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聲想要躲開,卻完全來不及,眨眼工夫無數毒物便湧到了眼前。
謝乘雲劍氣揮動,也隻是徒勞,這毒物就如源源不斷的流水一般,殺之不儘,斬之不絕。
手指,小臂,雙腳,腿前,齊齊傳來陰冷細密的刺痛,毒物們爭先恐後地順著楚雲聲與岩壁的連接之處爬上他的身體,拚命啃咬撕扯,揮灑毒液,幾乎想要將其噬咬殆儘。
楚雲聲眉心緊擰,擠榨出剛剛恢複了一分的真氣,激蕩出一陣強風,將毒物震落。
但這也隻是一時的清淨。
下一刻,更多的毒物爬了上來,節肢蜿蜒,齧足滑動,墜入萬蟻之窟,飽受啄心之痛,也不過如此。
雲巧綠以毒物為攀附,置身峭壁,卻猶如滑下起伏的山坡,從容自在,巧笑倩兮地緩緩行至他們上方。
“兩隻小蟲子,倒是能蹦躂。”
她撫弄著黑蟒的鱗片,頗為惋惜地歎道:“罷了,本想好好同你們玩玩,喂飽本座這些小寵,但誰讓你們半點都不識趣,竟然真去傷了李崇。本座可不想被那護短至極的李飛塵教訓,便隻好速速將你們殺了,趕去金陵城幫上一幫,將功補過。”
“你們瞧,本能活到日照天明,卻非要自己找死,提前去見閻王爺,這又怪得了誰呢?”
“白龍榜榜首,含神期天下第一的謝家潛龍,便是再如何天才又能怎樣?隻要還未長成,那在本座這定丹眼裡,便算不上什麼,想殺,也就殺了。”
雲巧綠勾著一抹嘲弄的淺笑瞥向謝乘雲:“彆的高手不敢動你,怕謝家報複,但本座可不怕。頂多那懸賞榜上的賞金翻上一番罷了,還能指望一群被抽了筋卸了骨的廢物做些什麼?”
“若沒有遊仙頂著,你謝家如今可早就算不上頂尖世家了。不過,本座聽說那位遊仙當年不忿,和‘北鬥天’戰了一場,卻被‘北鬥天’打得身負重傷,閉關療養至今。”
“你說,他的傷可好了?又可願意為你這小輩出手,出關殺我?”
謝乘雲頭昏腦漲,精神枯竭,急促喘息著,沒有回答。
雲巧綠嗬了一聲,唇角嘲諷的笑容還未完全擴大,卻瞧見被毒物咬得遍體鱗傷的持刀青年忽然抬起頭來,氣息低沉,淡淡嗤了聲:“殺雞焉用牛刀。”
笑容僵住,雲巧綠的神色瞬間陰沉下來:“必死之人,本座和你們廢話什麼呢。”
話出口,雲巧綠撫在蛇鱗上的手掌也抬起,不需任何招式技巧,隻輕飄飄拍出一掌,便是境界實力的絕對碾壓。
一掌帶來一道風雷。
濃霧,流雲,若紙糊般霍然碎開,唯有這一掌,如山嶽般砸下。
楚雲聲毫不猶豫,抽刀後仰,除了所有支撐,似一塊落石般,帶著謝乘雲飛速墜下。
然而雲巧綠的這一掌,卻比他們更快。
黏膩的血水糊住了謝乘雲的眼睫。
他竭力睜大雙眼,直直盯著雲巧綠,直直盯著這一掌。
他貼著楚雲聲脊背的身軀痛得不斷痙攣著,血汙遍布,此刻情狀,當真如雲巧綠所說的一般,狼狽似喪家之犬,全身上下,唯有手裡的一柄撫雪劍仍是潔白雪亮的。
他看見了楚雲聲揮出的刀,那在雲巧綠的掌風下被攪成了砂礫飛塵,一絲抵擋也無。
隻是刹那,呼嘯的狂風與竄動的電光,便隨著這一掌抵達了楚雲聲的麵門,他垂在那裡的衣袖被鼓蕩刮開,灼燒出火焰,他壓在另一側的撫雪劍崩出道道裂紋,劍尖無聲炸碎。
這就是定丹後期的實力嗎?
天淵之隔,摧枯拉朽。
這就是他的劍嗎?
