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夜路(19)(1 / 2)

《葛曼青她不能死[無限]》全本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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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計時半小時,村子已經就在眼前。出租車內車窗封閉,水汽堵得人喘不過氣。葛曼青感覺自己要被淹死了,肺部翕張大開大合,她一呼一吸的不是空氣,全是濃厚的水霧。

“師傅,開一下窗戶吧,太悶了。”

“不好意思,窗戶壞了,還沒去修。”

“四個窗戶都壞了嗎?”

“是的,非常抱歉。馬上就快到目的地了,再稍微忍耐一下吧。”

可是她已經快忍耐不住了啊……

葛曼青想起小時候有一次跟奶奶在鄉下的澡堂洗澡,澡堂通風不好,一進去,白色的水霧繚繞蔽目,根本看不清人,她緊緊牽著奶奶的手,一刻也不敢鬆。

她把水霧吸進肺裡,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一個空閒的淋浴頭,衝淋、洗頭、打沐浴露、搓身子……她的大腦越來越沉重。有熟人叫住了她奶奶,奶奶回應著,鬆開了她,轉眼間便被白色水霧吞噬了身影。

葛曼青的呼吸很沉重,當時和現在都是。肺部需要空氣、需要氧氣,但是她呼吸到的隻有水汽。

於是她跌跌撞撞掀開了塑膠門簾,更衣室的冷空氣吹得她渾身一哆嗦。水霧消失了、大腦清明了、呼吸暢快了,空氣充盈肺部,她活了過來。

現在,窒息的前兆一如當時,她也需要掀開出租車的“門簾”。

“弟弟,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小女孩兒捧著弟弟的臉憂心道。

她渾身還在止不住地向下滴水,而孫舟齡的一包紙巾早已用完,紙團隨意地扔在地上和座位上,已經快被水泡爛了。

孫舟齡眼皮半睜,一隻胳膊還攬著小女孩兒,對方冰涼的身體隔了幾層布料向他傳遞到寒意,滴不儘的湖水似乎也要將他泡發,但他並不在意。

他找到了他姐姐,他要緊緊的抓牢她,帶一起她回家。

隻是肺裡全是水,他已然是即將昏厥的狀態,雖然有在刻意用力,可胳膊也僅是虛虛的搭在他姐姐身上。

水汽濃度逐漸提高的過程,也是溫水煮青蛙的過程,他沒有對此保持警惕,大腦缺氧之後再想去思考,已經來不及了。

“我……好像……呼吸不上來了……”孫舟齡說。

“呼吸不上來了該怎麼辦?”他姐姐擔憂地問。

孫舟齡眼珠微微轉動,看向身側:“我想……開窗……我還想……下車……”

窺伺感在波動,司機怎麼可能允許他們這個時候下車,嘴裡還是一樣的話:“馬上就快到了,再忍忍吧。”

小女孩兒戳了戳弟弟的臉:“你彆睡過去咯,我們還要回家呢……”

可孫舟齡實在要撐不住了,再怎麼大口也喘不上氣,他的眼皮漸漸閉上,但被兩根冰涼的手指強行撐起。

小女孩兒慘白的臉湊在他眼前,表情是充滿童真的疑惑:“你還忍得住嗎?就算忍不住了也還是要繼續忍嗎?”

還要忍嗎?

葛曼青聽著姐弟倆的對話,舉起扳手。

砰!

窗玻璃被砸爛,新鮮流通的空氣立馬灌進鼻腔,把車內濃厚的水霧帶走一部分。

活過來了。

碎玻璃渣割破了皮膚,淡淡的血腥味被風卷走,葛曼青替孫舟齡回答道:“忍不了了,再忍就要被憋死了。”

“嘻嘻……”小女孩兒自上車以來第一次正眼去看葛曼青,捏了捏弟弟的臉頰,“你覺得她說的對嗎?”

