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沉光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笑。
“……你是我第一個帶來看它的人。”
她說完這話, 便安靜不語。皎皎明月當前,不說話比說話更亂人心。她來時拉著宋青書的手, 至今未放, 後者卻也沒有掙開。
她沉默地等待著。
就在她神遊天際、幾乎快要忘了她今晚究竟在等什麼時, 與宋青書交握的手倏地微微一緊——宋青書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不重,還帶著一絲顫抖。
何沉光被他拉住,腳下挪出一步, 又挪出一步。她已能感覺到麵前人的溫度, 感覺到男人微熱的呼吸拂過她額頂。
兩人隻有半步之遙, 他卻停下了。這猶豫持續了不久, 他終於輕輕將她拉向身前。
何沉光呼吸微亂,慢慢地靠在他胸膛上。耳朵貼上他胸前的一刻, 何沉光聽見了滿耳急迫的心跳,心中卻涼涼地想起了張無忌的臉來。
有些男人瞧著是喜歡女人乖一些,實則骨子裡還是喜歡不乖的;有些男人看似招架不了壞女人, 心裡頂喜歡的還是乖女人。
乖與不乖, 不在於女人做什麼,隻在於男人自認為看到了什麼。
於是她就這樣偎依著宋青書,乖乖地動也不動,像一隻被拔了爪子的貓,小心翼翼地蜷縮起被他手掌包覆著的那隻手。
良久, 宋青書才用耳語般的輕聲說:“你……你何苦再錯下去?”
何沉光轉過臉埋在他胸膛, 擋住了自己滿臉的笑意。她低聲道:“從沒有人告訴過我甚麼是對的。”
——果真天下男人都一樣, 總覺得世間最浪漫的事,無過於贖娼妓從良、勸魔女做聖女。
話音落下,宋青書果真略略加力,握著她的手更緊了。
何沉光仰起頭,發頂摩挲著他的下頷道:“你現在告訴我甚麼是對的,會不會遲了些?”
宋青書道:“……不會。”
……
自從那夜烹月穀一行之後,何沉光與宋青書的關係發生了極大改變。兩人皆不道破,終日形影不離,起初不過一起吃吃飯、談談天。紅教一應供給不缺,不比武當山上素齋淡飯,每日送上來的既有中原珍饈,也有大漠特色的葷食酥酪。宋青書日日被這樣好食好住的招待,又見紅教中滿眼的亭台樓閣不似武當肅穆持重,但也分外秀麗典雅,半分聯係不上紅教在外的名聲,心中漸生躊躇。全教上下都得了龔送的吩咐,在宋青書麵前著意表演,打醒了十二分精神,鎮日裡穿著大紅衣裳去幫鄉民挑瓦擔水、補路犁地,給鄉間小童發發糖果玩具。宋青書問明情由,方知這些人都是在外犯事、被何沉光收留的,態度不由自主地軟化下來。
他與何沉光鎮日相處,自然會談些不相乾的江湖瑣事,繼而難免說到各家的武功長短。何沉光精研昆侖劍法一十五年,並不藏私,一招一招地合著八卦之理演給他看,又慢慢地去說自己的破解之法。以天資而論,宋青書是武當第三代弟子中翹楚,平日裡實難遇到與他天賦相當的同齡人,而何沉光天賦奇絕,不計內功外功,皆是衝和清正、大有正道名家風範,若非知道她的過往,無人不會為之心折,更令宋青書時不時想起她曾是昆侖拔尖的弟子,心中滋味實難描述萬一。
宋青書一日勝似一日的動心,何沉光自然感知得一清二楚。她活到現在,還從未這樣懶怠地偷過閒。起初和宋青書過這種世外桃源似的生活,她是真心實意地覺得有些新鮮,有一回早上見著陽光,她幾乎要認為自己是個正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