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宋宜禾抬眼看他。
心底的微愕壓不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又一次在賀境時麵前將情緒一展無餘。
目光觸碰,賀境時問:“想說嗎?”
宋宜禾抿了抿唇,有些猶豫。
潛意識覺得已經解決的麻煩不必要再讓賀境時知道,況且跟川寧相關的事,她的確有私心,或許是自卑,不想告訴賀境時。
可既然他問了,想到前兩天的小矛盾,宋宜禾舔了下唇,正準備如實告知。
“不想說就不說。”賀境時打斷她,“周姨還沒回九州灣,咱們在外麵吃?”
宋宜禾咽下話,點了點頭。
坐上車,賀境時隨手翻著手機屏幕:“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宋宜禾撇開思緒:“想吃米線。”
賀境時一愣:“什麼?”
“人大門口那條小吃街的紅油米線。”
不知道怎麼回事,被賀境時一問,她忽然特彆想念那家米線的味道。
宋宜禾定定地看著他,眼神期待。
聞言,賀境時仔仔細細地掃過她,想到捏她臉時指尖的觸感,忽而湊近,又很輕地捏了兩下:“宋宜禾,你怎麼這麼好養活啊。”
“很好吃的。”宋宜禾以為他是不願意,極力遊說,“以前我跟鐘意每周都要去。”
賀境時揚了揚唇,交代了司機幾句。
米線店在小吃街靠裡的位置,道路狹窄,車輛根本進不去,兩人便在路口下了車。
這個點正是吃晚飯的時候。
人潮擁擠,到處都是來逛夜市的學生,兩邊小推車密集,各種煙熏火燎的煙火氣息漫天。
賀境時跟在宋宜禾身邊,見她被來回撞了好幾下,索性握住了她的手。
宋宜禾回頭,見他麵色稍顯肅沉,小聲問:“人是不是有些多?”
賀境時揚了揚眉:“還行。”
“我忘記今天是周內了。”宋宜禾說完,就見他胳膊又被人蹭了下,趕緊拽著他避開一些,想了想,“不然咱們下次再來吧。”
距離米線店還有一百多米。
兩人站在烤冷麵推車後麵的空位上,宋宜禾掃過環境,油津津的地麵,吵鬨聲四起。
目光轉移至賀境時身上,看到他身上價格不菲的衣物與鞋子,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妥。
賀境時傾身:“為什麼?”
“我覺得你可能會不太適應這裡。”宋宜禾踮起腳尖,“是我想得不太周全。”
賀境時盯著她看了會兒,露出了個漫不經心的笑:“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什麼?”
哼笑一聲,賀境時沒再接話,握緊她的手重新下了台階,繼續朝前走。
宋宜禾邁著小碎步跟在他身後。
目光落在賀境時近在咫尺的背影上,耳邊響起剛剛那句話,她微微蹙眉,有些不明白。
正胡思
亂想著,賀境時突然停了下來。
腳步輕刹,宋宜禾胸前柔軟猝不及防地抵在了對方微側的胳膊上。
兩人同時怔了怔。
賀境時扭頭,眸光沉沉。
宋宜禾深吸了口氣,趕緊拉開距離,懊惱地抬頭看過去:“我剛才有點走神。”
米線店門口人來人往,泛著熏黃的夜市燈光在男人身後灑落,肩頭有光斑跳躍。
賀境時的目光直接又炙熱,對視兩秒,宋宜禾招架不住,躲閃著就想要移開眼。
可誰知他忽然伸手,虎口處輕輕卡住她的精致下頜,指腹輕蹭,迫使宋宜禾仰起了臉。
賀境時的眼底浮現出促狹與揶揄,意味深長地勾了下她的耳垂:“回家再想。”
“……”
想什麼?
賀境時這話怎麼聽都有種暗示意味,聯想到最近這段時間,他們飛速進展的親密。
宋宜禾掙了掙手,嘀咕:“不要臉!”
