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夜路(19)(2 / 2)

把她的弟弟吃掉,她會是什麼反應?還是說,她也想嘗嘗她弟弟的味道呢?

“他、他想要的是……”他們的命吧。

孫舟齡說不出口。

他姐姐還小,這樣恐怖的事情一定會嚇到她的。

他不想說就不必說,他姐姐並不是非要一個親口的答案,她自然而然接道:“誒呀,上車的時候他沒有跟你說清楚嗎?”

她語氣有些氣憤:“這就是他的不對了吧,他是不是就故意等著這時候宰客呢?”

是的。

孫舟齡覺得司機等的就是這一刻。

從一根手指漲價到兩根手指,也絕非是因為他們砸碎了窗戶。即便現在窗戶好好的,他也一定會找其他理由。過程無論怎樣變化,他們現在的境況都是定局。

“弟弟。”他姐姐忽然壓低了聲音,望著他的眼睛說道,“你可以拒絕的。”

孫舟齡一愣。

可以……拒絕嗎?

拒絕了他們該找什麼辦法下車?拒絕了司機會把他們怎麼樣?他們確實是坐著出租車回家了不是嗎,為什麼還會有拒絕這個選項?

“你可以拒絕的,隻要你不想,就可以拒絕。上車前他沒有跟你講清楚,是他有錯在先。下車時他忽然提出無理要求,錯也在他。你隻是一個普通的乘客,你上這輛車就是為了回家,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可他卻再三脅迫。”

他姐姐的聲音如一顆釘子,堅定地插入他的心臟。

“你為什麼要有愧疚感?為什麼拒絕的話說不出口?”

稚嫩的童聲說出這般鋒利嚴肅的話語,孫舟齡第一次不是因害怕而顫栗。

拒絕?他極少拒絕彆人,尤其是上了高中,拒絕通常意味著更加災難的後果。忍一忍就過去了,拒絕反而會……

拒絕他!

心底一道聲音如驚雷響徹他的腦海,斬釘截鐵地對他下達指令。

他感覺前頭就是萬丈懸崖,懸崖另一頭有陸地,可大地的裂縫太寬,他根本跳不過去,一根鞭子在逼迫他,他下意識就想反駁:“可是如果拒絕了的話……”

跳崖跳不過去就會粉身碎骨,拒絕很多時候於他而言無異於跳崖。

“不要考慮這些。”他姐姐堅定地告訴他,“隻要你不想、隻要你不願意,你就可以拒絕。”

她的手摸向他的心臟:“傾聽你此時此刻的心聲。”

砰、砰、砰……

一瞬間,孫舟齡真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慌張、不安、恐懼、不情願、抗拒……

他才不想付什麼狗屁車費!這個司機根本就不是人!他想用一段路來換他們的命!人命哪裡有這麼低廉!這樣不平等的交易他憑什麼要答應!

怒火噌的在心底熊熊燃燒,孫舟齡怒目圓瞪,高高舉起黑針,暴怒喝道:“我他媽管你想要什麼!現在立刻馬上放老子下車!!!”

噗呲!

寒光一閃,鮮血噴濺,孫舟齡的小臂被切斷,斷肢拋出弧度,掉進司機的血盆大口中——

“等等!”葛曼青忽然抓住了孫舟齡的手臂,在他蓄力到最高點的那一刻,臟話還隻罵了一半。

黑針懸空,月光流銀般灑進車內,針尖在月照下反射出一點光,仿佛偌大夜空中的一顆星。

一瞬間,怒氣消散了,飽滿的情緒頓時無影無蹤,心臟空蕩蕩。孫舟齡有些茫然,茫然過後是後怕。

他不是個愛生氣的性子,極少動怒,就算是被人欺負了,也常常隻是委屈傷心,氣憤會有一些,但也隻是一些,根本不足以從內至外具像化表達。

可他自從到了南湖之後,已經莫名動怒好幾次了,而每次都是葛曼青把他叫回神。

不對勁,他為什麼會這麼生氣?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暴躁?

