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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寒涼,再也沒有明熙熟悉的溫頓柔和,滿麵整肅。

監察禦史?明熙呆愣住,劉澈?他是監察禦史?

據她所知,漁陽並沒有設立此官,但劉澈手裡的令牌明眼人都看出不是假的。

官家欽點的?什麼時候的事?

是在李闋來遊曆漁陽時,還是早在那之前就?

為什麼?為什麼李闋要在漁陽埋下這麼一個眼線?官運航線有問題?

沒等明熙細想,程興已經甩了她的手,怒不可遏上前:“你小子以為拿著假令牌就能……啊!!”

一支冷箭咻然穿梭而至,徑直貫穿了程興的肩頭,淚淚血液落下,他捂著肩膀痛呼:“是誰!誰敢傷我!我堂堂市舶司提舉之子!程家商戶繼承人!誰敢動我!”

劉澈低眉垂眼,麵無表情地望著他猙獰的模樣,淡淡一抬手:“帶走。”

手下的官兵紀律整肅,聞言一齊上前押著程興走了。

劉澈這才上前,又恢複了原來的神情,望見她祖母:“我叫人送你們去醫館。”

“不用了,”明熙已經冷靜了下來,“我診過了,祖母急火攻心,我帶她回府就行。”

額頭的傷需要儘快處理,這兩日傷寒的人多,醫館隻怕還需要等,不如直接回府她來處理。

“好,”劉澈點點頭,“那我派兩人護送你。”

將人送進馬車後,又叫了兩人叮囑,務必將人安全送回葉府,劉澈神色複雜對明熙道:“我…我不是有意瞞你。”

明熙搖了搖頭:“這沒什麼,澈哥,我反而為你高興。”

官家欽點的監察禦史,可見其對劉澈的器重,明熙雖與他相處時間不長,但她明白劉澈是個正直忠義之人。

聽到她還喊自己澈哥,劉澈這才鬆了口氣,目送葉家的馬車離開後,才沉著臉往知府趕。

*

處理了祖母的傷,見額角的傷口雖嚇人,但並不嚴重,灌了一碗清心的湯藥,見狀態穩定下來,明熙才驟然鬆了口氣。

她忍了一路的眼淚,這才終於撲簌簌地落下。

正壓抑著抽泣時,窗台發來細碎聲響。

她猜到了什麼,擦擦眼淚,上前將窗戶打開。

殷尋站在窗外,雙手抱臂,看到她紅腫的雙眼,沉默半晌,遞來一個瓷瓶。

“太清丹,給老夫人服下,明日就能醒來。”

明熙接過,啞聲道:“謝謝。”

“抱歉,”殷尋淡淡說,“是我沒及時趕到。”

明熙搖頭,她看到當時程興的那一箭,就是他站在高處射的。那個情況,他能來就已經很好了。

殷尋見她情緒不佳,也不再說什麼,轉身就要走。

“等等,殷尋。”

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殷尋頓了頓,在月下回身,疑惑地歪頭。

明熙掏出一直放在懷中的平安福,已經有些被捂熱了,她躊躇了會,遞到他麵前:“這是我從普覺寺求來的,你,平日做事要小心些。”

殷尋愣了很久,麵具遮蓋了他的麵容,看不到他的神情。

見他遲遲不動,明熙手酸了,輕微皺眉:“拿著呀?”

他這才走了過來,許是一直握著武器,殷尋的指尖有些冷,觸到她手心時,涼得她一抖。

明熙驟然抬頭,望進了殷尋那雙漆黑如墨的雙眼。

第46章 偏愛

那雙眼睛, 比這夜色還要黑,望著她時,看不透在想什麼。

明熙有些無措, 她以為自己越了界,不該隨便送一個還不怎麼熟的人平安符。

可是她就是想送給殷尋。

於是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匆匆道了彆便將窗戶關上。

沒過一會兒,便聽到他離開的聲音。

明熙鬆了口氣,倒了壺熱茶,將太清丹給祖母吃了。

夜半深深, 聞冬過來問她什麼時候休息, 明熙搖頭:“你給我找個毯子來吧, 我守著祖母。”

脈象已經平穩,她舍不得離開, 若是半夜醒來, 她立刻就能安撫照顧祖母。

又叮囑下麵的人把藥煎著, 再煮一鍋軟爛的小米粥, 明熙披著聞冬送來的毛毯,坐在一旁的軟塌上, 望著祖母的眉眼裡寫滿了擔憂。

往常覺得老夫人身體好,自己若是犯了什麼錯, 厚重的手掌能拍的自己小手發麻。

可是如今看她躺在被窩裡, 又覺得那麼瘦小, 滿頭白發, 皺紋溝壑綿延,實在心裡酸的很。

明熙抹了抹眼角, 深呼吸兩下,將心情平穩好, 坐在燈下開始寫療養的藥方。

後半夜時,祖母醒了,明熙給她喝了藥,又喂了一小碗的熱粥,見額上的傷口止了血,揉了點當初慕箴給她的玉真膏。

哄了老太太一會兒,見她重又睡著,她這才離開。

囑咐了守夜的孔嬤嬤一些注意事項,明熙筋疲力儘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見品秋坐在房簷上,聞冬也沒睡,正給她繡著帕子。

明熙問:“今日程家怎麼回事,有聽說嗎?”

她從回來後就一直照顧祖母,突如其來的變故也沒時間去想。

不過劉澈今日的陣仗極大,隻怕街邊巷口早就傳開了。

“問到了,”回話的是品秋,“程家的商船此次運了大量的凍肉,今日舉行祭祀典禮時卻發現大多都變質了。”

品秋本就看程家不爽,此刻簡直痛快的要死:“發現的時候,知府臉都青了,毀了一年一度的重陽祭祀,這還了得?然後劉澈就帶著官家禦賜的金牌查封程家了。”

變質?

明熙淺淺皺眉,她想到這幾日,不論是家裡還是書院,吃的大多都是肉類。

一口氣供應那麼大數量的凍肉,隻怕程家擔保的新型冷凍技術根本就是個幌子,隻是想少出航一口氣多撈點油水。

她又問:“澈哥的監察禦史是怎麼回事?”

聞冬回話:“這個外麵也都在說呢,說官家夏天來漁陽,根本就不是為了避暑,就是為了暗插眼線,好看管著漁陽財政情況。”

也對,論避暑,北方涼爽的地方多了去,為何要來路途遙遠的漁陽。

這裡是整個大政經濟最發達的地方,李闕重視也是應該的,但他設立監察禦史的目的,真的隻是看管?

明熙才不信,但她也不想再管。

今日事情太多,又熬了一整夜,她此刻累的手都抬不起來。

臨睡前,她囑咐聞冬:“明日將家裡吃食用具都用沸水滾一遍,再去市場囤積一些食物,多買新鮮的,後麵的日子家中下人都儘量不要出門了。”

聞冬奇怪:“為何?”

這幾日漁陽風寒的人太多,她以為是氣溫突降,但今日聽她們說肉類變質,明熙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安。

她沒解釋:“吩咐下去就好。”

聞冬應了,她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明熙做了個噩夢。

漫天的風雪肆虐,將壽平湖邊的樹枝都凍得起霜,她茫然無措地站在寒風之中,低頭望去,一身縞素。

“姑娘!”聞冬拉著她,“姑娘,怎麼一個人跑到這來了!芷姐兒一直在找你!”

