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顧絮絮叨叨說著,沒發現自家老爺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向來看不出喜怒的臉上,滿是驚愕之色。
“你說什麼?你也看見了?難道……不是我眼花?”
“啊?”
李普正擦眼抹淚呢,聽見自家老爺的話,茫然抬起頭:“老爺眼花?什麼時候……等等,老爺,您……您不會也看見什麼了吧?”
“院子西南角,那幾棵梅樹之後,我先前依稀看見有人影閃過,還以為自己是老眼昏花……”
不等說完,就見李普張嘴瞪眼,呆呆看著他,於是康晨就明白了,放下筷子幾步來到院中,四下尋了一圈,可哪裡還看得見人?
“難道……真是大小姐的鬼魂?”
李普跟在他身後,喃喃念叨著。康晨到底是做了禮部尚書的人,頭腦還清楚,皺眉沉吟道:“這世上哪有什麼鬼神?彆是賊子宵小看著宅子冷落,所以過來探路。你明兒把從前的幾個護院找回來吧,大年下,原本就要防著賊盜上門。”
“是。老奴明天就去找他們回來。”李普振奮精神,跟著康晨回到書房,想了想到底還是小聲道:“可是老爺,老奴先前看到的那個影子,高矮胖瘦,分明和大小姐十分相像。”
“賊盜多是矮瘦之輩。”
康晨嘴上這麼說,心裡卻也畫魂兒:他是什麼人?出了名的博聞強記過目不忘,雖然從前疏忽了女兒成長,但一家人每天也是要一起用飯說話的,那個影子的身材,的確是和康清音十分相像,難道這世上真得有鬼魂嗎?這怎麼可能?
“老爺,夜已經深了,您快安歇吧,明兒雖然免朝,也要早起去衙門。”
自從妻子去世後,康晨決意為女兒報仇,也就沒再納妾,素日裡極少回後宅,隻在書房安歇,裡裡外外都是李普一個人服侍。
這會兒躺在床上,他睡不著,又開始琢磨院裡那個人影,想著若不是鬼魂,又會是誰?總不能是清音死而複生吧?可先前女兒的骨灰都……等等,骨灰,那不就是死不見屍?
康晨猛地坐起身,喘了幾口氣,伸手擦去腦門上的冷汗。不知為何,明明剛才想到的是女兒死得不明不白,連屍首都沒有,但這會兒,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皇帝決定廢後時,對他說得那一句話:“康愛卿,你會後悔的。”
當時隻覺這句話莫名其妙,然而此時,康晨緊緊握住拳頭,腦子裡有個念頭瘋狂地要往外躥,但他怎麼也不敢深想,更不敢相信。
在這一刻,明明精神還很矍鑠的尚書大人不得不承認他老了,已經老到承受不起希望後失望的打擊。
歇在外屋的李普聽見裡屋有動靜,忙起身查看,就看見老爺正在穿衣下床,他連忙趕過去:“老爺,您這是做什麼?”
“我要進宮,我要見皇上,我要問一問,他和我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你知道嗎?就在皇上決定廢後那一天,他和我說,說我會後悔。”
康晨急切地說著,這些話李普有些聽不懂,但有一件事他還是知道的:“老爺,這個時候,宮門早都落鎖,除非有叛軍兵臨城下,不然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打開。”
“是啊,我糊塗了。”
康晨愣住,半晌後歎了口氣,頹然脫了衣裳倒回床上:“行了,你去睡吧,明早早點喊我。”
說是睡,卻哪裡睡得著?康晨睜著眼睛直到天亮,連早飯都沒心思吃,隨便扒拉兩口白粥便去了衙門。
從小年開始,皇帝便免了早朝,直到正月十五後再恢複。今天恰好是臘月二十三,各處衙門都休憩了,隻剩二三官員輪值。
康晨心急火燎過來,就見副手禮部侍郎迎上前道:“老大人怎麼過來得這樣早?也好,如今就剩下咱們禮部還有些許事情沒處理完,早點處理了,老大人便可回家休息,這勞累了一年,也隻有過年幾天能得點閒空兒。”
康晨哪有心思和他聊天,勉強鎮定情緒,對幾件重要大事做了安排,他就直奔皇宮而去。
從皇帝廢後之後,預想中的打擊報複沒有到來,但對比從前,林卓對這老家夥冷淡很多,但凡對上了,也完全就是公事公辦的模樣,沒有半點溫情可言。
這會兒正在壽寧宮陪徐太後說話,就聽人稟報說康大人求見。林卓有些詫異,但旋即回絕道:“就說大年下,朕忙得很,沒工夫見他,有什麼事,等到大年初一宴請百官時再說。”
“是。”
小太監退下,徐太後就看著兒子,皺眉道:“康晨是老臣,偌大年紀前來求見,皇上怎可如此絕情?傳出去豈不傷了老臣的心?”
林卓冷酷道:“什麼老臣?不過是個老賊罷了,不是他攛掇百官逼迫,朕和綿綿用得著分離?不過是看在他儘心國事的份兒上,朕才沒有秋後算賬。這會兒想起求見,怎麼?他要見朕就必得見他?朕是這麼好拿捏的人?”
“雖說他有錯,但皇上……”
徐太後不等說完,就見林卓站起身,不耐煩道:“好了母後,朕忽然想起還有事,就不在您這裡用飯了。”
說完轉身離去。這裡徐太後怔怔坐在椅子上,片刻後聽到院中傳來呼喝聲:“沒用的奴才,走路不長眼睛嗎?自己去慎刑司領十板子。”
徐太後忙站起身緊張道:“春雨,你出去看看怎麼了?”
“是。”春雨應聲而去,片刻後回來小聲道:“是紅蕊,她因為沙子迷了眼睛,走路時用手揉著,沒看見皇上出去,差點兒撞上,惹惱了皇上……”
不等說完,就見徐太後頹然坐倒,麵上似有些哀傷之色,輕聲道:“卓兒從前不太愛說話,但性子不是這樣暴躁的,這……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