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就走了。”安清說。
“那時候我沒有想過報警,畢竟也不懂這些。可是在我被周某侵犯,一直沒有出現的安某,在我離開房間時,卻抱著我把我關了起來。”
他將她關在了樓下的地下室裡,所以她並不知道安夏後來發生了什麼。
“安夏沒有出聲。”
“因為沒有出聲,所以當發現她時,她已經在櫥櫃裡被鎖了三天了。身體因為高燒嚴重脫水,送去醫院搶救了好幾天,好歹救了條命回來。”
“但是那之後,她就不會說話了。”安清說。
其實安夏的這條命,原本安某是不想救的。隻是安清那天尖叫的厲害,鄰居多少也聽到了聲音,來詢問了姐妹倆的情況。安某隻說姐妹倆都很好,安清那天叫隻是被他打了一頓,打了一頓就跑了。而安夏應該是出去玩兒了。
可是小孩子出去玩兒,總是要回家的。安夏的小夥伴好幾天沒有見她,就跟家裡的家長說了。家長們找安某,安某一直在打牌,家長覺得不對,就報了警。
是警察把櫥櫃裡的安夏找出來的。
也是警察給安夏出的醫療費。
甚至後來照顧安夏的,也是那些警察。
安夏隻有了六歲,但是警察對她的照顧讓她產生了很大的信任感。她雖然沒上過學,但是安清教過她幾個字還有幾個拚音。
在她出院後,安清沒有報警,她去報警了。
周某和安某都被傳喚,甚至警察也去找了安清,周某安某否認,安夏什麼證據都沒有,安清拒絕見警察,這件事情就這樣被塵封了起來。
“我沒再回家。”安清說。
“我被鎖在地下室兩天,我的朋友就來找我,我就跟著他們跑了。”
而她所謂的那些朋友,也是上學時候認識的一些高年級的小混混,安清跟著他們跑了以後,就沒再上學,甚至在警察找了她之後,離開了秦城。
“我不想再回去。沒有我留戀的人,那個地方也令我作嘔,我也沒有家。我就孑然一身,在另外一個城市生活。”安清說。
“好在那時候監管還不算嚴格,我雖然隻有十二歲,但是小地方沒有童工的說法,我在一家餐館打工,錢掙不到,但是好歹有口飯吃。而有了錢,我就跟和我一起出來的那些朋友出去上網,喝酒,這樣渾渾噩噩過了三年,好像那件事情伴隨著時間慢慢被淡忘了。”
“但是人生就是很奇妙。當你快要淡忘了某件事的時候,總是會因為莫名其妙的人或者事,讓你重新想起來。”安清道。
“我在餐館打工的時候,有個我曾經家裡的鄰居,來我打工的地方修廟。他認出了我,然後跟我說,讓我回家看看,他說安夏快被我爸打死了。”
剛才安清說人生很奇妙。
奇妙的點不光在淡忘某件事後,因為莫名其妙的人或者事,讓你重新想起來。還有一點,時間真的會撫平一些情緒。而在消極的情緒被撫平後,積極的情緒重新冒頭,安清又會想起一些安夏小時候的事情。
她會叫她姐姐,會留給她她最喜歡吃的小餅乾,會抱著她跟她說她隻有她了,沒有媽媽她們就互相陪伴。
十五歲的安清在一夜一夜的輾轉反側中,想著過去的美好,猜測著安夏現在的不幸,最後,她還是回去了一趟。
安清回家的時候,安某正踩著安夏的頭在喝酒。
三年不見,安某比三年前更惡心了一些,他變得更老,更頹廢,更無能更無用。而安夏,沒有什麼變化。
三年過去,安清長高了許多,而安夏沒有絲毫的長大。
她依然像是六歲的時候那麼高,甚至更為瘦弱,她的頭發被剪得亂糟糟的,她穿著破爛的衣衫,蜷縮在安某的腳下,像個破碎的娃娃。
她確實像個娃娃。