姐姐?

明熙有些恍惚地想,姐姐怎麼會來漁陽?

她怔愣地跟著聞冬走,回到葉府時,她中秋親手掛的小燈籠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素白的花帶,長長的白布順著葉府的匾額圍了一圈,高高地落下來,在風中搖擺。

滿是頹唐意味。

明熙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大門,一時有些失語。

“明熙!”

葉明芷出來,同樣也是一身白衣,她好像哭過,眼睛有些腫,望著自己十分嚴厲:“你去哪兒了?不去守靈你跑去哪裡了?!”

守靈?守誰的靈?

姐姐尚在訓斥她:“雖咱們久居汴京,與祖母不親近,但你也不該亂跑,讓祖母傷心……”

明熙這才有些反應過來,她抬頭,越過擁擠的人群,一眼便瞧見正廳當中壽花包圍的正中央,祖母那張滄桑的臉。

“祖母……”

明熙有些傻,她一步步上前,望見正中央那口金絲楠木的棺材,一時力竭,跌坐在了棺材旁。

“祖母!!”

一瞬間,天崩地裂,心灰如死,明熙不可置信地捂住心口,撕裂的疼痛幾欲讓她發瘋。

淚水如雨,打濕她的衣衫。

明熙是被連綿不絕的悲痛喚醒的。

聞冬坐在她身邊,滿麵擔憂:“姑娘夢魘了嗎,一直在哭。”

她仍在抽泣,坐起來後才從夢中的無邊恐慌中脫出。

她夢見的,是上輩子祖母過世的場景。

明熙慌不擇路,連鞋都沒穿好就要往祖母院中跑去。

“姑娘!”

聞冬追在她身後,拿著件外衣:“彆著涼了姑娘!”

她睡了許久,已經是半下午,祖母正靠在床邊與孔嬤嬤說話,見明熙一身淩亂地跑進來,嚇了一跳。

祖母笑:“誰家的小瘋子,衣服也不穿就跑來。”

她往床裡讓了讓,示意明熙上來。

明熙當即鑽進被窩,鑽進祖母懷中。

看她脈象穩定下來,這才鬆了一口氣。

明熙窩在祖母懷裡,平複著噩夢的恐慌,聽她們閒聊。

“知府上報了朝廷,還不知官家會如何說,但總歸這程家是要倒台的。”

祖母本就因今日的事對程家徹底沒了好印象,恨不得那一家子今日便銷聲匿跡。聽了孔嬤嬤打聽來的,沉吟片刻冷笑:“自掘墳墓罷了,祭祀的東西都敢動手腳。”

她拍了拍懷中的明熙,又聽孔嬤嬤說:“現在漁陽人都在說,先前那場義賣本就是官家的騙局,誰贏了,得了提舉的官位,誰才倒黴呢。”

“劉家那孩子平日裡不聲不響的,誰知道竟是禦賜的監察,如今各商戶都老實的很,生怕下一個被檢舉的就是自己。”

明熙聽了她們的閒談,也想到了那場義賣,那時人人都想贏,如今看來,真是禍福難料。

她又想起那晚見到程家父子二人時,慕箴平淡的神情。

他是不是一早就猜到了,這個提舉之位非但不是個美差,還是個催命符?

在祖母這用了晚膳,明熙找出那枚還沒送出的,小小的平安福,對著燈火,一針一線繡上了“箴”字。

明熙刺繡不好,這個字也刺得歪歪扭扭,但她還是認真地將慕箴的名字刻在了上麵。

時間還早,明熙沒有困意,她想著祖母的湯藥裡有一味草藥快用完了,便喊品秋陪她出去逛逛。

到風茗藥堂的時候,意外看到慕箴也在裡麵。

他像是在查賬,坐在掌櫃的位置翻看著賬本,燈火打在他認真的側臉,十分好看。

她彎唇笑了笑,上前:“老板,要十兩泛椿香。”

慕箴抬頭,望見她,眸光一亮,招呼她進來。

讓小廝給她抓了藥,他在一旁問:“老夫人沒事吧?”

明熙點頭:“已經好多了,就是額頭磕狠了些,要躺床休息一陣子。”

“嗯,”慕箴應道,“近來漁陽風寒也多,你沒事也彆出門了。”

“我知道。”

明熙邊說邊看手中的藥:“我已經吩咐了,葉府這段時間閉門。”

“姑娘,一共是三錢銀子。”

明熙掏荷包的手一頓:“怎麼降價了這麼多?”

她看向慕箴,以為是慕府出了什麼問題。

慕箴隻簡單說:“程家出事後,漁陽的商戶都怕被劉澈查,大家降價了,我也自然跟著一起。”

她拉著慕箴出了門,小聲問他:“澈哥真是欽點的監察?遊曆那時候定的?”

慕箴隱晦點頭:“陛下一直關心漁陽的經濟,那次避暑也是為了這事來的。”

“那此次程家出事,劉澈如何處理呢?”

慕箴回答:“彙報的文書已經送去汴京了,在官家下旨之前,程家上下七十餘口都在知府等候發落。”

其實程家這事,說大嗎也不算大,隻是貪了油水將變質品充作貢品,若是程家背後有勢力撐腰,將此事輕鬆揭過絕不算難。

但是明熙潛意識覺得,李闕絕不會放過。

他從夏天就開始部署,留下劉澈這根暗線,為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汴京若是傳信,明日就能到了,也不知漁陽會不會跟著受到影響。

反正就今日來看,夜晚的商販已經少了許多,明明還在節慶當中,卻也沒覺得熱鬨。

明熙將繡好字的平安福拿出來,本來今日晚了,她沒想到能碰著慕箴,想著明日專門跑一趟慕府再送給他的。

但臨出門,她還是揣進了懷裡。

許是平安福暗中的牽引,二人竟真的碰到了一起。

她遞到慕箴眼前:“呐,送你的。”

慕箴似乎並不驚訝,但好像也沒多高興:“昨日就為了這個,才去普覺寺被程興逮到的吧,傻不傻?”

明熙訝異:“你也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重陽燒香祈福才是重點呢,你這隻是順便求來的。”

慕箴垂眸看著她,聲音有些晦暗:“殷尋的那枚,也是順便求來的?”

明熙眉頭一跳。

又聽慕箴說話,聽的都有些低落了。

“你甚至先送給他……”

這個殷尋!

明熙有些頭大,不是跟他說了彆什麼事都跟慕箴說嗎?!

她抬眼,見慕箴神色鬱鬱,一臉明顯的不高興。

於是她想了想,輕聲說道:“可是你這一枚,跟送給他的不一樣,你這個可是全天底下獨一份的。”

見慕箴神情困惑,她上前,指了平安福角落一塊歪歪扭扭,不平整的角落。

“你看呀,”像哄弄一個孩子一般,明熙聲音輕柔溫和,“這裡可是我親自繡上去的,用了我全部的心血和祝福,來祈求這個人平安。”

二人的指尖一起碰在有些滑稽的“箴”字刺繡上,眉眼相對。

明熙彎眉含笑:“這可是彆人都沒有的哦。”

第47章 詛咒

市舶司貪汙, 破壞祭祀,天子震怒。

程家商行及其所有財產儘數充公,前市舶司提舉程易揚斬立決, 其餘子嗣被判流放,女丁充入教坊司,永不回良籍。

聖旨一下,漁陽震驚。

在漁陽轟轟烈烈數年,早已根深蒂固的程家一夜倒台。

程易揚當天就被壓到刑場斬首,將這個消息傳到刑部的時候, 程興正癱軟在地, 滿臉死誌。

他望向牢房外衣著精致的身影, 聲音啞得聽不真切:“你是來笑話我的?”

