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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沉光終於從混沌中醒來。
她睜開了眼,但與沒睜眼倒也沒甚麼差彆,眼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一息之後,她身體五感已回,旋即感覺到一陣胸悶難當,就像被人頭朝下摁進了水裡,不由張嘴呼吸,然而黑暗中牙關徒勞地開合,卻吸不著一絲氧氣。
她頭暈眼花,忍不住雙掌朝上一頂,想要擠出這方狹小的空間,手心隨即貼上了一麵冰涼的物事。她五指微微成鉤、試圖摸出什麼來,那平麵登時被她的指甲撓的吱吱作響,平添幾分陰森。
觸手一片平滑,應該是抓握不住甚麼了。何沉光憑感覺,覺著摸到的非金非玉非石,而是一塊木材。她的大腦已經因為缺氧而發出尖叫,丹田卻空空如也、連半口真氣也無,她雙手瘋狂抓撓四周,終於在頭頂摸到了一棱凸起!她用肺裡最後的氧氣支撐著最後一點力量,握住那棱凸起胡亂一扽——
“吱呀”一聲鈍響,那橫棱竟被她瀕臨絕境時的力氣拉得微微挪動,露出一條透入微光的縫隙來!
她立刻努力抬頭湊近那道縫隙,像垂死的魚一樣努力呼吸,口鼻吸進一點救命的空氣,方才清醒過來一些。她一動不動,平複了一會兒後十指拚命插.入那縫隙、繼續去拉頭上的木板。隨著光線的透入,她已經逐漸查知自己的處境。
這是一口棺材。
何沉光仰躺在棺材裡,雙手扒著棺蓋,幽幽地看著頭頂的茅草棚頂。
目光下移,她又看到了自己手上大大小小的瘢痕膿腫。外頭大約是薄暮時候,借著一點天光,她分辨出這些膿腫有的泛紅潰爛,有的愈合成了黑黑紫紫的瘢痕,觀之可怖已極。
她又靜靜地躺了一會兒,以便回複氣力,一邊確認著自己的丹田中的確空空如也,一邊猜測著自己是否已經變成了一個怪物。
如是休息了一陣,她終於將棺蓋一鼓作氣地推開,慢慢地爬了出來。
棺材的周圍,自然還是棺材。何沉光目光掃過周圍一具具棺材,呼吸著充滿屍臭的空氣,明白了這裡大約是個義莊。就在不久之前,她還差點憋死,哪怕這屍臭濃鬱得像有人在她鼻子裡塞了幾隻死老鼠,此刻嗅來也有些甘之如飴。
她雙腳一沾地,隨即感覺到饑餓給這具身體帶來的極度虛弱,令她險些沒能站住。她垂眸看了看困住她的棺材,跟這裡其他的棺材用料相當,都十分簡薄,劣質的木材重量應當很輕,輕到一個成年女人都能掀動。顯然她剛才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應該是餓的。
何沉光不急著走了,而是在這義莊裡慢慢逡巡了一圈,總算找到了幾個當作祭品的炊餅。這炊餅放了很久,已經梆硬,好在還沒發黴。她拿起一個炊餅,用畢生的力氣撕下來一塊,放進嘴裡慢慢嚼著,誰知一回頭,迎麵撞上了正提著褲子走回來的守夜人。
那守夜人褲帶隻係了半截,想是剛從茅房出來。這時天色還未全黑,兩人甫一照麵,守夜人登時連連後退,發出淒慘無比的嚎叫!
何沉光咀嚼著嘴裡的炊餅,居高臨下地望著這人,心裡又明白了幾分:看來她確實是托生成了一個怪物。
她做膩了人,做怪物還是頭一遭。她不覺恐懼,隻覺新鮮。她想了想,已然了悟,看來是因為自己不信皮囊,所以這回乾脆被沒收了皮囊。
炊餅越吃越渴,她覺得自己的喉嚨已經快要燒起來了。她一步一步挪到守夜人麵前,嘶聲說:“給我水。”
守夜人兩眼一翻,乾脆暈了過去。
何沉光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在她運氣也不算太壞,這守夜人腰間還掛著個水囊。她抱著水囊連喝了幾口涼水,腹中微微泛酸,但乾癟的胃總算是活泛了一點,這才站起身越過守夜人身畔,走出了義莊。
好在即將來臨的是夜晚,否則何沉光懷疑自己要是白天走出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又要“再去做一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