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其他辦法了。他兩眼一閉,緊追葛曼青的背影,縱身跳下。
*
她又選錯了、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曲又蓮死死捂住嘴巴,把嗚咽和狂亂的心跳通通堵死在喉嚨裡。
大巴車顛簸搖晃,縈繞著難聞的臭味。
這味道對於曲又蓮來說並不陌生,往前倒退二十年,在每一段來往於縣城和農村的路途上,她向來都是枕著這樣的味道打著瞌睡,和一大巴車的人一起搖搖晃晃、暈暈沉沉,就等售票員或是司機一嗓門把他們喊醒,然後打開車門告訴他們到站了。
這段記憶是如此的遙遠,又如此的深入骨髓。剛才短暫的睡夢中,她恍然間好像還是曾經那個十幾歲的女孩兒,紮著馬尾辮、彆著彩色發夾,身穿常年不變的紅白色校服和白色帆布鞋,迷迷糊糊地抱著書包,在想作業沒有寫完該去抄誰的。
可她忽然驚醒了,懷裡的不是書包,而是她三歲的兒子。
車內漆黑一片,月光透過窗玻璃,打出一層霜白色,但照不深。
曲又蓮看見她的鄰座頭靠窗戶,正輕輕打著呼嚕,因為車子顛簸,他的頭持續不斷地輕碰玻璃,發出輕響。
月光打出的霜白色落在他臉上,一絲不落地刻畫出他的模樣:慘白棉布、濃眉黑睫、豔麗的腮紅和殷紅的嘴唇。
曲又蓮的心臟漏了一拍,在尖叫出口的前一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車子勻速往前開,一車人隨著大巴車顛簸搖晃的節奏晃動著腦袋。曲又蓮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短促沉重的呼吸聲,孩子臥躺在她的臂彎裡,靜靜睡得正熟。
恍惚間有一瞬,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這是何時、不知道自己是誰、也分不清她身邊的、她懷裡的、這車裡的、都是什麼人……
大腦空白了,一切都是空曠的、虛無的。
突然,車子猛地一顛,鄰座身子一歪、頭倒在曲又蓮的肩膀上。
“啊!”她猝然驚叫,觸電一般噌地彈跳起身,驚動一車人。
人都醒了,齊刷刷看向突兀地站立在過道上的她。
孩子哼唧兩聲,迷迷糊糊睜開眼:“媽媽……”
曲又蓮受不了了:“我要下車!”
滿眼看去,棉花人偶濃烈潦草的五官一半被月光照亮、一半隱沒在黑暗裡。那些扭曲的、瘮人的臉,全都目不轉睛地看向她。
她控製不住自己,她渾身都在發抖。
她像是從冰窟裡逃生的人,寒冷由外而內將她浸透。她本能地顫栗。
車內死寂一片,棉花人偶一動不動。
曲又蓮呼吸愈發沉重,她感覺她的心臟再差一點就會吐出來。
她努力讓自己說話的聲音顯得正常:“不好意思,麻煩讓我下車。”
售票員站起來,問她:“你到站了嗎?”
“對,到站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氣,呼吸聲比說話的聲音還大,可空氣好像就是灌不進肺裡。
恐懼在擠壓她的雙肺,她快窒息了。
售票員走進過道,麵對曲又蓮。月光從一側照出她的半邊臉,紅白黑三種顏色在這巴掌大的弧麵上進行了最濃烈的碰撞。
“你到站了嗎?”她又問。
曲又蓮不敢再看她,垂頭,深深彎下腰,抱住孩子、也抱住自己。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她緊閉雙眼:“嗯,到站了。”
“真的到站了嗎?”
這聲音極近,就貼在她麵前。曲又蓮猛然睜眼,一雙濃烈扭曲的黑紅色五官距離她不過幾毫米。
“啊!!!!”她驚聲尖叫,接連後退,摔倒在最後一排正中間的棉花人偶身上。人形輪廓加上棉花那過分柔軟的觸感,叫人頭皮炸裂。
前一個棉花人偶還保持著轉腰探視的姿勢,曲又蓮回頭,另一雙漆黑的眸子又已貼在她眼前,鮮紅嘴唇一張一合:“真的到站了嗎?”
“啊啊啊啊!!!!!”曲又蓮崩潰抱頭,尖叫不歇。
“嗚嗚嗚、媽媽!媽媽!”木偶娃娃揉著眼睛哭鬨道,“安安困,安安要睡覺嗚嗚嗚嗚嗚……”
不管曲又蓮如何地尖叫,也不管孩子如何地哭鬨,全車人隻是這麼靜靜地看著他們,等她確認一個答案。
大巴車依然在顛簸,而車內的人直挺挺伸直脊背,分毫不動。
“真的到站了嗎?”所有人齊聲問。
曲又蓮趴跪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我、我要下車、我要下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