“不,”

慕箴走上前, 站到了光亮處, 足以讓人看清他的神情:“我是來讓你死的明白的。”

“有什麼不明白?”程興冷笑, “不過就是欺我程家無人, 不然,就我爹貪的那些銀子算得了什麼?”

他望著慕箴, 恨得咬牙切齒,慕箴這人長得比他好看, 家底也比程家殷實, 自己看上的小娘子也一直傾心於他。

就連如今, 倒台的也是他自己而不是慕箴。

他簡直就像福澤滿身, 到哪都順風順水,程興眼都紅了:“誰家不貪?哪個做生意的不貪?要說你慕家乾乾淨淨, 誰信?”

他掙紮著站起,衝到沉重的牢門前, 一雙沾滿了泥濘血汙的手拚死往前抓,想著就算能給這人衣袍染上一點汙漬,也是好的。

“不過就是運氣好些,沒有被官家查到而已嗎?你狂什麼?你在狂什麼?!”

慕箴始終沒有說話,就連程興的手快到抓到自己下顎時,他也一直沒有動作。

他自始至終都隻是安靜地垂眸望著他,那樣平淡的眼神,和望著眼前這扇牢門沒有任何區彆。

“運氣好些。”

許久,慕箴才諱莫如深地開口:“你說我慕家,運氣好?”

“也許是吧,”他輕扯唇角,咧出一抹譏笑,“沒有你們家的腦子,我確實運氣好些。”

程興一頓:“你什麼意思?”

“就算你爹沒有在冷運上動歪心思,就算沒有毀了祭祀,換句話說,就算你程家本本分分做生意,但隻要那日義賣第一是你們,這市舶司的提舉輪到你家頭上,這結局就沒有任何區彆。”

慕箴極少會這般長篇大論,更何況是與程興這樣的人。

極度的不耐讓他的臉上籠著一層寒意:“明白嗎?無論如何,程家都得死。”

程興如遭雷擊,驚愕愣在原地,就連手都忘記收回來,滑稽地僵在半空。

“什麼意思……我爹,我爹又沒有得罪人!”

“當然得罪了。”

慕箴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如今朝廷經濟羸弱,遠在北朔作戰的官兵糧草都不足,一個商戶為了區區從五品的官位就能毫不猶豫砸出六十多萬兩白銀。”

他上前一步,對上程興的雙眼,眼底晦暗如海:“你說,你得罪的是誰?”

程興瞠目結舌,禁不住一般連連後退,他瘋魔一般搖頭:“不,不會的,不會是這樣的……”

那時,義賣開始前幾日,聽聞誰能贏得義賣,誰便是下一任提舉之時。

他們全家人都誌氣滿滿,隻有他爹程易揚疲懶,不願做官,是他娘硬逼著程易揚參與。

程興當時正名聲掃地,他想到若是自己爹為官以後,在漁陽可以更加橫行霸道,就連那個最討人喜歡的葉明熙也能隨便玩弄。

他跟娘連勸了幾日,程易揚才同意去的義賣。

若真是如此…若真是這樣,豈不是他自己把自己害了?

程興兀自崩潰,又憤然抬頭:“你騙我!你騙我!如果是這樣,你為什麼告訴我!”

他可不信慕箴會有這樣的好心,不來看自己笑話也就罷了,怎麼會告訴他所有的真相。

慕箴輕笑出聲:“我當然是來看你笑話的。”

有什麼能比摧毀他的內心,看他徹底崩潰,更可樂的呢?

他伸出玉一樣的手指,掐住程興的下顎,黏膩臟汙的觸感讓他皺了眉頭:“動了不該動的心思,碰了不該碰的人,便是如今的下場。”

“蠢貨。”

程興被他桎梏著,慕箴眼底的冷寒刺骨,他安靜了片刻,瘋魔笑道:“沒錯!沒錯!你就是運氣好,投胎到了慕家這樣的門第!”

“死了一個慕大!又毀了一個慕二!生意再大又能怎麼樣!你笑我程家淪為眾矢之的,我看你慕家分明就是要步我們的後路!你就是第二個我!”

程興已經徹底失心瘋了,他仍在笑著:“慕二!我跟你大哥一起在黃泉路上等著你!我等著你!”

慕箴仍舊神色淡淡,但手背上橫亙的青筋暴露了他的內心。

他靜靜地聽完,算得上溫柔地對著程興笑道:“你怎麼會死呢?”

“你得斷手斷腳,苟延殘喘地去北朔流放啊。”

說罷,也不再理睬,收回手後細致擦乾淨手上的汙漬,揚長而去。

徒留牢房中程興的怒吼和瘋笑:“我詛咒你!慕箴!我詛咒你無親無愛!病痛纏身!永不止息!”

出來的時候,劉澈正等在門口。

他見慕箴:“沒出什麼事吧?”

“嗯,”慕箴不鹹不淡地應了聲,“他的手彆給他治,路上也記得多看著,彆讓他死了。”

北朔蠻荒,程興斷手斷腳被流放到九成九活不下來,但慕箴如此發話,就是要讓程興吃儘苦頭。

劉澈頭發有點發麻:“好…我讓人多注意,不會讓他死的。”

“嗯。”慕箴又問,“程家的財產清算了嗎?”

“正在處理,不過數量還是有點超乎想象,整個知府加班加點估計也得一周的時間。”

“差不多,”慕箴回道,“汴京那邊也會派人來,在人到前清算完就成。”

劉澈望著他總是成竹在胸的神情,還是有些不放心:“這樣,漁陽剩下的百姓就會沒事了嗎?”

“那得看這程家的分量夠不夠讓那位滿意,以及我交代的事你有沒有儘心。”

“當然!”麵對慕箴的話,劉澈差點跳起來,“我按照你說的,將漁陽幾個大頭家裡的店鋪合法查封,壓一段時日的流水,沒問題的。”

慕箴有些懨懨:“那不就行了。”

說到這,劉澈想起來前段時間他們一行人想去為明熙報仇的時候,慕箴設計斷了程興一條腿,當時也因為這事關了廣豔欄。

他沒記錯的話,廣豔欄也有慕家的一份。

那時候,他就……

不,不對。劉澈有些怔愣地想,年初慕箴剛來漁陽的時候,就以身體不適查不了賬的原因,轉賣了幾家不怎麼掙錢的店鋪。

從那個時候,慕箴就已經預料到,並且在盤算著了。

劉澈額角冷汗簌簌而落,他突然想起最開始他爹要他詢問慕箴意見時,自己十分不理解的模樣。

慕箴那時冷淡,也不常出門,整日不是在家裡就是去普覺寺。

直到後來某個時候,他才開始與自己走得近了些。

夏天的時候,他和他爹都猜到了陛下的意圖,李闕想要吞了商航轉為國運,削弱整個漁陽的經濟充盈國庫。但為保百姓的營生,他二人急得抓耳撓腮。

是慕箴那時主動告知他,與其讓李闕想方設法克扣征稅,不如主動將最大的肥羊拱手相讓。

從不問世事明哲保身,到主動獻計,慕箴態度的轉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劉澈想了想,依稀記得是從明熙留在漁陽那段時間開始的。

他望著走遠的慕箴身影,有些黯然地歎了口氣。

或許他對於明熙的感情,實在太過淺薄,他想。

畢竟從一開始他就在心中做過了選擇,朦朧的傾慕和有力的幫手,他不是毫不猶豫選擇了慕箴嗎?

