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何沉光平靜地望著他大步走來,待他邁出第二步時,她甚至覺得他的眼圈似乎就要紅了——
她既覺得荒謬,又有些愉快地想:隻一“情”字這等小事,也值得世間千萬男女哭哭啼啼,甚至枉送性命麼?她自己乾這蠢事時不自知,現下看著彆人,反倒能夠明白這究竟有多蠢了。
張無忌究竟沒能邁出第三步去——半空中寒光一現,幽幽攔在張無忌身前。宋青書錯開一步,背對著何沉光搶至他麵前,冷冷道:“她是不願見你,你還不懂麼?”
周顛的回馬槍比張無忌殺得早些,方才挨打時顧不上,這會兒才省起宋青書出現在此的可疑之處。他心中有了猜疑,再見宋青書行事,頓時有了無數不妙的猜想,忍不住跳起來又要向宋青書衝去!
江大友方才暫且收招,眼睛卻一直盯著周顛,見狀立刻也撲了過去,同周顛纏鬥起來!
張無忌停住步子,頓了頓才從何沉光身上移回目光,對宋青書道:“宋師哥,你……你這是何意?”
宋青書一言不發,腕花回撩,一柄長劍破空嘶鳴、朝張無忌狠狠刺去!
張無忌臉色一凝,伸臂去格,眼睛卻仍是忍不住望向何沉光,正欲說話,卻見何沉光突然衝他微微笑了。
多日不見,她隻是這麼淺淺笑開,張無忌已覺胸口又有什麼被挖了一塊走,多日來的患得患失激得心頭微痛。又見她穿著一身雪白的衣裙,唯有襖邊、裙擺上繡著梅瓣點點,天光之下,照見那紅梅心中金線繡成的花蕊熠熠生光,驟然想起了那一夜榻上的散碎梅花,心中又是一慟。
他分神太過,饒是武功勝於宋青書太多,仍是被後者先了一手,眼角餘光隻見長劍寒光掠過頸邊,“嗤啦”一聲裂帛聲起,劍刃在他肩頭拉出一痕血線!
宋青書一擊得手,出招更凶更快,竟轉而占了上風。何沉光從旁觀戰,心中反而想著宋青書大約走不過幾招就要輸了。她想了想,又想了想,很快就下了決定、施施然轉過身去,再也不看這兩人一眼,頭也不回地朝石室走去。
她一邊想著自己過往的愚蠢,一邊一心二用地用餘光數著裙角的梅瓣。隻是這裙擺在她行動間如花苞盛放、又像漣漪層層打開,焉能數得清楚?
她隻好轉而數起自己究竟走了多少步來。果然隻走出不到十步,身後已經有人追來——
她加快腳步,閃身從地宮入口下去,隨手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長劍,快步朝著莫聲穀被囚的石室走去。莫聲穀大約也聽得很清楚上頭發生了什麼,一見何沉光去而複返,立刻抬起頭怒瞪她道:“你又要做甚麼!!!”
他臉上生胡子的地方被她剃得深淺不一,這般瞪人非但沒有威懾力,反而像個花貓一樣好笑。
何沉光果真也被他逗笑了。她輕笑一聲,提著劍直直走進來,在莫聲穀驚疑的眼神中將劍柄倒轉塞進他手裡。莫聲穀不知道是猜到了還是沒猜到,臉色慢慢漲紅,怒吼道:“你想做甚麼,你——你快放開我!”
石廊空間狹窄,腳步聲四處回蕩,自然聽得一清二楚。何沉光聽著那腳步越來越近,聽著莫聲穀一疊聲的質問,心裡卻始終沒有想通當初的自己為甚麼那般愚蠢。
她湊到莫聲穀耳邊低聲道:“小七叔,你說你要是殺了我,你的好侄兒會不會恨死你啦?”
說完這最後一句遺言,她已覺十分滿意,立刻伸手拍開了莫聲穀的穴道,趁他全身驟然過血、暫不能立即行動自如之際,握住他持劍的手,直接刺進了自己的身體裡!
利器入腹,何沉光不覺疼痛,唯有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滯。
人體驟然受此重傷,其實並不會有多疼,她早就知道了,是以也不如何驚訝。她甚至還覺得怨氣稍止,因為這一劍是她自己選的,而不是像她上一世那般彆無選擇。
她手指微麻,感覺到血液汩汩流出、溫熱黏膩,一股鐵腥氣湧上了喉嚨。她抬手握住劍柄,將劍身從自己腹中猛地抽出!
鮮血飛濺這一刹那,她才感覺到一點似有非有的劇痛,卻難以分辨究竟痛在何處。她禁不住仰起頭來、張口呼吸了一下,望著莫聲穀的臉慢慢朝後倒下——
她聽到腦後傳來一聲驚痛交加的叫喊。
“沉光——!”
那聲音亦在她耳邊道:“沉光。”
它喚了這一句她的名字,續道:“心債未償,你要再去做一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