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雨夜(1 / 2)

腳下那條平日裡乾涸的河道,雨水彙集成了一條小溪,靴子裡灌滿了水。黑暗中隻聽見馬蹄踩踏在堅硬的石頭上發出的聲音。有人倒在水裡,馬上被人攙扶起來,顧不上說話,顧不上撫摸疼痛。他們在黑暗中頑強地前進。

在黑暗中,一切不便和危險都變得更加明顯。可是當你知道,你的麵前還有一隻獸性的敵軍,人數遠遠超過自己。當麵對敵人,你知道毫無勝利的可能時,把一切行動都隱藏進黑夜有多麼必要。

所以,所有的不便及煩惱,反倒變得會讓人覺得幸運。那些因為擔憂和恐懼的心,也會變得平靜起來。

很快,派出的前哨傳來緊急軍情。河穀高地上,發現了狼族的軍營,此地距離王城隻有不到半天的裡程。

格雷恩命令部隊停止前進。他們來到高地旁的密林,仔細觀察。

敵人就在眼前。營地中,人喊馬嘶。它們還在紮營,敵人顯然也是剛剛停止了前進。大雨阻止了它們腳步。

格雷恩抹去臉上的雨水,心中不禁萬分僥幸。

敵人的意圖已經很明顯。黑暗對狼族來說並不是阻礙,如果不是天降大雨,它們很可能已經對王城發動了攻擊。早已失去抵抗力的王城,如果在黑暗的雨夜中遭到野蠻攻擊,崩潰的會更加徹底,更加迅速,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他們悄悄退回林中,格雷恩下令全軍隱蔽待命。這些在刀劍叢中遊走的士兵,雖然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卻沒有人愚蠢到會僅憑一腔熱血,無謂地葬送自己的性命。他們隱藏在大樹後,草叢中,岩石下,刀槍都握緊在手中,以免掉落在地的聲音會驚動敵人。

格雷恩他們躲在一棵大樹下,茂密的樹冠雖不能夠遮掩雨水,比起跋涉在瓢潑大雨中,已是冰火兩重天了。

特林維爾壓低了聲音說道:“瞧瞧我們都做了什麼啊。我們剛好來得及阻止一場屠殺。”

格雷恩說道:“也許—或者相反。我們如果不小心,也可能會變成被屠殺者。可是,形勢雖然沒有改觀,已經比我們想象的要好的多了。我們還能抱怨什麼呢?我們應該感謝這一切,如果剛才我還在猶豫,我們在給予敵人殺傷後,能否全身而退。現在,我毫不懷疑,我們將會勝利。”

特林維爾和米萊裡安抱著和格雷恩相同的信念。他們清醒地知道,雖然他們的力量和敵人相比,眾寡懸殊。但他們的心中對勝利的渴望,卻讓他們相信,他們一定會取得勝利,就像從前在阿波多利的海灘上,他們並肩戰鬥,消滅海盜時一樣。

他們圍在一起。敵軍大營的喧鬨聲,在黑夜裡清晰可聞。帳篷中透出昏黃的燈光。

格雷恩鄙夷地說道:“看看我們的敵人是何等有恃無恐。它們一定在心中鄙視我們,料定我們早已嚇破了膽,絕對不敢抵抗它們的大軍,更不會有膽量主動出擊。在它們想來,我們隻能在城牆後邊絕望地發抖,把脖子洗的乾乾淨淨,隻等它們刀斧相加。可是,我們很快就會讓野蠻人知道,它們想錯了。”

特林維爾興奮地搓著手,他低聲說道:“我要讓這些野蠻人好好瞧瞧。這些膽敢藐視我的家夥們,馬上就會嘗到大個子維卡的憤怒了。”

格雷恩凝視著黑夜:“其實,我一直在擔心。我們本來就不會與強大的敵人拚個你死我活。那樣,即使付出慘重的犧牲,卻也得不償失。無謂的流血,再愚蠢不過。我們的朋友,黑森林的多蘭赫爾王子,因為信任我們,才把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士兵交給我們。