但若是這個選擇交給了慕箴,劉澈有些氣餒地想,如果對麵放了什麼選擇,慕箴都一定會堅定不移地選擇明熙吧。

這就是他二人最大的差距。

程家財產移交汴京那日,莫說是遠道而來奉命押送的京官,就是在街邊看熱鬨的百姓,各個都看傻了眼。

成箱成箱的白銀珠寶,銀票商契,源源不斷從程家搬出,這頭都走到了儘頭的城門,另一邊的程家門口還在往外搬運著。

話本子裡的戲言,大家閨秀出嫁之時要十裡紅妝,程家這陣仗,隻怕排著隊能有大幾十裡。

車馬押運著寶箱,形成密密麻麻的一道風景,漁陽的百姓圍觀著,無一不嘖嘖稱奇。

在此之前,他們隻知道程家數一數二的富貴,但當這富貴換算成實物,真切地一一擺在眼前,還是叫人震驚得發麻。

慕箴也站在高處圍觀著,望著逐漸被搬空的程家,他眸光黯淡。

“我詛咒你無親無愛!病痛纏身!永不止息!”

程興瘋癲的話語這幾日一直盤旋在自己腦海,忘也忘不掉,空然回響。

他又想到了年初時,自己決意要來漁陽時,母親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掉淚的卻是她自己。

蘭氏一病不起,向來要強的人變得脆弱不堪,她握著慕箴的手,甚至是卑微的語氣向他祈求:“我護不住你大哥,你相信我們一定能護住你,阿箴,就當娘求求你,陪在我們身邊,哪兒也彆去。”

慕家主當時就站在慕箴身邊,望著他的神情也是不解又傷情。

就像程興說的,大兒子慘死,二兒子病重,一個兩個都不在他們身邊,就算賺了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呢。

想起了往事的慕箴狠狠閉眼,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沒關係,沒關係。

他對自己說,一切的結局都在自己選擇的時候就已經塵埃落定,所有的後果,他都可以承擔。

慕箴一臉鬱氣地睜開眼,不知看到了什麼,神情突然有些錯愕。

人群之中,一身紅衣的明熙格外顯眼,她望見了站在高處的慕箴,高興地又蹦又跳向他招手。

她身旁的品秋拉了拉她,給她指了一個方向,明熙看了眼,高興地衝著自己說著什麼,很快又在人群之間消失不見。

慕箴有些慌亂,他垂眸找了許久,身後傳來歡快的腳步聲,他才恍然大悟。

他轉過身,明熙一身紅裙,就像是一隻漂亮的紅色蝴蝶,向著自己翩翩而來。

她熱烈,歡笑。

她帶著滿腔的溫暖和堅定,朝著自己一點點靠近。

慕箴明白,方才在人群中,明熙衝自己喊:

等我,我來找你。

明熙的衣服顏色豔烈,橫衝直撞地闖進他晦澀無光的世界當中。

慕箴突然從晦暗的心緒中掙脫出來,在明熙跑到慕箴麵前時,他一把抱住了她。

用力地,發狠地,像是這輩子都不會鬆開一般,

他抱住了那隻燦爛的蝴蝶。

詛咒什麼的都去他的吧,慕箴閉著眼想,隻有明熙尚在一日,他就可以摒去雜念,毫不在意,堅定不移地往前走下去。

第48章 疫病

慕箴抱得很緊, 明熙一開始隻是很詫異,但並沒有推開他。

直到背後的力氣越來越重,她幾乎要不能呼吸, 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

“你怎麼了?”明熙柔聲問道,“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慕箴閉眼,平複許久後,終於放手。

又重新回到了那個向來平和的公子慕箴。

他啟唇笑著,卻並沒有回答明熙的問題,隻是轉移話題:“怎麼出來了?”

明熙要照顧祖母, 同書院告了幾日的假, 葉府閉門謝客許久, 他沒想到今日會看到她出來。

“阿鳶的弟弟病了,我去給她送些藥, ”明熙剛從劉家回來, “沒想到今日正巧碰上程家被抄, 那陣仗真大啊。”

她不免有些感慨:“家產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也難怪程興能如此狂妄。”

那樣一座金山擺在家中,擱她她也要膨脹。

慕箴揉揉她腦袋, 問:“劉澍怎麼樣?”

“發熱挺嚴重的,”明熙有些擔憂地皺眉, “近來漁陽城中高熱不止的人越來越多了, 總感覺不是簡單的風寒。”

慕箴也神色沉沉, 隻囑咐道:“回府之後還是隔絕與外麵的往來, 不要再出門了。”

她答應了之後,見慕箴仍舊懨懨的模樣, 明熙主動上前兩步貼了貼他。

慕箴一頓。

明熙像安撫他一般,拍了拍他的後背:“累壞了吧?”

這段時日, 程家倒台的消息傳出,看到程家家產被儘數充公,明熙要說猜不到什麼,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於是她明白,慕箴從一開始就在精密布局,小心籌劃。

這種步步為營的日子她不知道慕箴持續了多久,但她知道,這一定很不容易。

如今程家沒了,他或許可以暫且休息一段時日了吧。

“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的,對吧?”

懷中軟玉溫香,慕箴感受到她柔軟的發絲撓著自己的下顎,他閉眼低弱地答應了一聲。

“嗯。”

明熙回府之後,照例先回自己院中用沸水洗了手,問聞冬:“祖母的狀況怎麼樣了?”

“傷口恢複得蠻好的,今日喝了兩碗火腿粥,現在已經睡熟了。”

“嗯,”明熙細細吩咐,“切記這段時日,但凡是出過門的下人都不要進祖母的院子,府中所有人出門回來後都要用沸水沐浴。”

聞冬答應:“姑娘吩咐的,不敢不遵守的。”

明熙收拾完,開始整理自己的草藥,她找到之前在黛湖山挖的一堆釉群青草,今日出門給劉鳶送藥時,她還特地在藥房問了一嘴。

漁陽山林中的釉群青都沒有成熟,隻有黛湖山那一片有,城中這一味草藥缺的狠,臨走時她將位置同藥房們說了,等著他們的人再去黛湖山采摘。

明熙將自己先前摘的釉群青碾碎成粉末,想著做幾份對症的湯藥保存起來,有備無患。

忙完之後,她才捏了捏肩膀準備歇下。

聞冬見她脫衣,不免好奇:“姑娘今日不去老夫人院中嗎?”

這幾日夜裡一直都是明熙照顧著。

“嗯,”她爬上床,“今日出門了,等明日再去看看祖母。”

聞冬見她滿麵疲倦,也不再說什麼,吹了燭火讓她休息。

明熙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就聽見聞冬有些急促地喊她。

“姑娘,劉五姑娘求見。”

明熙睜開眼,見夜色依舊,屋內沒有點燈,一片黑暗。

她有些頭疼,聲音沙啞:“阿鳶?怎麼了?”

