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七大武館會武結束,崇和武館於演武場上擺了半宿的流水席,宴請諸位來此的武林好漢。
謝乘雲並無什麼世家子的倨傲矜持,撩起袍子坐下,也吃得隨意和樂。楚雲聲倒是得顧及一點女子儀態,收斂舉止,好歹是做過影帝的人,演起來便要注重細節。
酒足飯飽後,兩人牽馬漫步,踏著燈火通明的長街回了謝家大宅。
之後半個月,謝乘雲要為開劍台時迎戰諸多強敵作準備,便宣布於鶴鳴院靜室內閉關,打磨心境,調整自身狀態到最佳。
除開往靜室門口送一日三餐時,楚雲聲能偶爾聽見一兩聲謝乘雲的言語,瞥見他的身影,其餘時候,便全不能見。
謝乘雲閉關不出,楚雲聲也沒閒著。
他循著謝乘雲的作息,每日天不亮便起來練刀,每晚入睡前必打坐運功,他一邊積蓄磨煉著真氣,使其更為雄厚玄妙,一邊將陰陽縱橫掌的奧義一點一點融入刀法之中,虛實相得,圓融自然。
練刀之餘,楚雲聲每隔幾日便也會出門,去逛一逛上京城。
謝乘雲閉關之前並未告訴他人楚雲聲的身份,也未交待不許楚雲聲離府,是以鶴鳴院的人都將楚雲聲看作是真正的劍侍,除一些謝家重地外,出入沒有限製。
楚雲聲清楚,謝乘雲若真想軟禁他,絕不會忘記於謝家下令,而他沒有下令,不論是出於丁傲玉一事後可能已生出的一點信任,還是另有其他謀劃,當真不怕他通敵或跑了,那也都是擺明了意思的——謝乘雲還了他自由身,無須受限。
並不浪費這點默許,楚雲聲於謝家或上京,都出入得相當頻繁。
由此,楚雲聲也覺察到一個怪異之處。
謝乘雲抓了季靈的事,其他人或許不知,但他的父親、兄長以及謝家的高層卻都該是知道的。哪怕是謝乘雲報上了變故,可一天天過去,他們就當真對自己這個劍侍不好奇,不想見,不試探?
這畢竟關係著天子劍,他不相信單憑自己的說辭和一些調查,謝家就能如此相信自己。
可事實卻是,除謝乘雲外,謝家高層楚雲聲一個都沒見到過。
而謝家作為劍道世家,從很久以前就不再像其他世家一樣,令嫡係族人入仕了,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專心武道,不再管太多朝廷之事。
高層深居簡出,見不到也就算了,但就是在整個謝家大宅,楚雲聲都沒有見到多少仆役或護衛、客卿,比起其他鼎盛世家,謝家低調得近乎簡樸了。
但無論是在江湖,還是在朝堂,隻要謝家仍有遊仙活著,仍有名劍裁雲劍鎮壓,便是行事再簡,人丁再少,也依舊是底蘊非凡的千年世家,不容小覷。
“楚姑娘,這裡!”
上京武林盟大門前,市井百姓擁擠,人頭攢動。
路旁的茶攤裡,方文敏側身舉了下手中折扇,提高聲音喊了聲,身背重劍的厲明見到楚雲聲,也遙遙點頭。
這半個月,楚雲聲與方文敏、厲明二人時有來往,倒是混成了熟人。
“方兄,厲兄。”
步伐如流水清風,邁動間避開人群,輕鬆進了茶攤,楚雲聲落座。
茶攤內的桌邊,除了方文敏和厲明,還有最近時不時便也出來逛逛的魚丹。隻是魚丹出門雖出門,卻依舊寡言孤僻,四人之間,最少開口,隻偶爾搭腔。
方文敏含笑,習慣性地就吹來一句:“楚姑娘的身法精妙絕倫,翩翩似仙,尋常目力難以捕捉,實在是令某心向往之。”
楚雲聲和厲明都已對方文敏信手便拍的馬屁無感,也沒有謝乘雲那樣和他互吹互捧的閒心,便一個低頭飲茶,一個望向武林盟門側的一麵十丈巨碑。方文敏歎氣,搖著扇子,非常想念自己的知心好友謝公子。
武林盟是朝廷建起的一個江湖組織,盟主為定丹後期,而武林盟前的巨碑上,便是由大夏聯合幾個名門大派列出的三大榜單。
今日是七月初一,正是換榜的日子。
每到這一日,上京的百姓和江湖人都會不約而同來到這麵巨碑前,等待最新的江湖高手排名。
那或許離他們有些遙遠,但看熱鬨,攢談資,卻是人的天性了。哪有江湖閒漢不能張口就論三榜排名,閉口就說天下豪傑的?若一問三不知,那便是連吹牛都落人一等了。
楚雲聲對張榜之事有些好奇,前天被方文敏知道,就嚷嚷著要來看榜,湊個熱鬨。
消息遞到自己案頭,和親身站在巨碑前仰望著榜單,聽著身旁一道道高聲闊論,總是不一樣的。
“來了來了!”