孫舟齡有些慌張,下意識看向葛曼青求助:“姐姐我……”

“怎麼了?”小女孩兒搶先答道,她的笑容還是那麼的燦爛無邪,可孫舟齡卻在其中察覺到了一絲不悅。

“弟弟,怎麼啦?”她知道孫舟齡叫的不是她,可是這一聲姐姐隻能是她。

葛曼青沒有興趣搶彆人的弟弟。說起來,孫舟齡一直叫她姐姐好像也隻是因為她還沒介紹過她的名字:“我叫葛曼青,你叫我的名字就好。”

“……曼青姐,我……”

“各位,該付車費了。”獵物好像開始失控了,在他天衣無縫的窺視中失控了。司機失去耐心,他討厭失控的感覺,更討厭獵物在他眼皮子底下失控。

“還剩二十一分鐘,你們要儘快了。”葛曼青提醒道。

小女孩兒不高興地撇撇嘴:“算啦算啦!”

她像個小大人掐住她弟弟的臉頰:“時間不多了,我說的你記住了沒?不高興了要直說,不願意就拒絕,生氣了就把火撒出來,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做,不要委屈自己,不要壓抑自己,知道了嗎?”

孫舟齡半晌回不過神。小女孩兒手勁很大,他的臉被她掐得生疼也沒反應。

“你的反應好慢哦。”小女孩兒歎氣道,“哎呀哎呀,乾嘛這副表情?我不會怪你噠,誰讓你是我弟弟呢。”

她重新揚起笑臉:“好啦,弟弟,你現在想做什麼呢?需不需要我幫忙呀?”

孫舟齡看著她,不知道自己該給出什麼樣的反應。

司機很可怕,窺伺感無處不在,這是監控、是防備、是伺機而動。心理上的壓力倒是其次,他更害怕的是司機究竟會做出怎樣的行為來殺死他們。

葛曼青能看到一些特殊的東西,她剛剛的那句“等等”會不會有可能已經救了他一命?

小女孩兒催促著:“我剛剛才教過你的,你不會是忘了吧?”

沒忘,怎麼可能會忘。他隻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不可能把他的姐姐推到鬼怪麵前,而自己當縮頭烏龜,他絕對不可能讓自己的親人去送死。

“弟弟,相信我。”小女孩兒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要快點做決定了哦,你需要我幫忙嗎?”

“我……”

葛曼青看著倒計時一分一秒過去:“孫舟齡,聽你姐姐的話。”

“我……”孫舟齡一咬牙,“我需要。”

小女孩兒咯咯笑起來:“對了嘛,我們是一家人,如果你需要幫助,一定要和家裡人說,如果我不在,你就告訴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舅舅舅媽。”

“但是嘛,”她話鋒一轉,擺出憂愁的表情,“現在隻有我在,可我一個人又解決不了……這個時候該怎麼辦呢?”

司機已經再也維持不了偽裝的表情,所有的刻意忽視都意味著蔑視和挑釁,他麵目猙獰,血口張大到頭的兩倍大:“可惡、可惡!不付車費的乘客都要付出代價!!!”

砰!

前排窗戶突然碎裂,幾條蒼白細長的手臂猶如水草把司機纏住。

“嘻嘻嘻嘻……”笑聲連連。

孫舟靈的小夥伴們沒有消失,而是跟他們一起上了車,在車頂坐了一路。

司機似乎為此深感意外,出租車內的一切事無巨細皆納入他眼中,可車外他卻是從未注意過。

血口已經張到最大,有兩隻小手扒住他的上下牙,把他的嘴巴掰得更開。

呲啦——嘴角把耳朵撕裂,直到耳根頭皮。

“嘻嘻嘻嘻嘻……”孩子們的笑聲像風鈴陣陣,有個小孩兒好奇地把頭塞進他的嘴巴裡張望。

小女孩兒一直看著弟弟,全然沒有在乎身後發生了什麼,接著道:“這個時候,就還有朋友呀!”

她的小夥伴們紛紛看向孫舟齡,或從車頂倒懸、或扭轉脖子探頭探腦。

“弟弟!”

