽然見兩名身形挺立、氣質不俗的女子持劍走來。
是醉花宮的人。
千墨離臉上笑意瞬間消失,眉目冷漠下來,扯了扯金來香衣袖。
“金仙君,我家宮主已在山上香息閣擺好酒菜,恭賀金仙君令徒能在此百魁仙秀取得好名次,請。”兩位女子一人引路一人開口邀請,態度謙和卻又不卑不亢。
金來香一把拉起徒兒的手腕:“可是,我跟我家徒兒都不愛吃韭菜,要不改天再聚,告辭。”
“金仙君勿要推遲,請。”那兩名女子不容分說擋住師徒二人去路,這時遠處又走來四名醉花宮弟子。
千墨離目光掃過她們手中武器,知道非去不可,醉花宮一直都在想著要把他殺死,剛才在秘境時就見醉花宮想要動手,隻是沒有機會,此次去醉花宮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
金來香仍是將他護在身後,低聲安慰道:“放心徒兒,有為師在,她們不敢對你怎麼樣。”
“她們不僅要對付我,同樣也會對師尊不利。”
“為師永遠與你同在。”
千墨離深深看了眼金來香,他重生至今,金來香始終都陪伴在身邊。
師徒二人跟著醉花宮弟子來到香息閣,千墨離跟在金來香身側,不動聲色觀察每一個人,見皆持劍肅容而立,眼不動凝視前方,抬起手默默抓住金來香的衣袖。
轉進樓閣內,兩名女子停在一扇雕花木門前,拱手道:“啟稟宮主,金仙君及其愛徒已經帶到。”
話畢,門驀然打開,兩名女子站在一旁做了請的手勢,金來香牽著千墨離踏步進屋,身後門立即關上。
簾帳被掛起,便見那端坐著一紅豔華服女子,粉珠綰發堆起雲鬢,紅帶靜垂下,黛眉長彎,顴高鼻挺,桃腮飛斜,一顆紅心痣落在臉頰旁,頗帶威厲,絳唇斂閉,眼遮薄紗,深邃難測,便是醉花宮宮主施花淮。
金來香行禮:“久仰花宮主大名,今日一見果真風華絕代。”
施花淮臉頰上遮的薄紗蒙住雙眼,仍叫人感到淩利目光直射在千墨離身上,從頭到腳打量。
“不必客套了,直接切入主題吧,金來香,本宮此次來,是要向你討一件物什。”
“不知宮主要向我討什麼?”
“一顆珠子。”
“正好我今天穿得金光閃閃明珠耀體,宮主想要那顆珠子?”金來香伸開手臂,寬大袖袍剛好將千墨離身形完全遮住。
“本宮要的,是萬劫珠。”
金來香眼皮猛地一跳,臉色微沉,眼瞼下滑掃了千墨離一眼,徒兒握住他衣角的指尖驟然縮緊,那眼底隱隱透著寒意,他表麵依舊鎮定,道:“既然花宮主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那麼我也有事要問花宮主,花宮主派人潛進祝音門暗殺我徒弟,這事可否給一個合理交代?”
“交代?”施花淮露出一抹冷笑,從袖內抖出一副長畫卷,畫卷翻開展到金來香麵前,“這便是交代。”
畫卷陡然顯出一副灰暗混沌景象,蒼穹扭曲模糊,像密密麻麻的頭發纏繞在一起,地麵黑深荒蕪,土濁氣陰,望過去,儘頭處天與地粘結糾纏分不清。
這裡便是魔界人界的交界處,邪界。
“金來香,你仔細看清楚。”
施花淮伸出丹蔻玉手,靈力翻動畫卷,卷上景象倏忽動了起來。
第31章 堅定不移
邪界上空出現一群怪物,從混沌化出又糾纏到黑暗,溺出腥腥血紅,天穹猶如一具血盆,又似獠牙大口,許多未知怪物出現,掙擁衝破蒼穹落下大地,駭然可怖。
遽爾五顆靈珠升起,形成一道強大有力的陣法衝向蒼穹,深藍光芒層層傳及天際,靈珠運轉,五珠伏魔陣生成,立馬將怪物鎮壓,封印所有邪氣,邪界穩定。
正在五珠伏魔陣不停傳出靈力,陣法延伸慢慢擴大,年深日久穩定邪界時,一顆黑藍邪珠從五珠伏魔陣落下,墜入人間。
一瞬間,五珠伏魔陣力量驟減,光芒黯下,陣法縮小,上空立刻裂出許多裂縫,被鎮壓的怪物再次顯現,殺氣騰騰,更加激烈衝破陣法,襲向人間。
殘缺的五珠伏魔陣經受不住一次一次攻擊,裂縫越來越大,終於在一天,陣法七零破碎,如崩潰的河堤從裡湧出許多怪物和未知生物,洪水般湧向人間。
畫卷滾動,顯出邪物逃出後的人間慘象,不複生機,萬物凋敝,滿目瘡痍,紅骨堆蛆,如萬劫地獄,四處可見流離失所百姓。
