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萬壽站在船頭,眺望著遠方血紅的夕陽。此刻他的心境如同這殘陽下的景致一樣昏黃。一個多月前,他離開臨安溯江而上。離開繁華的臨安越遠,沿途所見的村落便越發是凋敝起來。過了鄂州之後,偶爾停靠岸邊補充食水蔬菜,卻見碼頭處處是乞討的難民,更有不少人身上因刀兵之傷而殘疾。剛開始他還命人施以食水,但見沿途難民越來越多,他所帶的那點盤纏即使一並用了,也不足讓所見難民飽腹,索性心腸一硬,隻得聽之任之了。所幸這是正是草木甤甤的五月,倒有不少野菜與草根可以充饑,倒不至於餓死太多的人。
五天前他離開了重慶府,行船前往嘉定赴任。赴任之前拜會上司乃是官場慣例,他自然也不能免俗。隻不過拜會過程讓他委屈,甚至感到屈辱。俞興高座官衙正堂,不苟言笑態度冷淡,又見昝萬壽年紀輕輕,更有輕視之意,談及事情皆以教訓口吻,絲毫不顧及所訓之人乃朝廷任命的嘉定知府。昝萬壽也算年少英才,年紀輕輕便中了進士,剛滿十九歲便成了嘉定知府。這其中雖然大半功勞是皇帝賞識和朝中勳貴相助,但其才能也可見一斑。
窩了一肚子氣的昝萬壽剛回到客館,便有四川製置司一書吏溜入其房中。這書吏乃是他叔父的遠親,見他臉色難看知道他在俞興處受了一肚子氣。書吏滿臉堆笑勸他:“昝大人不必惱怒,前些日子瀘州劉整大人所受難堪更甚。如要討得俞大人歡心,須得多多孝敬些錢財”。聽聞此言昝萬壽道:“拜會之前,我也命人送去了價值數百兩銀子的玉器字畫”。“幾百兩銀子那裡能入俞大人眼裡,昝大人還得使出更多錢財才是。”那書吏又訕笑道。
昝萬壽雖然在臨安之時他便聽說過俞興父子極為貪財,但卻沒有料到其如此貪婪。要知道,二十兩銀子便可以讓一戶臨安家庭溫飽,幾百兩銀子已是數十戶家庭一年衣食所需。想到自己年俸雖高卻仍不夠打點各方,低級官僚如果不搜刮民脂民膏,如何才能生存?想到這官場陋習必已成風,當下心中的豪壯激情不禁消散了大半,更是懷疑如果不貪不腐,自己能否在四川官場立足?嚴格管束下屬的話,是否會令他們疏遠自己,對命令陽奉陰違。
氣憤歸氣憤,昝萬壽還是命人拿了自己祖傳的幾件珠寶玉器去換了銀兩,趁夜偷偷給俞興送了地過去。果然,第二日他再去拜訪之時,俞興的態度和藹了許多,臉色也從昨日的陰雲密布變成今日的雨後初霽。既拉著他的手敘舊,又是不停誇他年輕有為,今後必定入閣拜相,比歐陽軒強多了。一提到歐陽軒,俞興臉色又浮過一層陰雲。他告誡昝萬壽不要給歐陽軒親近,而是應該多多提防。歐陽軒在霹靂軍搞得那一套絕非聖賢之道,實在混賬得很。俞興不說還好,這一說更激起了昝萬壽的好奇心。他在臨安便聽說過霹靂軍和歐陽軒,隻是說法不一眾說紛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