孫舟齡好了一些,但是依然沒精打采、耷拉著眼皮:“對,不能再忍了……”

小女孩兒朝葛曼青伸出手,不需多言,葛曼青自然的把扳手遞給她。

啪,大扳手落在小小的手掌中,發出輕響。小女孩兒掂量了幾下,將扳手塞進弟弟懷裡,輕快道:“不想忍的話,現在就該到你咯!”

孫舟齡下意識抱住了扳手,半睜眼睛看向自己這一側的車窗。

砸爛它!

腦海中有一個聲音這樣告訴他。

舉起扳手,砸爛它!

那個聲音催促著。

冰涼的金屬上凝滿了水珠,摸起來滑滑的,需要握得夠緊才能舉起來。

孫舟齡看見了窗戶上自己的影子——一個疲憊瀕死的瘦鬼。他的校服臟兮兮的,在暗夜裡看不清顏色,除灰白以外都是黑,像是挖煤回來的礦工,耗儘了力氣癱倒在沙發上,可懷裡卻不知何時抱了一具僵直的屍體,屍體灰白色的身軀被湖水浸泡多年,發皺、然後發脹。

可低頭,他姐姐的臉龐就在眼前,明明是和媽媽抽屜裡的照片上一樣明媚可愛。

假的,玻璃上映出來的是假象,是暗處的窺伺感在作祟、是這個假裝正常人的司機在搞鬼!

砸爛它!

這道聲音來自於他心底。

孫舟齡抬手——

啪,扳手從他手中滑落。

他沒力氣了。

缺氧的身體太羸弱了。

“我、我……”

他姐姐看看扳手,又看看他,沒有責怪、沒有任何異樣的神色:“要幫忙嗎,弟弟?我可以幫你哦!”

“……嗯,姐姐你……幫幫我吧……我快要……”忍受不了了。

小女孩兒揚起笑臉,毫不費力地掄起扳手,細弱的手腕劃出一道弧,砰!窗玻璃瞬間稀碎,玻璃渣飛濺,在她和弟弟身上劃出數道細小的口子。

葛曼青砸窗戶也算是耗儘了僅有的力氣,可不過是在窗戶中間破了個大洞。小女孩兒一出手,卻是讓窗玻璃連個邊都不剩了,碎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對流行成,車內空氣徹底暢通了。

小女孩兒一下一下撫摸著弟弟的頭發,孫舟齡的臉色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

扳手丟還給葛曼青,小女孩兒對弟弟憐愛道:“不舒服了一定要說哦,我不會讓彆人欺負你的!”

說著,她抬起胳膊,展示自己並不存在的肌肉:“誰要是敢欺負你,我就把他打飛!”

這一刻,孫舟齡好像看到了他姐姐用瘦小的身軀擋在他媽媽麵前時的樣子。

儘管從小父母便說他和他姐姐簡直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但越長大,他父母才越發現,其實姐弟倆像的也隻是外在長相,內在性格卻截然相反。

孫舟靈從小就活潑好動、聰明伶俐,說話走路都比其他孩子早一些。其他孩子還不能流利表達自己想法的時候,孫舟靈就已經能自己撒丫子出去找大孩子瘋玩了,而且爭吵打鬨從不落下風。

但孫舟齡不一樣,他從小性格沉默內斂,不喜歡與人交流,更愛自己一個人獨自玩耍,而且也不善與人爭辨,總是避免和彆人發生摩擦,久而久之,便養成了膽小怕事的性子。

孫舟齡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他的心像是被一張紙被人揉皺。

他姐姐不過才七八歲,個子還沒有他的腿長,卻已經能擋在他和媽媽麵前保護他們了。可他白長了一米八幾的個頭,卻遇事總將自己縮成一團躲在人後。

他不如他姐姐,他不過是借了個和姐姐同音的名字,卻沒有能長成姐姐的樣子。

“小哭包怎麼又哭了?”小女孩兒掐著孫舟齡的臉,像是在玩橡皮泥,“不開心要說出來哦,受欺負也要跟我講哦。”

小孩子說話的尾音可可愛愛,強烈的羞愧幾乎將孫舟齡衝垮。他根本不知道眼淚為什麼會流出來,明明他已經努力克製了。

“沒有、沒有不開心……”

“哼,騙子!你明明就是有不開心!”