他們是黑森林希望的種子,也是最寶貴的財富,我不想冒險,卻又不可避免地把他們拖入一場力量懸殊的戰鬥。還有你們,我直到此刻,仍然在心中問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做為你們的朋友,此刻我的內心,忐忑不安,難以言表。”

精靈王子收斂起笑容,鄭重地說道:“我們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因為你這樣做,所以我才會如此敬重你,追隨你。隻要做出正確的選擇,我們絲毫不會懼怕,不會退縮。我們在一起,什麼都不能打敗我們。”

特林維爾和阿卡阿卡都不停地點著頭,雨水順著額頭流淌著,他們的目光卻熱切激情。格雷恩笑笑,又把目光投向敵軍營地。

狼族的大軍共約七萬人。根據進城時得到的消息,格雷恩猜測,他們現在麵對的是狼族前軍的先鋒部隊。根據帳篷的數量,格雷恩估計它們大約有二千人,至多不超過二千五百人,可仍比他的人馬要多。

“可是,野蠻人決然沒有意識到,在它們的眼皮底下,隱藏著一支早已被怒火焚燒,渴望複仇的大軍。我們什麼都不用做,隻要耐心地等待。我相信,今夜,天神與我們同在。”格雷恩手扶劍柄,黑暗中他的眼睛閃閃發亮。

夜深沉,雨水越來越大,打在樹葉草叢,發出“沙沙”的聲音。所有的人一眼不眨地盯著他們的指揮官。無論需要等待多久,他們都會等待下去。

敵營的燈火早已消逝很久,幾乎所有潛伏在雨夜中的人,都被時間的消逝壓抑地心頭沉重。他們的耐心也已消磨殆儘。寒冷和焦灼籠罩著整個被寒風苦雨折磨的苦不堪言的隊伍,他們隻想把他們受到的苦楚都發泄到敵人身上。

可他們還是忍受著。誰都不知道,攻擊的命令將會在什麼時候發出。

敵軍的營地一片黑暗寂靜,連戰馬都不再嘶鳴。

終於,黑夜中,格雷恩跨上戰馬,從腰間抽出長劍,高高舉起。他用儘全身氣力大聲喊道:“就是現在,戰鬥吧!”

山穀河道上的輕霧漸漸散去,幾縷陽光帶來一絲暖意。間或幾聲清脆的鳥鳴,四處靜悄悄地。薄霧已散去,無法遮擋人們的目光。那麼多揪著心的眼睛,卻望不到有人歸來。

天色將明,雨早已停了。有多少人心中牽掛著,聽不到廝殺怒吼,聽不到戰馬嘶鳴,刀劍相擊的聲音。那個夜晚,是如此安靜,卻有多少人徹夜無眠。

城牆上,手持圓盾長矛的將士們,都焦灼地望著那條逶迤的河道。羅阿洛德王城,在祈禱。

大殿裡,克林戈王雙眼疲憊,布滿血絲。他木然垂首,怔怔地出神。他的將軍和大臣們都侍立在兩側,已經過去了一夜,可是卻沒有人敢說話,也沒有人敢提議,讓王去先行就寢。

就在昨天,當德帕拉將軍慌慌張張地前來稟告,聖城的使者已經率兵出城。王的表麵雖然故作淡定地一笑,心內實在痛心失望之極。卻聽到他們並不是返回聖城,而是向著相反的方向,去迎擊敵人。

那一瞬間,他不禁勃然大怒。他並不是因為格雷恩蔑視他的威嚴,違抗他的命令。國之將亡,祖先的陵墓行將不保。那些虛無的禮儀,即使違背了又能如何?

克林戈王之所以震怒,是因為他發現,格雷恩所做的,正是他們不敢做的。這刺痛了他,也刺痛了大殿上所有的人。

他無法安穩地坐在王座上。他眼前發黑,冷汗濕透了衣背。他用百姓的生命為借口,羞紅的卻是自己的臉。他的怒氣刹那間因為羞愧而消失地無影無蹤。

他頹然跌坐在寶座上,呆呆地望著燭台上燃燒的蠟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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