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卜腳下一顫,裝著飯盒的背篼“叮叮咣咣”滑下來。他慌忙去撿一個掉在地上的木勺子:“我、我也不了解……”“是嗎。”灰衣人幫他撿起勺子,扶著麗卜坐在一塊石頭上。“你先休息一下。”
兩人停了很久,直到麗卜喘勻了氣,這才接著行進。灰衣人並不催促,還是一路隻挑平地,麗卜踩上去倒也覺得省力。他一直被灰衣人攙著,無論是病體還是心態,漸漸有一種被陪伴的溫暖。麗卜猶豫片刻,說出在心裡憋了許久的話:
“逃出神殿,沒有返回去救你,很抱歉……我原本想找山上的鄰居一起救人,結果剛回去不久,就在附近遇到你了……”
“嗯,沒事。”灰衣人平淡地說著,倒像更在意麗卜能不能走穩。“你的背篼斷了幾根竹條,搖搖晃晃的,該換了。”“哦……到時在山外麵的村子買一個,這個舊的順路拿到廢品攤去。”“‘廢品攤’?你用舊的東西會送去那裡?”“對……我知道那個攤主,他家裡有生病的孩子,需要賺錢買藥。所以……我不用的東西,不習慣扔掉,總是給他。”“是嗎。所以你總去廢品攤,這才撿到了那隻瓶子。是這個原因啊。”
灰衣人眼眸微動。他的瞳色很淺,幾乎看不到輪廓,也隻有在閃動之時才泛起輕微的水色。
麗卜看著他的神情,試探著問了一句:
“我昨晚那隻瓶子,落在草房子裡了。你找到了嗎?”
“沒有去找。”
“你沒去找??”麗卜瞅他一眼,“你應該要去找的吧?我知道,你……——
“你就是那隻瓶子引來的人。”
他解釋:“我想起來,關於那個人,傳言說他是一位舞姬。你剛剛提到,不能把腳崴傷了。”
“哦。”灰衣人的反應很淡漠。
“還有,其實你不用戴帽子遮住頭發。我看到你是銀頭發的了,帽子後麵燒掉一個洞,銀色辮子都從裡麵漏下來了——”
“什麼?!”銀發人丟開麗卜,一把捂住蓬鬆鬆、梳得亂七八糟的魚骨辮子。他把整張臉都縮到兜帽裡了:“還好‘他’沒看見,不然要暴走……”麗卜差點被他掀翻,不禁喘著大氣一陣歎服:“果然是厲害的人,力道這麼剽悍……
“昨天晚上,也是你製服了草屋裡的那些人吧。”麗卜揣測道。“所以我想,這次你來,不會是要找我麻煩——你完全能把我綁住扛走,說不定還可以直接用法力……”
“我倒是想……可‘他’不準我亂用法力。”銀發人把辮子揉成一團塞回帽子,“也不準我扛著或者抱著其他什麼人。其實扶著也不行的。不過——”他瞥了眼衣襟下的一隻罐子,陰鬱說了句:“他又沒看見,管不著。……”
麗卜懵懵地看著他,想要發問。可也許是帽子的事帶來太大打擊,銀發人許久都不肯再吭聲了。
兩人腳下,淩亂的山路漸漸覆蓋上石板。眼前立起一座座房屋,已臨近旅客們常來的山下街坊。出乎麗卜的預料,銀發人沒有立刻去旅店,而是繞到一家布莊,說要給自己先換一件袍子。他拉著麗卜走進店門,把身上行囊全都丟給他,說試衣服的時候讓麗卜幫忙看著。麗卜瞥了眼街道儘頭的旅店,心下發顫,囁嚅著說自己還要趕快回山裡。“你有什麼急事嗎?”銀發人拿起一件麻布袍子,“是不是要給人送飯?誰?”“沒、沒沒、不著急、不送飯……”麗卜慌忙看了眼布莊的店員,心想:有人失蹤了,要給她送飯,彆人聽了會不會聯係到一起呢。
這件事,麗卜誰也不能告訴。他跌跌撞撞跳到店門外躲著,誰知銀發人也關切地跟過來:“你怎麼了,還好嗎?”“好好、好的,我喜歡這門口,很多扭來扭去的草葉子,好看……”“不,我是說你走得不穩。好像有一點跛的?”“跛”?!怎麼能當著店員說出這個字!旅店的失蹤案裡,砸傷並擄走女孩子的人,就是走起來一顛一顛的。
“沒有、沒有不穩,剛剛肚子疼,踩滑了……”“是嗎,可你一路都是這樣的,和肚子疼沒關係,是腿上受傷了。”麗卜咽了口唾沫:“我、我身上有舊傷,小時候被熊抓過……”他說到這裡就打住了,後半句話是:加上前幾天打了一架,用瓶子砸中對方,自己也扭傷了腳;後來又翻出旅店的牆,腿上自然更疼得厲害。
銀發人看著他,淡若無色的眼眸望進麗卜的瞳孔:
“真的嗎。熊。”
“真的。你可以去問山上的鄰居。我原本住在另一座山上,就是被熊抓了,父母把我帶來這片沒有熊的地方。鄰居都知道的……”可銀發人一點也不在乎,毫無征兆,輕聲問了句:“被熊抓住,對你衝擊很大嗎。”
麗卜沒料到這回應。“啥?對、對啊,到現在,熊也是我最害怕的東西……”
“是嗎。”銀發人低下頭。他看著腳下的草地(又是那種兀自搖擺的奇怪草葉),突然靜靜地出聲說:“你知道嗎,我認識一個小孩子,他麵對青草,看到的卻是滿眼粉紅色。
“這孩子的夥伴,在一片草叢裡失蹤了。從此在他眼裡,所有草地的顏色,就變成夥伴消失時,身上衣服的顏色。
“他也受到了很大的衝擊。世間,存在這種趁人之危,扭曲感官的力量。”
“你、你在說什麼東西?……”麗卜怔怔地問。可灰衣人已經走開了,布莊裡,試衣間的布簾幽幽拉上。
麗卜盯著他離開的方向。——扭曲感官,把青翠的草葉看成粉紅色?——可正當他陷入恍惚,突然眼角一閃,看到布簾旁邊有一片黑影冒出來。半透的,黑色如同夜晚的殘影。麗卜盯住它的時候,影子已越來越淡,頃刻便消散了去。
他看出那是一個人影。很高挑,黑衣之上攬一條雍容的長披肩。人影的最後幾個動作,是伸出手,從布簾的縫隙探進了試衣間裡。它把一條銀色的辮子托起來,捋了捋,細軟的長發貼在它的指尖上。
人影從亂糟糟的長發裡撥出一個毛栗子。大概是走山路時粘上去的。那人輕輕地半跪下去,透過布簾底端,摘下銀發人鞋子上的幾片草葉。
隨後就消失了。
麗卜再仔細看,隻瞧見試衣間門口一個瑩亮亮的罐子。這隻罐子,銀發人沒交給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