這時候,車停了。

村口的白牆上寫著專屬於千禧年代的標語,字體板正,筆畫斑駁脫落。再往裡,水泥路邊上有一根歪斜的電線杆,任何小轎車過去都一定會被刮蹭到。

“乘客您好,方塘鄉祥林村到了。請問幾位是誰來付車費呢?”司機微笑問道,“還有碎掉的窗戶也需要照價賠償,賠償金又是誰來支付呢?”

沒有人說話。

葛曼青悄悄動了動手指,車門依舊打不開,她把手臂伸出窗外,在想跳窗而逃會不會也是條出路。

窗戶破碎的鋒利邊緣忽然變成了渦輪型的鋸齒,眨眼間切斷了她的手臂。

葛曼青眼前一花,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縮回了胳膊,手背上有一道被劃破的口子,鮮紅色的血液汩汩而流,痛感讓她更清晰的感覺到肢體尚在。

暗中的窺伺感好像發出了低低的嘲笑,葛曼青望著衛衣袖子上一滴新鮮的水漬,忽然勾了勾嘴角,安安靜靜地不再有多餘的動作。

倒計時在繼續,時間越來越少,最該著急的人不是她。

無人回答,司機的微笑越咧越大,鮮紅的嘴唇像是被拉扯的橡皮筋,逐漸彎曲成常人難有弧度,嘴角直逼耳後根,占據了大半張臉:“請問幾位誰來付款呢?”

他喉嚨微動,如同一隻幾個月未曾進食的餓鬼,對著餐盤裡的食物瘋狂分泌口水。

他已經不想再藏了。

孫舟齡渾身發涼,一把將姐姐摟進懷裡,遮住她的眼睛,同時狂拉車門,可門絲毫不動。

果然、他沒錯!他就知道這個司機絕不可能是人!他當時就不該上車!!

……不、不上車他怎麼能這麼快到家?可上了車……

司機眯眯眼,眼珠子在他和葛曼青身上來回打轉。

……可上了車、上了車就會是現在這種情況!司機張開血盆大口、車門完全不能打開、他年幼的姐姐蜷縮在他懷裡、照顧了他一路的另一位姐姐被玻璃劃傷同樣苦思不得解法!

他不該上車的、不該上車的!!!

……可是不上車他怎麼能遇到他姐姐?

孫舟齡無意識的哆嗦著,比篩糠還要誇張,小女孩兒瘦小的手掌輕輕拍著他的背,像是大人在給小嬰兒哄睡。

……他姐姐、他姐姐……

小女孩兒撥開遮擋眼睛的手掌,漆黑的瞳孔沉靜如深潭。

孫舟齡望著他姐姐的麵龐,眼神逐漸失焦。

不上車怎麼遇到他姐姐?禍福相依不是嗎?可、可是……現在他們都被困住了,這都是他的錯!他不該讓他姐姐上車的,是他害了她!!

但是現在再想這些還有什麼用嗎?他現在可以做什麼呢?如果過去的事情已然無法改變,那麼當下的這一刻是不是已經是他能擁有的最早的機會了?

如果今天一定要有人死在司機手裡,那麼他希望自己至少能有一些用處,去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去給愛他的人創造一絲生的機會。

孫舟齡感覺自己的大腦好像被劈成了兩半,有兩種不同的思維在爭吵、在交鋒。

他不知道哪一種思維才是正確的,也不知道哪一種思維才是屬於他自己的,他隻知道自己的心在搖擺。

“弟弟。”他姐姐叫他,“司機師傅在問你呢。”

司機不著痕跡地瞥了眼小女孩兒,露出鋼鋸一般的牙齒,無聲大笑,對孫舟齡道:“這位乘客,是您來支付車費嗎?您想要怎麼支付呢?”