施花淮道:“看到了嗎,萬劫珠若是不回歸五珠伏魔陣,那麼這世間早晚有一天會變成這幅場景。現在邪界已出現裂縫,五珠伏魔陣維持不了多久,這萬劫珠牽連著整個修真界的命運,你是不能帶走它的。”
千墨離麵色凜寒,看向金來香,金來香道:“既然我家徒兒如此重要,為何宮主還要派人殺他。”
施花淮抬起手在嘴邊,笑出聲,身子輕飄落在地麵,盯著金來香:“本宮讓你看這些,意圖非在告訴你這萬劫珠的重要性,而是告訴你,這天下蒼生的命運,你一人可擔不起。萬劫珠隻需交到我們醉花宮手裡,至於要怎麼處置,是殺是留,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金來香看著畫卷景象:“他現在隻是一個孩子,不是萬劫珠,這些事不該跟他有關係。”
“可惜,他體內有著萬劫珠的力量,此事容不得他站外邊。”
“那道力量已經被封印起來。”
“既能封印,便能解印,陰天血力是何等可怖的力量,這般力量,是儲存在一個沒有意識沒有生命的器物裡麵安全,還是寄存於一個有著七情六欲的人身上安全?”
“花宮主,我是他的師尊,我會肩負起護他安危的責任,他體內那危險的力量,我也會儘我所能阻止,不會讓這力量危害世間。”金來香態度堅決,絲毫不退半步。
施花淮眸中掠過狠辣:“金來香,你憑什麼認為以你一人之力能擔得起整個修真界的命運,你又憑什麼認為,你能夠改變這顆邪珠?”
“花宮主,你要的是天下人,而我要的是我徒兒。”
千墨離握著金來香衣擺的手掌忽而用力收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施花淮眼中戾氣浮動,怒極反笑:“金來香,你未免太自私了,你字字句句提到它,可有想過天下蒼生?”
金來香神色坦蕩無懼,看著施花淮,表明立場:“我是千墨離的師尊,又不是天下人的師尊,我不以我家徒兒為重,為何要以天下人為重?我是隻屬於千墨離一人的師尊,不需要去考慮其他人怎麼樣,如果你聽不懂,我換一種說法告訴你——天下蒼生,與我何乾。”
千墨離身軀一震,抓住金來香衣擺的指節漸白,心臟仿佛被什麼東西攥緊,側目看向金來香,眼裡一片混沌。
他就像個被人打亂的句子,找不到準確答案,隻知道腦袋嗡嗡作響,耳朵嗡嗡作響,胸腔脹痛,眼裡竟流下了一滴淚。
金來香感受衣袖被人用力拽著,垂下眼簾,竟見徒兒望著他,臉邊滑過一行清澈淚水,急慌得伸出手,覆在千墨離右臉頰,小聲道:“怎麼哭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警惕望著那臉色陰晴難辨的施花淮,輕拍千墨離背脊。
施花淮眼紗下的眼眸俯視千墨離與金來香,紅顏薄寒,那顆紅痣因嘴角輕扯微微一動,刺目鄙人,嘲笑諷味勁十足。
她看到金來香在說出這句話時,其實身體在微微害怕的顫抖,額間一滴冷汗流下,有誰會願意站在蒼生的對立麵,又有誰真的敢於天下抗衡?
“金來香,你是不是以為你這種做法很叫人感動?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有勇氣,敢為一人與眾生鬥?當真是有其徒必有其師,你和萬劫珠,一樣的自私!”
金來香語氣平穩,聽不出一絲波瀾:“有我這樣自私的人,自然也有為蒼生奉獻生命的英雄,自私也好,崇高也罷,我來一世,隻想為自己而活。”
他與施花淮爭論,還不忘哄著徒兒,看著千墨離臉蛋枕著他的手,嘴裡喘出熱氣噴在他手窩,淚珠流淌,心疼無比,當下手臂環抱千墨離,一手擦拭他臉龐上的淚痕。
徒兒能因他的話有情緒,自然也能因他人的看法而有想法,這完完全全是有著人的感情,為何他們都隻將他視為邪珠,視為器品。若是千墨離願意獻祭,他尊重徒兒的選擇,若是千墨離不願意獻祭,那麼……
金來香喃喃自語:“大不了最後同他一起死去。”
忽然一道強勁攻擊襲來,金來香立即推開千墨離,結結實實挨下那一擊,瞬間飛出樓閣,衝破柵欄墜下地麵。
“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