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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慶生宴眼看就要成一場笑話,時父原本是想讓兒子亮相卻因這場鬨劇被人當成花瘋子。
時父見妻子泫然欲泣地給兒子整理微亂的衣襟,像是看到二十年前捧著嬰孩哭至暈厥的妻子。
細長的小身軀缺乏脂肪層的肌膚薄如宣紙,透視出肌肉粉色,他的兒子就像隻剝了皮的兔子。他從妻子懷裡抱出孩子走出房間,小院簡陋,籬笆稀疏,那晚的月亮極圓極亮,懸在半空,隨時要落下的樣子。早半月前就有天象祥瑞的傳聞,好多人為了等這晚的奇觀去山地守夜,時父才沒有工夫守祥瑞天象。他的妻子年過四十才有身孕,四十歲以後的婦人身體承受不起十月懷胎之累,說她以命相博也不為過。可惜,孩子生下來就被診斷出血症,沒挨到滿月夭亡,祥瑞沒有惠澤時家夫婦。
他托著細瘦的身體,微微泛紅的身體真像隻剝了皮的兔子,還是軟的。他忍著不哭,妻子已經折磨得似剝了魂,他不能不堅強。
小院的台子是清洗豬皮豬毛豬胰用的,為了照顧妻子,時父這一年也沒做生意,石台上的刷洗工具都收拾乾淨,隻放了兩缸水,台下是火爐隨時溫碳,燒水方便。待產、生產和坐月子都要用熱水,尤其是妻子的用水必須是燒開再冷卻的,不然容易得月子病。隻可惜啊,時父能做的都做了,卻沒能等到好結果。
時父用溫水仔細洗著兒子,還帶著奶香的身體真乾淨。旁邊放了口甕,幼子夭折不用棺槨,用陶甕。甕能拘魂,孩子的魂魄稀薄,這口甕能保護孩子的魂魄直至往生。
時父一麵給孩子穿衣,一麵說著:“你我今生無緣,願你再生投個好人家。至少選個年輕強壯些的婦人當你娘。我的妻子年輕時跟我翻山越嶺收貨做買賣,累壞了身體。年過四十再懷兒,真不容易,虧了她也虧了你。哎,都是我這個當丈夫的沒用,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和她都是逃難來蜀地的。沒有祖業支持,更沒有親戚幫襯。都是爹爹太無能,讓你們娘倆受苦了。”
身邊的月亮更圓了,低低垂懸,伸手可掬的樣子。時父無心賞月,隻覺今晚的月光甚好,省得他點油燈。就在他要把孩子放入陶甕之時,一束熒光憑空而生,灑水一樣澆在雙手之間。未待時父細究,手裡的身體抽動了下,旋即是微不可聞的嬰吟…
再回現實,時父也不怪兒子乖張,安慰妻子道:“誰人年少不張狂,又不是木頭愣子,不用在意其他人的話。”
趙淮安攜夫人姍姍來遲,替時父解圍說道:“大家都散了吧,時公子是天上金童轉世,說話做事全然一片赤子之心。我等俗人不敢菲議,或恐遭天譴。”他看了眼摟著兒子淒淒哀哀的時母,又對時父輕聲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等孩子見識些世麵了,會知道該如何挑選身邊人。”
對於趙淮安的善意,時父拱手作謝。知州大人發話,大家莫敢不從,夫人們見林夫人來了又擁到她身邊。卻聽她笑著對左右說道:“你們剛才都走了,上來的戲子幾乎是空場表演,唱得那樣好卻隻有我一人在看,真是委屈他們了。等會兒的戲,你們可要好好欣賞,好好捧場。”
挽著她的一位總商夫人附和:“誠如夫人所言,是該好好打賞他們。不過趙夫人不知道,這個戲班子是時公子自己倒騰出來的。所有的戲都是他一個人寫出來的,今天首秀算是開門紅。”
林夫人驚訝地望向時爾梅:“沒想到這孩子還會寫戲。”
那位夫人笑道:“豈止,聽說時公子為了寫戲經常關在房間裡寫一點,演一點、賞一點再改一點。是既會寫又會演,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妙人兒。”
其餘人嗬嗬笑了起來,大家剛才可不就是看了場時公子演的好戲嗎。
林夫人:“那我們這便就過去,等人齊再叫他們演,這次要從頭看到尾。”
女眷們都走了,包廂也安靜下來。頭麵首飾在推搡中淩亂不堪,原本嵌置在絲絨盒中的釵簪滾落掉地,像化雪天裹在爛泥裡的落花,很是慘淡的樣子。
趙淮安聽說過時家的奇事,加上他求子心切理解也同情時家夫婦。趙淮安動了惻隱之心,對時爾梅說道:“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在拿出自己誠意之前,起碼要知道對方是丹珠還是漆泥。”
時爾梅又是雅正端方的時公子,他端正站姿向趙淮安鞠上一禮說道:“趙大人所言甚是,晚輩受教。隻是落雨融冰,已然進心的人哪裡還管得了是漆泥還是丹珠,就算是漆泥又如何,左右不過拿碳把自己抹了去配她。”
趙淮安哈哈笑道:“難怪時公子的戲寫得好,原來是入戲深。”
時父趕緊打圓場說道:“犬子無狀,還請趙大人見諒。”
趙淮安擺擺手他並未覺得時爾梅的反駁之言是種冒犯,隻當年輕氣盛,頗為可愛。
他轉身往外走,時父緊隨其後,趙淮安對他閒聊道:“令郎真是性情中人,才思敏捷、情感豐沛。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戲劇大家。”
時父滿臉堆笑,說道:“趙大人過譽,寫戲開社這些事都是小孩子玩鬨打發時間而已。他終究還是要去時記商行做事的,得改改這一根筋的犟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