她的身上沒有一絲一毫人的氣息。她的骨骼纖細脆弱,臉頰蒼白無色,雙眼空洞無神,她就那樣蜷縮在那裡,像是在看著某個地方,又像是沒有在看。隻是那樣蜷縮在那裡,乾熬著這痛苦的時間和歲月。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沒有生氣的破娃娃,在聽到開門聲,在轉頭看向門口,在看到站在門口,過了三年長高長大了的姐姐時,她那空洞無神的眼神,像是被滴入了一滴水,泛起了一絲光彩。
“那是她渾身上下,唯一可以證明她活著的光彩了。”安清說。
“當時因為她去報了警,周某被傳喚。而因為這件事情,周某也不再帶著我爸賭博了。失去了周某這個搖錢樹,我爸把所有的恨意都轉接到了夏夏的身上。他開始沒日沒夜的打她,折磨她。他拽著她的頭發,像是打一隻小貓小狗一樣打她。而拽著頭發,頭皮會很疼。夏夏就自己把頭發胡亂剪了,讓他抓不到他的頭發。但是沒想到,他不抓她的頭發了,他直接踩著她的腦袋打她。”
“她這三年沒有長大。她每天都要遭受安某的毒打,安某也不給她飯吃。鄰居偶爾會管她,一個小啞巴,就這樣在毒打和彆人的施舍中過了三年。”
“安某是她一輩子的夢魘。”
“我當時看到這幅場景就瘋掉了,我瘋了一樣跑過去,把她從安某的腳下拽了出來,我把她抱在懷裡,她也有了動作抬手抓住了我。伴隨著我抓住她,她眼中的光芒越來越亮了,她就那樣死死地抓住我,並不是想抓住我不想離開,而是隻是單純的想碰觸我。儘管我對她說了那樣惡毒的話,下了那樣惡毒的詛咒,但是她都沒有放在心上。”
“她隻記得我是她姐姐。”安清說。
“我抱著她,感受著她的溫度,確認她還是活著的。然後我抱著她,問她怎麼不喊,不疼嗎。她就隻是衝著她笑,眼神明亮又乾淨。我問她你怎麼不說話啊,她也隻是衝著我笑。”
“她不會說話了。”安清說。
“明明在那件事情發生以前,她已經很會說話了。六歲的孩子,說話很流利,也很有邏輯。她甚至會唱我媽教給她的歌,偶爾我睡不著的時候,她會唱給我聽,就像我媽還在世。她甚至還會背古詩,給我講我曾經給她講過的故事。她的聲音很好聽,小孩子的聲音,清脆的,泉水一樣清冽香甜的,但是她再也不會說話了。”
安清的呼吸急促了一下。
她摸著冰涼的酒杯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而後,又重新地舒展開。
“我說不讓她出聲,她就真的沒出聲了。”
“她把這當做對自己的懲罰,因為她沒有救得了我,所以她沒資格說話。”
“她覺得她不說話,就可以守住我那傷痛的過去。”
“她寧願不說話,也不想把我這道疤再揭開。”
“她就這樣藏著這個秘密,當著小啞巴,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過著。”
安清摩挲著酒杯,酒杯裡的冰塊融化,讓酒杯變得冰涼徹骨,而安清的手指貼在酒杯上,並沒有感覺到涼,亦或是她被冰得麻木了。
“是我害了她。”
在連續說了好幾句話後,安清沉默了許久,沉默過後,她對李澤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不應該對她說那些話。她當時在發燒,已經意識不清晰了。而且在我被侵犯的時候,她發出過聲音,是我讓她不要出聲的。而就算她想救我,她也救不了,櫥櫃外麵被我鎖住了。”
“我忽略了這些,隻記得我的傷痛,然後拿著尖刀一下一下地紮向她,我想著我已經不完整了,那我也要把她弄壞。”
“我那時候肯定是瘋了。”安清說。
“她從她出生的時候就在愛我了,一直愛到現在。但是我卻在一段時間裡沒有愛她,甚至恨她,報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