蚍蜉撼樹,不堪一擊。
身體漸漸失去感知,謝乘雲木然地睜著眼,心想,當初我妄言要將李家遊仙斬於劍下時的場景,該是多麼好笑,多麼不知天高地厚。可當初唯一一個看客,卻為何沒有發笑呢。
沒由來地想到這兒,他微微偏頭,看向了當初的看客。
待模糊地看到楚雲聲的動作時,謝乘雲略顯渙散的目光卻是陡然凝固。
楚雲聲沾滿了血水的麵容極其平靜,仿佛看不到那落下的一掌,他垂著眼,乾脆利落地落刀,在割斷捆綁住兩人的衣帶。
接雲巧綠一掌必死,但砸落水麵,卻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不過這距離仍是不夠,所以在衣帶斷裂的同時,楚雲聲向後揮了一掌,枯竭最後一縷真氣,將謝乘雲向下打去。
承諾的同生共死,但若真是死到臨頭,他卻還是要多護他一分。
這或許是楚雲聲生來第一次將自己的諾言自私地踩在了腳下,棄之不顧。
輕柔卻不失強力的一掌落在胸前,謝乘雲原本將要閉合的眼瞬間瞪大。
他唇瓣翕動,想要呼喊些什麼,但卻什麼也喊不出。
浮光掠影,萬事無常。
謝乘雲的心神仿佛在刹那被抽空,天地於他眼中模糊成了無邊的黑暗。
楚雲聲回身的那一掌,雲巧綠必殺的那一掌,都在這一刻慢得不可思議,有水花在眼前飄起,濕漉漉一片。
錯愕,悲痛,不甘,激憤,仇恨!
無數種情緒彙如滔天的洪水,在這一瞬間衝破了絕望蒙塵的堤岸。
謝乘雲仰天大吼,嘶啞的嗓音刹那穿破滾滾雲霧,震動深山飛鳥,宛若一柄鏽跡斑斑的塵封古劍,驀然刺出雲霄。
氣海翻湧,元神鼓脹,千瘡百孔的丹田之上突現幽暗一點,凝縮萬千光芒,猶如烈日橫空。
謝乘雲的氣息瞬間變了。
他沒有去看雲巧綠變色的臉孔,沒有去理會那已然拍落的一掌,隻卷起一道真氣,扯住了楚雲聲的衣擺,同時左手抬起,斷裂的撫雪劍向上揮出了浩蕩一劍。
這是冰封百裡,雪落萬物的殺生一劍!
亦是癲狂癡妄,絕處逢生的定丹一劍!
掌風與烏雲被凍結,萬仞峭壁岩壁霎時蔓延無儘冰層,無數毒物赫然凝成冰雕,雲巧綠向下的身影頓時一滯,卻再度抬手,欲要再落一掌。
然而一切說時遲,那時快,楚雲聲斷衣帶,謝乘雲臨陣突破,都不過是三四息之間,此時雲巧綠被攔了一分,再出手,卻隻能望見兩人被雲霧掩埋吞沒的影子。
旋即,一道遙遙的落水聲傳來。
雲巧綠麵色陰沉如水,掌風消融冰雪,立時便要不顧一切,也隨其墜落,緊追下去。
但此時,雲霧中卻忽然響起了一聲浩大佛號。
“阿彌陀佛——!”
一道蒼老的聲音壓著低低的咳血聲,伴隨著光耀四方的金光傳來:“施主,你的同伴已被貧僧超度,去往西天極樂,你手染鮮血無數,屠我鐵山寺滿門,罪大惡極,不若也隨他而去吧。”
雲巧綠臉色一凝,冷笑道:“好,好得很,你一個受了重傷的定丹初期老和尚都敢來攔截本座,本座今日便先殺你,再去宰了那兩個小蟲子!”
佛光與毒霧同時擴散開來,轟然碰撞!
其下,大河水流湍急,依山勢向西而去,吞沒鮮血,抹去痕跡,唯有兩岸山石高聳,靜默如常,萬古不改。
山腳一隊北漠商隊正在林中空地紮營休息。
一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蹲在河邊,一邊好奇地望著寬闊的河麵,一邊用小心地攥著樹枝,攪動岸邊的水流與沙石。
突然,小女孩好似望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一般,手裡的動作一停,稚嫩的童聲興奮地喊了起來:“爹!爹!你快過來看,河裡有大魚,有大魚飄過來了!”
商隊的首領聞言疑惑望來,卻在漸漸看清河麵景象時麵色微變。
那可不是什麼大魚,那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