“弟弟!”

一聲一聲。

帶著水草腥氣的水珠密密麻麻從他們的衣服上和頭發上滴落,有一個稍大些的男孩兒掏出一把糾纏的水草,團成球塞進司機的胃裡——一整條手臂從喉嚨直達胃部——男孩兒的手臂剛好夠長。

嘎巴!司機忽然咬住了他的肩胛骨,雙目血紅,眼神好像在說他還是太嫩了,但那男孩兒隻是咯咯笑。

挑釁!赤/裸/裸的挑釁!

司機怒極,一口尖牙如同鍘刀砍碎男孩兒的肩胛,咕嚕一聲,手臂吞進肚子。

男孩兒擺蕩著半邊肩,流出來的不是血,而是透明的湖水,依然咯咯笑個不停。

另一雙掰開司機嘴巴的雙手被咬掉了手指,斷指裡除了湖水,還流出了纏綿的水草,細細的、絨絨的,孫舟齡幾乎能想象到它在水裡順著水流飄搖的樣子會有多好看。

“笑吧,笑吧,你們都會被我吃掉!”司機大聲道。沒有人能在他的地盤上打敗他!

“嘻嘻嘻嘻嘻……”孩子們好像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不理會司機的表情如何驚悚駭人,一個個爬進駕駛座,幾人掰開他的血口、幾人把手臂插進他的喉嚨裡。

嘎巴!手臂全部被咬斷。

“弟弟,你的朋友呢?”小女孩兒眨巴著眼睛問孫舟齡,一點都不在乎小夥伴們的胳膊。

“我的朋友……”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他有朋友嗎?以前在鄉裡上學,他有過幾個朋友,可是後來他上了高中,他的朋友們選擇了去讀職校或是出去打工,算起來已經有兩年多不曾聯係過,甚至於他連他們的長相都快記不清了。

這樣的應該還能算是朋友吧?

“……他們不在這裡,我記得他們是去……”欸?他們是去哪裡上學、去哪裡打工了?

他記得中考成績出來的那一天,他們曾一起說過未來的計劃,記憶已經模糊了,又或許他的朋友們當時說的就很模糊。

他們說了自己的計劃,可計劃隻是計劃,實際常常會因時間而變得與計劃相距甚遠。那他們到底去了哪裡呢?他們好像沒有說過。

這樣的還能算是朋友嗎?

“你再想一想呢?”小女孩兒提醒他,“比如看看你的旁邊?”

葛曼青已經撐著腦袋看了他們好一會兒了,忽然被點名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

“她是你的朋友嗎?”

啊,是嗎?

他當時好像是彆無選擇才跟在了葛曼青後麵,而他確實也沒有跟錯人,葛曼青護了他一路,可他隻是一直拖後腿。

他算是她的朋友嗎?她會願意當他的朋友嗎?

“咯咯咯咯咯……遊泳遊泳遊泳!我們一起去遊泳吧~”孩子們笑得歡快,車內前後排,仿佛兩個世界。

葛曼青看著孫舟齡糾結又膽怯的模樣,忽然彎了彎嘴角,伸出手:“孫舟齡,交個朋友吧。”

孫舟齡一愣,忙不迭握住她的手,既震驚又感動,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小女孩兒拍手笑道:“好耶!弟弟你有朋友嘍!”

“十七分鐘。”葛曼青報時。

小女孩兒加快了語速:“弟弟,現在你可以找你的朋友幫忙了。”

她還沒有放棄她的教學小遊戲,葛曼青順著她的話幫她加快速度:“孫舟齡,你需要我怎麼幫你?”

“啊這……我、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你剛才說過你想下車。可是司機不讓我們下車,門被他鎖住了,所以我們現在要麼解決門鎖,要麼解決司機。”

“可可可、”孫舟齡忽然結巴,他還是很害怕司機會傷害到葛曼青,前排駕駛座上短短幾分鐘,他姐姐四個小夥伴已然都成了斷臂維納斯了。葛曼青和他們不一樣,葛曼青沒了手臂會死的!