忽然有人高喊了一聲,四周的人群頓時沸騰了,更洶湧地朝前擠去。
楚雲聲望過去,便見武林盟的大門打開,一隊護衛走出,到巨碑前摘下三個卷軸,又將三個嶄新的掛了上去。
掛好後,有三名護衛齊齊一扯巨幅卷軸的紅繩,卷軸便如瀑布,飛流直下。
第一道升仙榜,列二十二位遊仙,無任何變動,隻在第十名的上清宗“定天真人”徐止戈的戰績中,多了一行重傷長生神教“魘主”阿世達的文字。
“魘主”阿世達是長生神教的教主,位列升仙榜第十四,敗在徐止戈手中,對排名並無影響。
“天下第一遊仙,大夏皇室‘北鬥天’李由真……第二,無垢山莊‘判官’裴信芳,第三,昆侖九山‘丹青手’溫璧……”
楚雲聲望著升仙榜的最上方。
那裡是名副其實的天下前三。
“驚神榜上有定丹高手隕落了!”
有人驚道,惹得無數視線紛紛投向第二道卷軸。
“隕落的竟是無恨島的‘勾魂使’孫成雪!她可是成名多年的定丹後期高手,隻差一線便能突破至定丹巔峰了,在驚神榜上第十七,已是天底下有數的高手了,怎會被排了二十名的‘碧水刀’白浩源一戰除名!”
“‘碧水刀’這一戰之後,可在榜上不是二十,而是十五了!”
“江南總共就那麼大點地方,無恨島與百裡水幫都想坐第一把交椅,那自然是摩擦不斷的,打起來,折了高手,也不算意外嘛……”
巨碑前議論聲嘈雜。
方文敏沒什麼形象地跳起來看了看,歎道:“白龍榜前十依舊沒變化,但下月約莫就不同了。謝兄開劍台,彆的不提,拿個前十還是綽綽有餘的。”
厲明微微頷首,目露戰意地看著白龍榜的榜首,道:“‘殺身劍’林策,聽聞他已要邁入定丹境,在他突破前,我與他定有一戰!”
“謝兄開劍台的消息已傳遍天下,這幾日無數高手湧入上京,‘殺身劍’好劍成癡,是絕不會錯過此等江湖盛事的。你到時想怎樣切磋,便可怎樣切磋,隻是莫要輸得太難看,可要連我這好友的臉都一起丟。”
方文敏戲謔笑道。
說著,他忽然轉頭看向一直沉默如隱形人的魚丹:“魚兄,開劍台時,你可要挑戰謝兄?我聽說你的蛟龍槍,可是早就想戰撫雪劍了。”
魚丹喝茶的動作一頓,搖了搖頭:“先不戰,待日後總有機會。我的槍還未圓滿。”
方文敏一合扇子,笑歎:“嘖,又是個武癡呀。一個你,一個厲明,一個楚姑娘,都是拿武道當命的。方某命苦,生了顆風流瀟灑的心,卻交上了一堆一心向武的朋友,慘,慘。”
魚丹聞言,目帶異色地看了楚雲聲一眼,卻並未多說什麼,仍低頭喝茶。
“楚姑娘,你家謝公子明日便該破關了吧?”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方文敏帶著幾分調侃,低聲笑道:“倉溪山的山道都被人掃了一百遍了,就等著他明天入山呢。我到時候也先不戰,去給他護護法。”
楚雲聲點了點頭:“多謝方兄。”
“哎,和我客氣什麼!”方文敏笑道。
看完榜單,四人又去酒樓吃了頓飯,方散場回家。
翌日,七月初二。
謝乘雲出關,沐浴焚香,執劍出上京,登倉溪山。
楚雲聲隨其後,迎獵獵山風,望見了雲霧掩映間,高居山崖之上的一方高台。
此台石鑿,簡拙粗陋,但卻堅固無比,乃謝乘雲之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