“什麼?”賀境時少見的聽她這樣放肆,唇邊噙著笑,眉梢眼角都是驚豔,彎腰湊近,“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見被正主聽見,宋宜禾又悄悄縮了下脖子,避讓開他的靠近,“我不要。”
正好這時候米線店裡出來了兩對小情侶,有了空位置,宋宜禾迅速掙開下巴處的手,拽著賀境時朝裡麵走去。
她臉上帶笑,腳步不由自主地輕盈。
老板收拾完桌子,宋宜禾鬆開手就要坐下,忽然被賀境時從後麵勾住肩膀。
她納悶側目,隻見對方上前一步。
賀境時從桌上的紙筒裡抽出兩張,慢條斯理地擦拭過桌椅滴濺的油漬。
皮膚冷白,手背凸起的扇骨乾淨似玉。
等到他擦了一遍,宋宜禾才被允許坐下。
感受到心口澎湃的熱意,她抿了抿唇,隻當是許久沒來,環境所致。
可冷不丁撞上賀境時的眼,卻又發現那熱源仿佛會發光,布靈布靈的加亮幾分。
宋宜禾避開與他對視,跟不遠處的老板點餐:“老板,要兩份紅油米線。”
“好嘞。”老板回頭應了一聲,看見她微微愣了下,擦著手快步走近,“呦,你來啦。”
宋宜禾笑著點頭:“好久不見。”
“是好久都沒見著你了。”老板笑吟吟地,看向賀境時,微微遲疑,“這位是?”
聞聲,賀境時朝宋宜禾抬了下眉頭。
宋宜禾臉一熱:“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好,長得可真俊。”老板笑彎了眼,“那你們先坐,我去忙。”
目送他離開,宋宜禾收回眼。
察覺到賀境時盯著她看,宋宜禾佯裝鎮定地低下頭,捧著塑料杯,慢吞吞地抿了口水。
賀境時看了她一陣,發現這人毫不自覺,於是輕嘖了聲,指骨微屈敲了敲。
宋宜禾悄悄瞄他:“怎麼了?”
“我還真見不
得人啊。”賀境時的表情看上去極其不爽,“原來我都不知道,咱倆的關係什麼時候退步到戀愛階段了?”
宋宜禾忍笑:“你乾嘛介意這個。”
“我怎麼可能不介意。”賀境時強調,“說好的一天進步一點點,又忘了?”
想到他每次進步的具體事項,宋宜禾一時無言以對,趕緊低頭喝了口水。
感受到賀境時始終不移的目光,默了默,她硬著頭皮抬頭:“那你想怎麼辦?”
“你要彌補我。”
宋宜禾眼皮一跳:“啊?”
賀境時手肘支起撐著臉,目不轉睛的在她臉上遊移半晌,想出對策:“你主動親——”
話還沒說完,宋宜禾看到左後方抬著兩碗米線過來的老板,嚇得重重咳嗽了一聲。
賀境時被她打斷。
扭頭看了一眼,老板正好走過來。
“來嘍。”老板端著碗沿放到桌上,“兩份紅油米線,小心燙哈,慢吃。”
宋宜禾道過謝,眼神飛快掃過賀境時。
果不其然,一張俊臉臭到離譜。
像是被人欠了二八五萬。
宋宜禾越跟他相處,越發現很多時候這人都像個小孩子,好哄又幼稚。
抿著笑低頭,她動作利索地將碗裡的香菜蔥花挑乾淨,伸手按住賀境時剛要去夾自己那份的動作,將兩碗米線對調了位置。
宋宜禾眨眨眼:“快吃吧。”
“……”
喉結滾動,賀境時低頭看了看麵前這份,眼神似乎怔然了幾秒,勾了勾唇角。
見他終於笑起來,宋宜禾鬆口氣。
餘光瞥見她的動靜,賀境時倍感好笑:“你就這麼害怕我不高興?”
“不是害怕。”宋宜禾說,“既然能開心,又為什麼要給你帶去情緒上的損耗?”