聞冬站在屋外:“據說是劉澍公子夜裡突然驚熱,連呼吸都快沒有了,灌了幾碗湯藥,都沒有辦法。”

一聽這話,明熙猛地睜眼,她急匆匆下床,將外袍隨意一批,拉開門:“怎麼回事?”

聞冬搖頭:“聽說今夜藥堂裡幾個發熱的人都沒了,大夫看了劉澍公子的情況,也說…快不行了,劉五姑娘連夜跑來,求姑娘去看一眼。”

明熙大驚:“沒了?沒了幾個?”

“劉五姑娘說的是有六七個了,都是夜裡突然高熱,然後就救不回來了。”

怎麼會這樣?!

明熙匆匆穿好衣服就要走:“你帶著我的小藥箱,咱們走一趟。”

“姑娘真的要去嗎?”

品秋不知何時出來的,站在一旁沉沉開口:“若真如五姑娘所說,如今在漁陽流傳開的,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風寒,姑娘若是去替劉澍公子瞧病,也被傳染了,該怎麼辦?”

明熙動作一頓。

品秋說得對,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風寒,更像是疫病。

見她許久沒有動作,品秋暗暗鬆了口氣。

她不是個好人,自然也不會有想讓明熙去做這個好人。

在這個世道,老好人的下場絕不會像話本子裡寫的那樣光榮偉大,品秋隻希望明熙能平安健康,至於其他的,她才沒心思去管。

沒想到明熙並不是在權衡,而是在思慮如何能做得更妥當。

她沉默片刻,吩咐她二人:“聞冬去替我找一件麵紗來,我走之後,你們二人就去祖母院中伺候,將後門與我院中的道路清出來,今夜我從後門回來後讓下人每日送一次飯到我院口,沒事之後我再出來。”

明熙儘量在走之前做到事事完善:“至於你們二人,寸步不離守在祖母身前,千萬不能讓任何可能出過府的人接觸到,明白了嗎?”

品秋震驚,反應過來後又發火:“就不能不去嗎?!”

“不能,”明熙這次回答地非常快,她將可能會用到的東西都收進藥箱,“既然學了這手藝,自然不能罔顧生死。”

她利落地背起藥箱,平日總是怯懦又溫和的一雙眼睛,此刻在黑夜之中,卻亮得驚人。

接過聞冬遞來的麵紗,明熙將自己下半張臉遮住,她對品秋說:“這是醫官的責任,想要成為醫官,我便不能袖手旁觀。”

品秋錯愕地看著聞冬:“不是,你就這麼聽她的話?”

聞冬自小就被買回葉家,跟姑娘一起長大,她性子比明熙還要膽小。

向來都是姑娘說什麼,她便做什麼。

不去考慮對錯,就好像姑娘說的都是對的。

見聞冬說不出個好歹,明熙又準備好要走,品秋咬牙:“我跟你一起去。”

明熙:“不用,你…”

“你院子通不到後門,隻能從老夫人院子裡過,我跟你一起,到時候我帶你從房頂進來。”

明熙頓了頓:“可這樣的話,你不是也……”

“那怎麼辦!”品秋有些生氣,“你又不聽我的話!我不陪著你,誰來伺候你!你一個人待在院子裡,害怕怎麼辦?”

明熙沒再多說,時間已經耽誤很久了,她隻能拽著品秋出門。

劉鳶很害怕,葉府的門在深夜緊閉著,不知道會不會打開。

但她已經沒有辦法了,弟弟燒得神誌不清,幾個大夫都說沒有辦法,她知道明熙隻是喜歡醫術,但她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萬一呢?劉鳶捂住臉,有些崩潰地想,萬一明熙真的有辦法,真的能治好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劉鳶絕望無助地凝視那道大門。

直到明熙真的出現在她麵前,劉鳶的眼淚瞬間落下。

“明熙,我…”

“彆說了,”明熙知道她想說的有很多,但還是打斷她,“時間不等人,我們快走吧。”

其實她也沒有處理過疫病的經驗,為數不多的知識都是跟著晉修學的,他走南闖北許多年,見過的病症不少,但她不一樣啊。

明熙前世一直待在汴京,很少出門,所以劉澍的問題,她也沒有信心。

到了劉府,一路跟著劉鳶進了一個院子。

房間內有許多人,其中一個婦人正抱著劉澍掉眼淚,明熙也沒那個心認人,徑直上前查看了症狀。

他流了許多汗,整個寢衣都濕透了,脖頸處燒得一片通紅,麵色卻灰白。

劉澍尚在昏迷,卻時不時地抖,明熙把了他的脈,以後虛弱地快感受不到跳動。

明熙將藥箱打開,翻出睡前才調製的藥包:“去煎藥,大火煎半個時辰,好了就立刻端過來。”

劉家的下人遲遲不敢動,明熙看著實在年幼,診脈的手都幾乎握不住劉澍的腕,這樣一個娃娃給的藥包,沒有一個人敢接。

還是劉鳶見沒人動,忍不住發火道:“一個兩個都聾了嗎?!還不快去煎藥!”

這才有人慌慌張張地接了藥方走了。

明熙沉默,沒有說什麼,隻是看著劉澍渾身濕透,皺眉問:“怎麼不給他換衣服?”

劉夫人雙眼通紅:“大夫說要保暖,萬萬不能著涼,所以沒換。”

“荒唐,”明熙嗬斥,“換寢衣,把身子擦洗一遍,再用燒酒擦第二遍,把體溫降下去。”

劉夫人一開始沒敢動,明熙見狀,不免有些著急:“現在他的體溫已經到了極限,再不降溫,要把他腦子燒壞嗎?!”

她被這句話嚇得一抖,看了看懷中昏死的兒子,終於還是咬牙,決定拚這一回,將汗透的寢衣換了。

熱水一盆接著一盆進進出出,劉夫人按照明熙的囑咐,第二遍的時候用乾巾浸著酒液,擦著劉澍的身子。

明熙被叫進去的時候,她摸了摸,體溫下去了一點,許是身體乾爽了,劉澍的神情也平和了些。

她拿出銀針,心下有些惴惴。

重生以後,她就再沒有試過針灸了,不知道這一針下去,能不能紮對位置。

但是煎藥要半個時辰的時間,她怕劉澍等不到了。

明熙舉著針,半晌不敢落下。

劉鳶站在一旁,突然開口:“明熙,我相信你。”

“所有大夫等讓我弟弟等死,隻有你願意試一試,”劉鳶望著她,聲音有些抖,“我相信你,所以你大膽做吧。”

明熙沒有看她,隻是一直凝神盯著手下的穴位,也不知有沒有聽到。

隻是下一秒,執針的手就堅定地落了下去。

湯藥送來時,劉澍的呼吸已微不可聞,明熙收了針,將含有釉群青的藥灌了下去。

她沒有把握,隻能試一試,若是有限,她才能根據劉澍的反饋改良藥方。

忙完這一切,天色都快亮了。

明熙收回手,神色疲倦對著劉鳶說:“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得看你弟弟的反應了,後續如果體溫還是隻升不降,就還按我的方法給他降溫。”

劉鳶沉重地點頭,她明白劉澍的命運就看這段時間了。

她見明熙要回去,急忙開口:“我送你回去吧。”

明熙搖頭,又想到什麼:“對了,防止這病有傳染性,今夜跟劉澍接觸過的人都儘量集中在一起,不要再接觸其他人了,等個兩三天看沒事了再放鬆警惕。”

先前隻知危險,卻沒想到還有傳染的危險,劉鳶這才明白,自己欠了明熙多少。

她目送明熙離開,轉過身的時候眼淚止不住地掉。

明熙累了一夜,被品秋背著跳在屋簷上回了院子。

臨睡過去之前她還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學藝尚淺,劉澍能不能救回來,她真的沒有把握。

若是晉修在這裡…若是他在,她一定不會擔心。

床上的人驚醒,坐起的時候,出了滿身的汗。

外麵的小廝聽到動靜:“公子醒了?”