“我、我……”孫舟齡被趕鴨子上架,冷汗涔涔而下,眼神驚慌,根本不敢去看司機。

“弟弟。”他姐姐提醒他道,“車費總共多少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孫舟齡,他姐姐眼神純真溫和,司機眸光鋒利如刀,葛曼青則依然表情淡淡的、無波無瀾。

孫舟齡像一隻學舌的鸚鵡,也像一個傳話的話筒,聲帶顫抖著問司機:“車、車費、要、多少……?”

司機伸出兩根手指頭:“車費加窗戶賠償金,總共這麼多。”

“這麼多、是指、多少?”

司機笑而不答。

“我、我好像沒有、帶夠、這麼多錢、我可不可以……”

司機斷然搖頭:“不能賒帳。”

然後他舔了舔嘴角:“放心,你們付得起。”

他的眼睛在後排三人身上逡巡一圈,補充道:“甚至還綽綽有餘。”

葛曼青頭靠車窗,呼吸著窗外新鮮的空氣,感覺到左眼眶又在發熱發燙。

車頂有水滴滴落,但外麵晴夜萬裡,並沒有下雨。司機好像能對車內的一切了如指掌,乃至包括他們私下裡細小的動作和腦海中隱秘的想法,卻無法察覺車外的狀況。

他或許是真餓了,又或許是被食物蒙蔽了眼,總之眼神溜溜轉了這麼多圈,也沒發現車頂不斷滴落的水珠。

葛曼青心裡默默回道:確實是綽綽有餘。

但她好像不得不提醒一下:“還有二十七分鐘。”

小女孩兒立馬直起身子,催促道:“弟弟,你要快一些嘍!”

倒計時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催命,孫舟齡一著急,說話都利索了:“師傅、車費到底是多少?能不能說明白?兩百、兩千還是兩萬?”如果你真的要的是錢的話。

他暫且自欺欺人,當作司機要的真的是錢:“我的手機死機了,我身上實在沒有帶這麼多現金,我可不可以回家取來再付給你?”

司機搖頭,幽深的眸子盯著他的雙眼,問:“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錢,你真的猜不出來我要的車費到底是什麼嗎?”

他其實特彆喜歡孫舟齡,他喜歡看獵物害怕掙紮卻又逃脫不得的模樣。所以他現在十分的有耐心,循循善誘,想要慢慢讓獵物自己發現真相。

對比起來,旁邊這個砸爛他車窗戶的年輕姑娘就顯得無趣得很,她明明也是獵物之一,卻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她應該早就猜到了他想要的是什麼了吧?可她為什麼不害怕?

想不通,但他實實在在地討厭這樣的人。

所以可以先把她吃掉。

司機裂開的大嘴盆幾乎要兜不住瘋狂分泌的唾液。

年輕姑娘的體型勻稱,肉量適中,從她砸窗戶的動作來看,寬鬆衛衣下的肌肉應該相當緊致彈牙。

他喜歡吃鮮嫩的食物,而且他相信,在他享受美味的時候,另一個獵物的反應也一定不會讓他失望。

啊呀,真的是好期待,簡直恨不得現在就咬上一口!

“弟弟,他要的是什麼呀?”小女孩兒天真無邪地問道。

嘖,差點忘了,還有這麼一個討厭的家夥。

司機的表情微微一僵,看向小女孩兒背對他的後腦勺。上車到現在,她有正眼瞧過他嗎?

憤怒、無比的憤怒!

不速之客,她到底想要乾什麼?斷了他的路,非要上車,又把他車裡搞得水騰騰的一塌糊塗,可上了車又隻是抱著他的獵物說話唱歌!

但終究隻不過是個小屁孩兒,在他的地盤裡,他說了算。

司機舔舔牙齒。

弟弟嗎?姐弟倆的味道會相差多少呢?他好像還沒試過。

可惜他不喜歡被水泡發的饅頭——他覺得小女孩兒嘗起來就是這個口感。

所以,“綽綽有餘”並不存在,他的獵物從始至終隻有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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