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當著章保春的麵叮囑她的。公爹跟媳婦說婦人生產的事應是不合規矩,但在場之人沒有一個還有心思扭捏,她縱然微微紅了臉,一顆心卻是揪的死死的,更是一個字也不敢漏的聽公爹說。
章閣老的神情無比凝重,用一種緩慢的速度卻咬字清晰道,“一共六個穩婆,其中兩個守在產房,另外四個以備不時之需。守在產房那個臉上有顆痦子的人你要特彆注意,一旦……皇後娘娘有任何不測……你就跟她說‘要大’。”
要大!也就是讓穩婆弄死未出生的小皇子,全力保住章皇後性命。裴氏的臉刷的白了。
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但跟章家的榮辱比起來,這個險值得一冒。章皇後已經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公主,能再生一個固然好,但為生孩子送命那就太不值了。況且章閣老既然敢這麼做定然也是有萬全之法。
裴氏雖然白著臉,眼眸卻瞬間透出一股堅毅之光,與丈夫對視一眼,然後對章閣老福了福身,“兒媳明白,爹爹安心在家等好消息吧。”
如此一番,她終於在下人的伺候下洗漱乾淨換上景仁宮準備的乾淨衣裙走進產房,緊緊握住章皇後的手,俯身在她耳畔道,“娘娘,您隻管聽穩婆的話,讓您用力就用力,不讓您用力您就閉著眼休息,爹爹一切都已安排好。”
卻說還有個人此刻跟章皇後的親人一樣關心著她的安危,那就是湯媛。
開玩笑,她的腦袋跟章皇後的肚子緊緊的捆在一塊呢,不管大人還是孩子,隻要有一個不好,欽天監和產房就能立刻拉她出來背鍋!
再說皇上也不會放過她。
光是一個壓製妖孽作祟不力就能要她死十幾遍。
她現在真恨不能撲過去替章皇後生啊!
為什麼生了這麼久還沒動靜?也許順產就是要這麼久!湯媛攥著手在屋中來回走了一個時辰。
賀純與和熙雖然還小,不懂生產意味著什麼,但是大人的肅穆和緊張多多少少還是影響了他們,兩個小孩難得一見的沉默,大人讓坐哪裡就坐哪裡,讓吃什麼就吃什麼,仿佛不搗亂就能減輕母後的負擔。
一盞茶後,產房終於走出個人,是皇後娘娘的首席穩婆,她上前給明宗叩首問安。明宗不耐煩道,“今日什麼禮都不用講,快說裡麵怎樣了!”
“皇後娘娘吉人天相,隻是生產過久難免疲累,但奴婢已經能看見龍子的天靈蓋,有雞蛋那麼大,隻要再加一把勁就好,所以特來請示皇上……請讓年紀最小的皇子和公主站在門口跟皇後娘娘說兩句話吧。”
婦人生產不吉,她自然沒膽子請皇上和成年的皇子過去,但要小孩子倒也說得通。
賀純一聽,連忙拉著和熙的手走過來,要去看母後。
明宗點了點頭,賀綸似乎也有些心動,嘴角抿的很緊,默默看向父皇。
明宗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婦人之仁,生產這種事你離遠一點。”
他看重賀纓隻是為了牽製章閣老,但誰更適合儲位,他又比誰都清楚,隻不過現在不宜表露罷了。賀綸金尊玉貴,豈能沾染汙穢?
賀綸並不知父皇在想什麼,但覺心口微涼,怪不得湯媛既不跟賀緘也看不上他,她才是個眼明心亮的,比誰都清醒這裡的薄情寡恩。
話說眼明心亮的湯媛已經快要嚇死了,直愣愣瞅著西麵那顆漸漸沉下去的紅日,正殿那邊依然沒有動靜。
真真是躲得過天災躲不過*。
此刻產房中的裴氏也是越來越沒有信心,她不止一次看向章閣老安排的穩婆。
章皇後大概也感覺到自己的險境,掙紮著睜開眼,裴氏貼著她嘴唇方才聽得清,“我,不能死,老五和老六,還有和熙,不能沒有我。”
裴氏含淚嗯了聲,渾身發冷,終於下定狠心。許是那孩子命不該絕,就當他母親也決定不要他之時,竟一蹴而就露出了腦袋,穩婆驚喜的睜大眼,兩個人,四雙手托著那小腦袋,將他拿了出來,章皇後徹底暈厥過去。
是個男孩,五官擠得皺成一團,也看不出像誰,但眼眶又大又圓,鼻梁也比一般的新生兒高,想必將來定是個美男子。
景仁宮上空總算雲開霧散,眾人亦仿佛卸去了千斤重擔。
妍淑妃和婉貴妃同時起身,對著明宗盈盈一拜,“臣妾恭喜皇上喜得龍子,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七皇子福壽無邊。”
明宗也是激動,連忙抱過老七,怎麼這麼醜?
裴氏笑嗬嗬的解釋,“七皇子塊頭大。比他五哥那會兒足足大了一圈,少不得要被擠的醜了點,但是小孩子長得快,待滿月後皇上您就會發現他是個美男子!”
皇後娘娘平安誕下龍子,舉國歡慶,為此明宗還專門免了甘肅一年的稅賦。他也是精明,怎麼不免湖廣的?不過這種事大家心裡有數就成,說出來反而不美。
直到滿月禮後,章皇後才想起湯媛,命人賞了一些金銀古玩,升她為從五品司儀,給了她極大的臉麵和名聲,但決口不提何時放她出景仁宮。
此事一直拖到了明宗十一年三月,十八歲的湯媛和另外兩個姑娘被章皇後賜給了賀綸。但湯媛的名號卻頗費了一番周折,首先她品級高,已是從五品司儀,總不能降級為正六品掌寢吧?其次,從五品司寢是專門伺候皇上的,伺候皇子的她肯定不能用,於是宮正司乾脆為她破了例,雖然依舊稱掌寢,但保留從五品品級。
另外兩名掌寢見著她就得行禮問安,也算是章皇後對她的格外看重。
這一年三月中旬,春光明媚,她終於離開了囚籠般的皇宮,然後進了另一個相對小一點的籠子——賀綸的裕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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