許久沒人回話。

小廝似乎也習慣了,自顧自地說話:“今日漁陽那邊聽聞有疫病,一戶商家出價三百金請公子過去。”

“……疫病?”

沒想到他會接話一般,小廝語氣有些驚訝:“公子要去嗎?”

“嗯。”那人身著一身單衣下床,臉色疲倦又蒼白,望著四周,神情有些恍惚。

晉修動作緩慢地眨了眨眼,一個人站在床邊,啟唇喃喃自語:“漁陽……”

第49章 頭疼

頭疼欲裂。

明熙頭總是疼, 不論是現在,還是很久以前。

她身子骨弱,春棠苑背蔭, 隻有在院子裡才能曬到日光,她的小屋雖奢華,卻看不到多少明亮的光。

一如她未來一般晦暗。

那時一到陰雨天,她便總頭疼腦熱的,治不好。

她總是與季飛紹吵架,一吵便又會生病, 季飛紹氣不過, 三天兩頭外出打仗, 眼不見心不煩,明熙一般見不到他人。

是晉修一直陪在她身邊, 作為隨行醫官和教她學問的師傅, 入住宮廷。

記憶裡每每她臥病在床, 頭疼的受不了時, 晉修會在她的床榻邊掛上引香的香囊,那味道熏得她難受, 總讓她想吐。

晉修為安撫她,便耐心地陪著她, 一邊時時刻刻看著她的狀況, 一邊給她講故事轉移注意。

他說, 他不喜歡出門, 也不喜歡見人,世人都知神醫晉修出診以百金起步, 唾罵他不顧生死,違背醫者本心, 一邊卻又巴巴地湊錢請他出診。

晉修告訴她,是因為他實在抵觸見生人,已經到了極度抗拒的階段,但他又不懂怎麼拒絕彆人,隻能把診金拔高,希望所有人都不要找他才好。

明熙當時聽了,隻覺得奇怪。

晉修有多怕見人,她是知道的,若非當初季飛紹去找他,也許他會在郴州的小破家裡待上一輩子不出門。

於是她問:“既然如此,為何不乾脆對外宣稱徹底不再治療了呢,話放出去,自然不會再有人找你。”

那時,晉修是如何回答她的來著?

明熙記不清了,她隻記得晉修乾燥的手掌撫上她額頭時,是讓人清醒一瞬的微涼。

記憶中那陣涼意從額頭襲來,明熙睡得有些迷糊,含糊喊著:“先生…”

手指動作微微一頓,明熙猛地清醒過來,望見慕箴坐在床邊,正神情認真地凝視著自己。

“醒了?”

他笑道。

明熙錯愕地瞪大眼睛,好像沒反應過來,好半晌才猛地紮進被窩裡,將整張臉都藏起來:“快走!快走!我還不知我有沒有被傳染呢!”

慕箴聲音沉悶地笑:“好了,快出來吧,彆把自己悶壞了,你還睡著我就來了,要傳染早傳染了。”

隔著被子模糊傳到明熙耳中,她抓著被子慢慢探出頭來,眼神哀怨:“你怎麼這樣啊,怎麼可以不打招呼進我的屋子。”

慕箴眼睛裡滿是歉意:“對不起,我起來時聽了昨夜的消息,實在是擔心,想來看看你。”

“什麼時候了?”

“快午時了,你睡了一上午,但我看你跟品秋身體都無恙,應該是沒問題了。”

他見明熙要起來,便紳士地起身,繞到側房放置的竹製屏風的另一側,等著明熙穿衣。

明熙一邊整理頭發一邊問:“劉府那邊來消息了嗎?”

“我過來的時候問了,說是劉澍已經清醒,燒也退得差不多了,就是關節還酸疼無比,下不了床。”

刷——

“關節疼?”

拉開屏風後傳來的,就是明熙清脆的聲音,聞冬不在,她就簡單地將頭發紮成一道利落馬尾,臉頰旁落著零星的散發,看著比以往更加俏皮。

她皺眉:“疼還是無力?”

“疼,跟風寒不同,是關節骨肉處傳來的酸痛感。”

慕箴見她過分擔憂,安慰了兩句:“雖下不了床,不過但是精神了許多,也能吃的下飯了。”

明熙點頭:“那這麼說,昨夜的危急算是闖過去了,我來看看後續要怎麼調理。”

她想到了什麼,又問:“那昨夜漁陽其他的人呢?”

說到這個,慕箴瞬間又嚴肅了許多:“據我所知,風茗藥堂昨夜有十二位病患,撐到今日早上的,隻有四人。”

咚、

明熙心臟漏了一拍:“意思是,那八人都……”

慕箴凝重地點了點頭:“這還隻是我們家藥堂的數量,再說剩下的那四人,也不過是在吊著命而已,隨身有身亡的危險。”

昨天一晚上,隻有劉澍一個人,從鬼門關被搶了回來。

釉群青……

明熙立刻抬頭:“釉群青有效!有沒有派人出城去挖?!”

慕箴一邊同她往外走,一邊給她說明外麵的情況:“問題就出在這,黛湖山的釉群青已經被挖乾淨了,根本不夠用,上麵的聽聞漁陽出現疫病之後,下令封城,僅僅半天的時間,現在進出不得了。”

“什麼?!”明熙震驚地愣在原地,“那,那讓其他地方的人送些釉群青來呢?”

慕箴垂眼搖頭:“沒用,我一早便試著聯係過外麵,但如今漁陽已經成了一座危城,誰也不願意靠近,加上政府手段強硬,現在彆說釉群青,連根草都進不來。”

李闕雷霆手段,聽聞此次疫病危急後,寧可直接困殺他們漁陽所有人,也絕對不會允許病源泄露半分的可能。

明熙咬牙,她昨夜就猜到了這次疫病的危險,但沒想到是如此可怕的情景。

好在前幾日她就吩咐葉府中人閉門不出,聽品秋說整個葉家都沒有被感染的可能,更彆提處在葉府最深處,被明熙下令重重包圍的老夫人府。

明熙吩咐品秋,將這件事瞞好了,絕對不能讓祖母知道,就讓她已養身子的由頭待在房中,絕對不能出來。

一旦有人違背命令要靠近院子,一律打殺出去。

品秋見她將自己和聞冬都安排去保護老夫人,不免憂慮:“那姑娘自己呢?”

