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2 / 2)

雲橫秦嶺 寄小舟hl 7456 字 3個月前

“那便是你也同他們一樣”,冬青拿過針線筐,“彆人如何說我不在意,我本流離之人,現今憑本事掙些傍身錢,是辛苦些,但自在,總好過那些搖尾乞憐的軟骨頭。”

隔著牆也能聽到正廳人散了,吵嚷起來,不時有一兩人吊著嗓子,連雲海間亦聽得清楚:“日逐王起轎!”

“聽聽這響,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當了狗似的。”

宋照岄的心思卻遠了去,冬青尚知不能仰人鼻息,可自己呢?千金貴女不過是彆人刻好放在廳堂的空擺件罷了,現下連這層殼也碎了。

“宋姑娘,這個也我來吧”,冬青手裡的活計已了,從宋照岄手裡抽了針線,借著陽光端詳,“果然是京裡的閨秀,樣式做得再精巧也沒有了,隻是宋姑娘到底是受人供養,活計做得慢些。”

若從未離開京城,我大概還以為人間隻有一條路可走,春朝辦花會,暑熱時遊船,秋日賦些新詞,年節到了,跟著娘親和祖母進宮拜見闔宮的貴人。

哪會知這天地如此廣闊。

宋照岄不是天生規矩,而是被規訓的,曾經是一個恃寵肆意,行俠仗義的小小女俠,在家族的教育和宮規的威懾下,逐漸在無知無覺中變成一個家族意願的載體,不再執著於那些與女子身份不符的夢想,也不再做哪些或為大人們不喜的言行,張牙舞爪的小丫頭變成了一個按貴女一比一量好的模子。

家變流放前封閉在閨閣中,母族女子均為家族或國家獻身,父族原為江南世家,至照岄之父宋禕官至工部尚書。宋照岄從小嬌養,琴棋書畫精通,尤善畫技,但遠離政治漩渦和家族間複雜的人情世故,加之父母感情和睦,宋照岄本身也隻希望尋個好夫君,相夫教子過一生。

但一朝巨變,宋照岄不得不直麵風雲詭譎的政治鬥爭和風霜刀劍嚴相逼的生存環境。這一路她從被封建禮教馴化的高門淑女,未來的賢妻良母,看似自主但實際被嬌妻思維所捆綁,變成了真正獨立思考問題,用自己的能力搏前程的影子女相。

初來邊塞時還容易退縮,總是想尋一個安身落腳之處,雖然心有報仇執念,但根深蒂固的想法總是讓她覺得靠自己無法完成這樣的事,潛意識總是想依靠彆人。

但後期隨著自己的遭遇和自己的成長,以及包括皇後在內的眾多親近女性的遭遇,以及皇後姨母的提點,她逐漸覺醒,變得不再試圖依賴他人,而是在意自己真正的價值和把握的權力。

同時,由於小時候在家裡比較受寵,所以毒舌屬性點滿,也習慣總有猜自己心思的下人和樂於滿足自己要求的父母,所以比較傲嬌。

宋照岄的性格從驕縱天真轉變向大家閨秀,事事小心是和薑家與宋家的榮辱變遷息息相關的,家族的興衰也影響了孩子性格的養成。

宋照岄後期的變化,從笑不露齒、行不擺裙再轉變回嬌憨自在,是冬青、雁翎和季息共同的功勞,善良不代表愚蠢,率真不代表跋扈,但同時步步為營不代表循規蹈矩,謹言慎行不代表絕情斷欲。宋照岄不需要討好誰,因此不必要裝出一副賢妻良母一樣的殼子,也不需要倚仗誰,因此不需要唯唯諾諾,戰戰兢兢。

宋照岄驚覺,自己過去深陷在一個巨大的陷阱中,那些自以為是的坦途,不過是花園裡旁人搭設的小徑,她從未步出圍欄一步。

一朝之間,天地傾覆,倒叫她看見了真正的世間。

後來的宋照岄和薑言嘉曾聊過此事,關於愛情和後位。

薑言嘉直言:“無論是誰做這個龍椅,我都是皇後,倘若大祁天幸,新帝聖明天縱,我自當竭力輔佐,若如今日”,薑言嘉撫著宋照岄頭上的珠翠,低聲一笑,“我也當儘一個皇後的責任。”

宋照岄倚在皇後的臂彎,枯瘦的手臂下有溫熱的血流跳動:“姨母”,宋照岄選了最親近的稱呼,“若當年與您成婚的是先帝的大皇子,即齊王,您會同他……”

“若是值得托付的人,定要同舟共濟”,薑言嘉截住了宋照岄的話頭,“是否要全盤托出隻能自己衡量了,小丫頭,問我是假,問你自己才是真吧。”

宋照岄難得有這樣小女兒的時刻,輕扯起皇後的寬袖,遮住自己早就通紅的麵頰。與趙承玦的情事雖早被反複提起,但被長輩打趣還是有些喜不自禁的羞赧。

薑言嘉見她不答話,便一徑說了:“若有一刻難抑製地想坦誠相待,那全盤托出是錯,不留底牌有朝一日怕是追悔莫及,遮遮掩掩也是錯,他若一生赤誠對你,到頭來愧意難當的還是自己。總是一個要負另一個的,這是一場豪賭,我們隻能願賭服輸。”

如今塞北天高雲淡,駿馬踩著草籽呼嘯而過,夕陽騰火從穹蒼儘頭燒進你我眼底,這裡的風能壓彎楊樹的枝丫,也能把蓬蒿卷上雲天,那些保護我的和束縛我的都不複存在,我卻把自己困在這四方院裡。

怕是簷下的雀都在心裡嘲笑我。

時至今日,這個高門貴女我已經做得厭倦至極。

冬青,你說得對,為了未來圖謀拋頭露麵,躬身求人不丟人,把美貌年華待價而沽才是自輕自賤,現下連身份尊榮也沒了,我若是仍坐在這裡等幼弟長大複仇,等遠在雲端的郎君來買斷我的下半生,我就真連個草紮的紙人也不如了。

宋照岄正式以女子之身接了季息帳下參軍一職,需尋個人手幫忙,男子多有不便,邊地女子又大多不識字文,宋照岄思來想去還是去尋了冬青。

“現下有一事想請你幫忙,這實是我一己之願,若是你覺得不妥,便罷了。”

“怎得忽地客氣起來?姑娘隻管說。”

“我此次回來後就在季將軍處領了參軍,但我一人實在力有不逮,想請你同來助我,奉例從我的份裡撥給你,不知你覺得可好?”

冬青從未想過自己一介商販女,能得宋照岄如此看重,她當即答應。

宋照岄坐在院中,北風自有一股凜冽的味道,冬天的日光像碎玻璃散落在天上,從縫隙裡透出些微光。

她手裡捏著剛送來的詔令,責令朔州一戰貽誤軍機,致使放虎歸山,奪季息忠武將軍名號,仍降為寧遠將軍,停俸一月,正五品以下,逐級處置,朝廷重視前線軍事,擢派神策軍護軍中尉況方為監軍使,半月後至太原府。

“說什麼貽誤戰機,不過是找個由頭罷了。”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