他急中生智,頓時恍然道:“司機已經被牽製住了,我們可以從窗戶裡爬出去啊!”

他說著就要往外爬,可忽然後衣領一到強力將他扯回。

葛曼青淡淡道:“從窗戶出去會死。”

她剛剛一瞬間看見了孫舟齡半個身子被切斷的淒慘模樣,小女孩兒望著弟弟的屍體嘶吼。

左眼現在脹得她難受,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爆開了。可她摸摸眼球,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

得快些。

“我建議先解決司機,需要我幫忙嗎?”儘管她覺得並不需要,前排的四個小孩兒好像已經鬨得差不多了。

“不用,我有針!”孫舟齡還是不希望讓葛曼青去冒險。

“遊泳遊泳遊泳!!!”孩子們越喊越興奮,如果他們的胳膊還在,他們現在一定是高舉雙手歡呼雀躍的模樣。

司機感覺很不舒服,四個頑皮的孩子在他耳邊嬉鬨吵嚷,猶如魔音入耳,糾纏得他分身乏術,而與此同時,他的肚子越脹越大,裡頭有水聲晃蕩。

是因為剛才的一把水草嗎?唔、可惡!他討厭孩子!他要把他們全部吃掉!嚼碎成渣!

他憤怒著,已經全然被四個孩子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沒有注意到第二次向他襲來的黑針。

噗呲!

針插進他的頭頂,他瞬間身體僵直。

可不過幾秒,孫舟齡連笑容都沒來得及展開,司機竟已恢複正常。

“我討厭孩子!大孩子小孩子都是!!”司機怒道,“我要把你吃掉!!!”

孫舟齡頓時臉色煞白,針都不要了地縮回手,那血盆大口轉眼間就要貼到他麵前。

“遊泳遊泳遊泳!!!!”孩子們齊聲歡呼著,就像是在唱誦某種咒語。

“呃唔——!”血口還未到後座,司機忽然嘔出半透明的紅色液體,是湖水混雜著血水的難聞味道。

“遊泳遊泳遊泳!!!”童聲高呼。

司機的肚子已經脹得像是懷胎十月,肚皮馬上就要撐破,而同時,他肚子裡的手臂竟然在摳撓他的胃……

不對!他們是在遊泳!!

他的肚子裡現在就是湖!

遊泳的時候手臂會撥開湖水!

他們要撥開他的肚皮!!!

司機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孫舟齡眼看司機臉色驚變,收斂了血口,牢牢護住肚皮,手指伸進喉嚨摳挖,可腹中的血水源源不斷,根本吐不乾淨。

西服早被撐破了,他的肚皮現在是被吹大到極致的氣球,薄薄一層皮好像會因為一粒灰塵的擠壓就爆炸,裡麵有手指的痕跡從中間向兩邊劃去,就像是在遊泳。

“遊泳遊泳遊泳!!!”

砰!司機的肚皮爆開,頃刻間猶如水壩開閘,血紅的大河洶湧傾瀉。

孫舟齡甚至來不及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隻覺一陣頭暈目眩,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村口的水泥地上。

出租車從內而外被洪水衝散架,一切血紅的細碎的殘渣鋪天蓋地,厚厚一層,包括他的身上臉上。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嘔,比追隨曲又蓮的腐屍群的氣味還要濃烈數十倍。

他不敢細想這些是什麼。

葛曼青從車子的另一頭走過來,整個人血糊糊的根本看不清模樣,她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抹乾淨手機屏幕:“十四分鐘,孫舟齡,你要快點了。”

“趕快出發吧!”小女孩兒一蹦一跳到孫舟齡身邊,挽著他的胳膊把他拉起來,遞給他一枚閃亮的黑針。

她弟弟的防身利器,可不能弄丟了。

她的身上仍舊不停滴水,逐漸將附著的血汙衝刷乾淨。

“遊泳遊泳遊泳、唔……”另四個斷臂維納斯艱難地站起身,咯咯笑著,低下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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