“我去風茗藥堂,看看病人們。”

明熙將發帶緊了緊,確保頭發不會散落下來礙事,又將院子中正在曬的草藥儘數打包帶走,加上可能用的上的銀針窄刀,醫藥古書,通通裝進藥箱中。

看到品秋明顯不同意的眼神,明熙柔和了嗓音安慰她:“放心吧,還有慕箴陪著我呢,他身邊還有懷生和殷尋,我不會有事的。”

她看向一直安靜待在身側的慕箴,向他征求意見:“對吧?”

慕箴隻是深深地凝視她,他今日過來,隻是想確認明熙的狀況,他沒想把人也一起帶走的。

更何況,方才她收拾東西的時候,慕箴真切地看在眼裡,她的手都在抖,一定是害怕的。

明熙當然害怕,她跟著晉修學醫,一直都是個半吊子,從來沒有實操過,慕箴發病時是第一回 ,昨夜劉澍又是第二回,兩次誤打誤撞都讓她成功了,但如今麵對的是漁陽全城的百姓,她哪有什麼把握。

“你確定嗎?”慕箴沒有勸她,隻是想知道她真實的意見,而不是剛睡醒一時頭腦發熱想做英雄的草率決定。

他垂眸,神情認真:“你要明白,出了這個院子,你要麵對的是什麼嗎?”

“我明白。”

明熙輕聲說,她早就不是那個隻會躺在春棠苑中無力流淚的自己了,她會哭會鬨,她要做所有上輩子沒有做的事。

朝聞道,夕死可矣。

她會怕,但誰不會害怕呢,明熙堅定地望著慕箴,她隻要做到不後悔,這就夠了。

慕箴看懂了她的表情,於是上前接過她沉重的藥箱,平靜回答:“好,那我陪你一起。”

失敗也好,死亡也好,無論你選擇的道路通往哪一個結局,他都會一路陪同。

慕箴背著她翻過了葉府的院牆,從馬車一路趕到風茗藥堂。

路上,她帶著麵紗,開了一道窗縫,透出去望了一眼街景。

漁陽已經沒有了以往的熱鬨,明明正午的時間,卻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僅有的幾戶開著門,卻都是醫館藥堂。

明熙看不到裡麵的情景,門口卻都能瞧見有三三兩兩的人在跪地磕頭,一邊將額頭磕得滿是血,一邊瘋癲地說著什麼。

這畫麵實在絕望,她看一眼便覺得喘不上氣。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明熙實在想不通。

慕箴偏頭望了一眼,將窗戶關上,不讓她再看:“如今漁陽一藥難求,許多平民買不起藥,便隻有等死。”

明熙沉默了許久,問他:“風茗藥堂還有多少藥?”

“都是些常用的草藥,但也足夠你用的了。”

聽到這句話,她便將自己藥箱中治療祛熱的草藥都翻了出來:“那你將這些都給他們吧,藥堂的存貨我還要留著研製藥方。”

慕箴知她心軟,想勸她留給自己做備用,但思量半天,也不知道怎麼開口,隻能輕歎一口氣,讓懷生送給那些可憐人。

明熙見懷生矯健的身形,不免好奇:“他也會功夫?”

“我從小練的時候,他也跟著學了些。”

風茗藥堂很快就到了,明熙沒再多說,進去就準備衝到擱置病人的房間問診。

慕箴一把攔住她,神情認真:“你要製藥,不能胡來,你要問什麼,通通說給我聽,我和小廝來去幫你問。”

這兒的掌櫃和郎中都已經沒了,隻剩下兩三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廝。

明熙緊張地咬唇,她不願意慕箴去冒這個險,但幾個小廝慌亂的不行,隻怕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按照慕箴的指示,將問題儘數寫在紙上,慕箴看了兩眼收好後,指著後院的門說:“我們進去後,就立刻反鎖,一刻鐘後,你去門口那裡,我將病人的答案說給你聽。”

“若是有調製好的藥方,就從院牆那扔過來,裡麵有藥爐,我可能自己煎,明白了嗎?”

慕箴條理清晰,將所有事都給她安排好了,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根據反饋研製藥方。

見慕箴二話不說就要往院子裡走去,明熙心下慌亂,連忙上前抓住他衣袖。

他回頭,望見一雙盈盈淚目。

“我還沒吃飯……”明熙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我們,一起吃了飯再開始吧。”

若是失敗了,若是來不及,若是自己真的將慕箴害了……

明熙望著他,祈求的眼神幾乎要破碎。

那就讓分彆的時光,來的再慢一些吧。

第50章 晉修

飯是懷生去買的, 今日餐館大多歇業,他隻買來了簡單的菜色。

不過二人也都沒有什麼吃飯的心思,彼此心中清楚, 吃這一頓不過是為了更好地保持精力,和多相處一段短暫時光。

明熙以為自己有很多話要說,可是直到吃完,她也一句話都說不出,她紅著眼,模樣就像慕箴中秋時送給她的那隻小玉兔憨態可愛。

“小心。”

萬萬千千的話語, 最後也隻剩下這麼兩個字。

慕箴深深看了她一眼, 將院門關上了。

等待的那半刻鐘, 是最為難耐的,明熙不敢放鬆, 翻看了掌櫃留下的行醫記錄, 藥堂裡的這些病患大多都是幾日前就病了, 往前推測出整個發病的時間段, 明熙在心中盤算著藥方。

很快,約定好的一刻鐘時間到了, 明熙按照囑咐站到院牆邊。

她焦急問:“裡麵的人還好嗎?”

慕箴錦帕蒙麵,隻能聽到他朦朧不清的聲音:“剛剛又過世了一人, 我問了幾個意識還算清醒的人。”

二人都沒有廢話, 三言兩語就將問題說清。

明熙心裡思忖著, 將藥包扔進去。

“我臨時寫了十幾分藥方, 你先試試效果,其中有一份用紅線包著的, 是單獨加了釉群青的。”

她手中的釉群青數量也不多,隻能省著點用:“你將那包藥單獨熬, 給意識清醒的病人喝,觀察他的反應,包括藥方起效的時間,和看看有沒有劉澍相同的問題。”

將煮藥的注意事項也交代了,慕箴一一記下。

說完沒多久,明熙聲音有些急:“還有!還有你,一定要注意捂好口鼻,病人咳嗽要站遠些,如果他們吐了的話千萬不能直接接觸,還有……”

明熙沒說完,那邊便傳來小廝急迫的聲音:“公子!又有一人情況不好了!”

她聽見慕箴揚聲回答:“我馬上去。”

又立刻對著牆這邊溫和說道:“放心吧明熙,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明熙也匆匆離開,把慕箴告知的信息記錄下來。

根據病患們的症狀寫藥方,還需記得每一味對症的草藥之間不能有相克的屬性,明熙一口氣寫完後,又對著醫術檢查了許久。

傍晚時分,終於有了個好消息,明熙給的藥方起作用了。

釉群青對這次疫病果真有奇效,喝下那份藥方的人與劉澍一樣,很快就退燒了,並且也說關節酸痛,無法忍受。

明熙將下午調配的藥方照舊扔了過去,並囑咐今夜要注意病人溫度的變化,若是持續高燒不退,還得白酒擦身,適度降溫。

嫌來回跑太費勁,懷生來送晚膳時,明熙乾脆讓他將書桌搬到了院牆下。

他二人隔著這道高高的院牆,同時跟死亡賽跑。

明熙廢寢忘食,夜不能寐,晚上幾乎沒有合眼地在翻找醫書,寫著方子。

她想到先前拍賣時的買到的九絲白鶴草,如果成效真的如同晉修所言,那麼對於此次疫病是不是也有效果?

