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生死關頭?
此時便是生死關頭!
丹田氣海鑽心般的刺痛加劇,謝乘雲微微蜷起了腰背,握劍的左手顫抖痙攣,一道道細小的血管爆裂,滿袖殷紅。因過分枯竭真氣內力,已傷根本,他的七竅也漸漸滲出血來,蒼白的麵容霎時可怖至極。
他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地在揮劍。
一劍又一劍,劍劍不停歇。
山中狂舞的雪花陡然滯空一靜,轉瞬便重如千鈞,呈雪崩之勢彙聚,直撲鐵山寺大門。
開劍台時與林策的比鬥是劍道之劍,而此時麵對雲巧綠的,卻是絕境求生的殺人之劍!
雪崩若天傾,摧枯拉朽。
鐵山寺前的山道兩側無數林木脆弱斷折,山石崩裂飛濺,走獸淒號奔逃。
雲巧綠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一手抬起,黑蟒從林中遊來,將尾巴鬆開,因接觸黑蟒毒液而昏迷的李崇便被甩在了地上:“撫雪劍,有點意思。”
風聲呼嘯凜冽。
口鼻之間,滿是湧出的血腥黏膩。
楚雲聲幾乎感知不到自己的雙腿了,隻是本能地在汲取著幾近於無的最後一絲真氣,本能地施展身法,向前飛掠。
完好狀態下的謝乘雲和恢複了兩三成內力的楚雲聲尚且挨不過雲巧綠幾招,更不要提此時真氣枯竭,身受重傷的兩人。除了期盼謝乘雲的劍能攔上一攔雲巧綠的腳步,留給兩人的,便隻剩下了逃,逃,逃!
而究竟逃去何方,逃到多遠,楚雲聲在轉過身的那一刻就已有了打算。
雲巧綠既然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從鐵山寺的山門內走出,而鐵山寺住持毫無反應,可見要麼是鐵山寺已投了李家,要麼就是整座寺院都已遭了禍。
不論是哪種,都不能再將希望寄於其上。
而偌大一座煙霞山,偌大一片環滁山脈,又有何處能救得了他們?
楚雲聲自覺獲救已是無望,唯一剩下的便是尋得一處九死之中的生機。
在判斷出他和謝乘雲眼下的境況的刹那,楚雲聲腦海中便冒出了方才連斬李家含神劍術高手的那條小徑。
之前入山奔逃時,他習慣性地觀察過山脈走勢與大致地形,若是他記得不錯,那條小徑的萬仞絕壁之下,並非是深山穀底,而是穿過煙霞山的一條浩蕩大河,河麵足有百丈寬。
走投無路,掙紮等死,不若假裝墜崖,他在上京時為假扮季靈準備過一條長鞭,大可把長鞭纏作鉤鎖,再以身法配合兩人的兵刃,滑下峭壁,入河逃遁。
盛夏河水豐沛,能迅速遮掩氣息與痕跡,便是雲巧綠為定丹後期,也難以在奔湧的河水中將他們立即鎖定,除非她一掌一掌不斷地劈開河水,順著水流把他們挖出來。
然而雲巧綠雖當真有一掌斷河之能,可若在追趕時比他們慢上那麼一分兩分下崖,以大河的狂湧之態,等她一掌劈來,隻怕水流早就已經將兩人送出了半裡之遙。
且這河水雖湍急,但要是入水得當,以他與謝乘雲真氣錘煉過的含神巔峰的體魄,幾乎不會一頭栽死水中,頂多傷上加傷。
如此,也是尋不到任何生路後,所剩的唯一辦法了。
與雲巧綠正麵搏殺,頂多十招便會魂歸黃泉,跳崖入水,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見到楚雲聲飛奔的方向,謝乘雲心有靈犀般立時明悟了楚雲聲的想法,不等楚雲聲傳音說與他聽,便率先咬牙道:“走峭壁,我來拖雲巧綠!”