聞言,賀境時抬頭看向她。
宋宜禾的臉被碗裡升騰起來的熱氣籠罩,熏得隱隱模糊,柔麗的五官愈發精致。
乖乖低著頭,無聲地小口吸溜米線。
賀境時心思微動。
人果然都是雙標的,但凡宋宜禾將旁人放到她自己之前,他總是覺得不值。可一旦那個對象成了他,反倒又感受到被哄著的愉悅。
抬手擋了擋彎起的唇角,賀境時眸間閃著笑意。
在外麵吃過晚飯,回到家,賀境時直接去了書房,宋宜禾忙了一天,洗漱完躺下。
不到十點,她就感覺有些睜不開眼。
掃過緊閉的臥室門,宋宜禾打了個嗬欠,放下手機,翻了個身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或許是因為唐瑜的提醒。
宋宜禾夢到了已經過去許久的場景。
半夢半醒間,她感覺好像重新回到了唐瑜的辦公室,將她的為難聽了一遍。
夢裡的她不像現實那樣直接拒絕,默認同意之後,她很快被帶著去到了西川。
然後,又見到了那
個男人。
封閉黑暗的小黑屋內。
宋宜禾異常疲累地蜷縮在角落裡(),因為沒有窗戶?()_[((),四麵八方仿佛都是出口。
撞過一次又一次的南牆後,她敏銳的聽覺裡傳出鑰匙的碰撞聲,有人過來打開了門。
“媽的,死丫頭片子。”
“老子當初就該轉手再把你賣出去,讓你好好照顧你弟弟,你給老子照顧進醫院。”
“賤蹄子,他媽的今天不打死你。”
……
男人的聲線喑啞粗獷,帶著積年累月吸煙後的黏膩感,趿拉著腳步慢慢朝她走近。
一邊罵著,一邊抽出皮帶。
日光從半敞的門縫中照了進來,宋宜禾怔怔地看著那點光點,整個人抖若篩糠。
粗製濫造的皮帶很硬,剛打下的那一刻並不疼,可幾秒後,酸澀脹痛慢慢從骨縫蔓延。
隨著男人的力道加重,四肢百骸都如同分崩離析後,叫人重新組裝過的僵硬。
宋宜禾不敢哭出聲,隻能捂著嘴巴嗚咽,她知道但凡發出聲音,一定會被收拾得更慘。
直到她察覺到男人漸漸沒了力氣。
挪開的手摸索著,摸到被她偷偷藏進來的一把水果刀,而後發了狠地往男人身上捅去。
畫麵一轉,喉嚨被掐住。
宋宜禾不停地掙紮,想要發出聲音,卻好像有隻手死死地捁住了她的聲帶……
“宋宜禾?醒醒。”
直直墜往深淵的夢境倏然被打斷,宋宜禾低喘了聲,猛地驚醒,下意識捂住了小腹。
那把刀子……
宋宜禾滿頭大汗,呼吸急促,渾身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臉色在燈光下白得瘮人。
察覺到旁邊伸過一隻手,還沒徹底醒來的宋宜禾猝然扭頭,滿眼驚恐地盯著賀境時。
想要給她擦汗的動作微微停頓,賀境時心口一窒,保持著距離問:“做噩夢了嗎?”
因著俱樂部那邊的臨時情況,賀境時回到臥室已經快十二點。
見宋宜禾睡著,他拿了睡衣快速洗完澡,剛要躺下,旁邊的人就開始掙紮起來。
想到剛才她仿若陷入夢魘的狀況,賀境時沒敢再靠近,正要收回手。
誰知被宋宜禾恍惚地抓住。
賀境時不明其就地皺了皺眉心,放輕力道,跟著她拉扯的動作,緩緩將掌心貼在臉上。
而後,她又無聲無息地閉上了眼。
像是重新睡著了一樣。
賀境時抿著唇角,捏了兩張紙將她額角的汗漬擦了擦:“是不是做噩夢了?”
室內寂靜,無人回應。
盯著她一反常態的緊繃臉色,賀境時躺下,試探著將人摟進懷裡,這下倒沒掙紮。
就在他以為宋宜禾已經睡著了的時候,誰知她卻忽然咕噥著嗯了一聲。
賀境時偏過頭,沒追問,又聽見宋宜禾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其實我養母是被拐賣的。”
() “……”
聲音又低又輕,似是在告訴他一個塵封的秘密。
思緒一震,賀境時的錯愕到達頂峰。
懷裡的人在含糊說完後,呼吸逐漸平緩,聽著耳邊的動靜,他卻徹底清醒了過來。
想起前幾天被警局抓到手的男人,以及之前宋宜禾對養父避而不談的模樣。
賀境時拿過手機,調低暗度後再一次點開了助理發過來的那份資料。
從上到下翻完,沒有任何異常。
宋宜禾的過去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