明熙舉棋不定,並不是說她不信任晉修,而且她拿不準是否與其他藥物相克。

一夜未眠,懷生早晨來時,神色十分凝重,他說城中昨夜又死了不少人。

她便不再猶豫,讓懷生替她回葉府取了一根九絲白鶴草來。

失敗與否,她都必須敢於嘗試,漁陽的百姓經不住這麼等了。

她先切了一小絲,跟釉群青放到最新改良的藥方裡,扔給院牆那邊的慕箴後,終於支撐不住,趴著書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一次見晉修,是前世跟著季飛紹去郴州,他說傳言第一神醫的晉修,近幾日他打聽到就在郴州。

可他們在郴州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人。

後來有一日夜晚,明熙在郴州城亂逛,湖畔高大的槐樹上,她迷迷糊糊看到一個人影,在樹乾上發抖。

起初她以為是個貪玩的孩子,等她走到樹下才發現,竟是個比她還大幾歲的少年郎。

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急的都快要哭出來。

明熙一臉疑惑,歪頭問他:“你在乾什麼啊?”

那人沒說話,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隻是將手心微微往下放了放,讓她能看清。

明熙看到他手上的幼鳥,更疑惑了:“你不會爬樹還捉鳥玩?”

“不是…”那人的聲音細微又瑟縮,“我見大鳥許久沒回來,幼鳥快餓死了,想要將它們帶回去養……”

明明不會爬樹,卻還是異想天開要把幼鳥帶回去,明熙當時覺得無語,卻還是因為這份善心,想著把人帶下來。

她給那人指著方向,一步一步看著他下來,臨到眼前了,發覺是個俊俏的公子。

身量比她沒高多少,但是皮膚比她還白嫩,像是在上麵哭過,眼睛濕漉漉黑亮亮的,眼尾還帶著點薄紅。

他看著自己被磨破的手心,一臉委屈,盯了一會後,伸出舌尖舔了舔傷口。

明熙:!!!

她紅透了臉,後退了一大步驚罵道:“你在乾嘛?!”

那人頓了頓,抬起眼,又很快垂下去,像是那些不愛同陌生人說話的小孩子一樣,嘴唇囁嚅半天,聲如蚊呐:“唾液可止痛,對傷口愈合也……”

“好了好了,”明熙一臉頭疼地打斷他,“我當然知道,但你在一個姑娘家麵前做這些,是不是有點不妥啊。”

“啊…對不起,”他小聲說,“我不知道,這是不可以的嗎?”

明熙看著他,總覺得他就像未開智的孩子一般,歎了口氣:“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隻是跟明熙說了這麼幾句話,少年的脖頸就已經紅透了:“我家在,柳灣巷巷尾。”

正拽著人袖子往前走的明熙聽聞這熟悉的地址一頓,她跟季飛紹連著蹲守了幾日都沒見到人的地方,她不可思議的回身看去:“你是神醫晉修的人?”

晉修歪了歪頭:“你認識我?”

少年的眼睛像小鹿那樣澄澈乾淨,明熙此前想過很多,為什麼神醫晉修總是銷聲匿跡,她以為是因為此人年老避世,不願多管世間繁雜,但現在看來,隻是單純地害怕生人吧?

也正是因為這個特點,除了必要的出診外,他總是躲在自己的小屋子裡,不願出門越不願見人,世間良俗他大多都不懂,像孩童的內心一樣透亮。

這就是她與晉修前世的相遇。

明熙是被說話聲吵醒的,她睜開眼,望見懷生擋在自己身前,與對麵的人說著什麼。

“就算是神醫要用藥,也得等姑娘醒了再說,這些藥材都不能隨意亂動的。”

然後便是她熟悉的劉伯伯,也就是漁陽知府的聲音。

“這是自然,晉神醫也是聽說昨日葉姑娘給貧苦平民送藥的事跡,想著來看一看,一起探討的,絕不會亂動葉姑娘的藥方的。”

二人交談間,一道微弱的少年音打斷他們:“看來是我來晚了,這藥方已經完成了。”

熟悉的細弱聲調,青澀稚嫩的少年音,明熙猛地站起身,繞過懷生的身子,看見屋中站著的少年。

比記憶裡還要年少許多,細白的手指拿著明熙昨夜最後寫的藥方在看,眼睫長的很,眼睛低垂時在白淨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他順著聲音望來,看見明熙時,漂亮的眼睛裡有一瞬間的怔神。

晉修舉起藥方:“這個,是你寫的?”

“你,在哪找到的九絲白鶴草?”

明熙看見他,瞬間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長鬆一口氣:“先前漁陽義賣時,有拍賣這個,我就買了,但是不清楚藥效,昨夜我也隻是想試一試。”

晉修好像又愣住了,好半晌才點點頭:“試對了,這場疫病是由變質的牛羊身上帶的,居民們吃了肉,自然就傳到了身上。先是高燒不斷,關節酸痛,若是不及時降溫處理,很快便能讓人失了性命。”

他很少一口氣說那麼長的話,越到後麵聲音越小,明熙聽不清,就湊到他身前去聽,等到說完了抬眼一看,又將人鬨了個大紅臉。

晉修緩了緩,將用了一點的九絲白鶴草遞給知府:“這麼一根草,足夠救漁陽的百姓的了,我還帶了不少釉群青來,將藥液煮好後倒進白粥裡,分給城中百姓喝了吧。”

轟轟烈烈的疫病竟然就這麼容易被解決,劉伯伯小心又興奮地接過草藥,腳步飛快地去了。

直到這時候,明熙才記起牆那邊的慕箴,她趕忙跑到牆下喊著:“慕箴?慕箴,你還在嗎?”

遲遲沒有應答。

明熙心中微沉,也不顧懷生等人的阻攔,一把拉開了院門進去。

原先安置在院中的病人此刻麵色都還算好,不過就是關節痛得他們神情扭曲。

而慕箴倚在一張榻旁,麵色蒼白,喘息不止。

“慕箴!”

明熙驚慌上前,觸到他手的一瞬間,便被滾燙的溫度激得心中狂跳。

發熱,無力,高燒不斷。

正是中疫病的征兆,見慕箴總是喘氣,可見連老毛病也一起被牽扯了出來。

明熙手足無措,眼淚都快要掉下來,慕箴中了招,她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冷靜鎮定。

她倉促抬頭,下意識望向了不遠處望著這邊的晉修,兩眼通紅,水光瀲灩:“先生,他,他發病了,你快來看看!”

晉修望著一臉驚慌的明熙,像是想到了什麼,眸色暗了暗。

又快步上前,快準狠地摸了慕箴的脈搏,沉思片刻,對懷生和自己的小廝吩咐:“扶他上床,我來施針。”

聽到這話,明熙的心定了定,晉修的針法活死人藥白骨,有他處理,慕箴一定會沒事的。

對,會沒事的。

明熙起身,腳步不穩地晃了晃,眼見就要摔倒。

晉修一把拉住了她,二人靠的極進,明熙甚至能嗅見他身上的草木香。

她抬眼,看見晉修透亮的雙眼望著自己,他說:“彆怕,明熙。”

“我會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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