楚雲聲點了點頭。
他的頸側與衣領已經淌滿了溫熱,那全部都是謝乘雲的血。
烏雲狂湧追來,風雷搖動山林。
突然,一道亮紫色的閃電劈開濃重夜色,一擊砸向兩人。
隨雷電而至的,是一抹飄搖於身後百丈遠的紅色身影。
楚雲聲的感知幾乎擴到了最大,腳下發力,側身一避,雷電帶著紫色的火焰落在了腳邊,燒焦數綹長發。
小徑峭壁就在前方,雲巧綠似乎猜到了他們的打算,吹響一聲奇異哨音,滿林簌簌聲,無數毒蟲蜘蛛如黑壓壓的潮水般鑽出,前路被瞬間淹沒。
楚雲聲欲要踏樹,樹上卻探出一雙又一雙幽綠的蛇瞳。
雙眉緊鎖,楚雲聲彆無選擇,反手抽刀,一刀斬出便是數丈跨出。
刀氣奧秘無雙,陰陽輪轉不息,出時不驚人,落時卻如秋風掃落葉,將大片毒物儘皆掃蕩碾死,路麵一時毒液飛濺,腥臭熏天。
毒液侵蝕衣衫肌膚,兩人隻求逃命,來不及躲閃,奔出不遠,身上便幾乎是成血葫蘆。
幸好兩人今日都服過楚雲聲的解毒丸,此等尋常毒物並不能將他們毒死。
但解毒丸隻解毒,卻無法抵禦沾染毒液的疼痛。
楚雲聲扶著謝乘雲右腿的手勉力抬高,令其避開了大部分毒物,饒是如此,謝乘雲也仍覺渾身上下灼燒般的劇痛,仿佛整個人是在打油鍋裡行過,無數滾燙的熱油潑在身上,疼得近乎癲狂。
他左手向後揮劍,右臂殘破的寬袖牢牢擋著楚雲聲的臉龐與脖頸。
若他是在油鍋裡走過,那楚雲聲又該是何等痛苦?
謝乘雲從未如此近地感受過何為絕望。
精妙絕倫、餘勇傾儘的一劍又一劍招式,卻連雲巧綠一分腳步都擋不住,籌謀前路、機關算儘的一次又一次希望,卻連他人股掌都未逃出分毫。
他習劍十餘載,磨礪劍道,行走江湖數年,懲惡揚善,如今卻因劍與善惡落到了這般田地。
好人當真難有好報,道義從來難勝實力?
精疲力竭,謝乘雲的劍,終於慢了。
雲巧綠翻手拍來的一掌,也已乘風而至。
忽然,謝乘雲感受到了一絲奇異的風聲,不等反應,被一條腰帶緊緊纏在楚雲聲腰背的身軀便失去了平穩,其下空落,倏地墜進了濃厚的雲霧之中。
與此同時,楚雲聲借著躍出懸崖的風勢與餘力,猛地側過身體,讓雲巧綠勢在必得的一掌一半落在了謝乘雲背上,一半落在了自己右側。
肩胛骨應聲而碎,右臂虛軟垂下,宛若失了骨頭的肉條。
兩人飛速下落,身影被雲霧刹那遮蔽,仰望懸崖之上,仿佛身墜無間地獄。
楚雲聲看準時機,左手一揚,已綁上了他一柄短刀的長鞭瞬間激射而出,刺耳聲與阻力傳來,短刀與長鞭製成的粗糙飛爪鉤釘進了濕滑的山岩壁中,兩人的下落之勢頓時一緩。
日殘月缺兩柄短刀皆是名刀,但再名貴的刀,此時卻也比不上真正的飛爪鉤。
落勢雖緩了許多,但卻仍極快。
短刀劃過岩壁,刺啦作響,火花飛濺。
楚雲聲拉扯長鞭,順勢撲向岩壁,在不斷滑落的倉促中手掌探出,掌心被無數尖銳岩石劃破,血流蜿蜒。但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一塊堅硬凸起的石柱被他攥住,止住了墜勢。
用力攝回釘入岩壁的短刀,楚雲聲向下望去,隱約可見一條反著光的粗長緞帶,便是大河。
他重又握刀,一邊摸索往下的落腳點,一邊綁緊了謝乘雲,然後以刀為釘,小心而迅速地攀爬而下。
但就在此時,懸崖上方的濃霧中突然傳來了一聲尖銳的蛇嘶!
楚雲聲與謝乘雲同時抬眼,隻見一層層藏著無數電閃雷鳴的烏雲從峭壁之上直接碾壓下來,滾滾毒氣刹那便將四周雲霧全部侵襲成了深紫與腐綠色。
一條蛇尾穿雲而出,如閃電般刹那劈來。
楚雲聲見狀,刀刃回轉,在岩壁上飛速旋身躲避。
然而他的傷勢還是太重,真氣雖不斷地陰陽往複,輪轉生息,但卻遠遠比不上他的消耗,隻是慢上了一分,已經近乎廢了的右半邊身子便又受到了蛇尾的重擊,骨碎之聲猶如鞭炮炸響。
揮出的撫雪劍也慢了,被蛇尾餘威掃蕩,錚鳴顫抖,險些從謝乘雲虛軟的手掌中飛脫。
蛇尾一擊之後,大片的毒物終於簇擁著雲巧綠姍姍來遲,濕滑黃綠的岩壁頃刻便鋪滿了漆黑的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