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梅山(1 / 2)

霜劍與孤燈 錦翹 4464 字 10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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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的梅莊,梅花已然落儘。

草木葳蕤,清泉淙鳴。十二重山巒起伏綿延,三十裡梅林雲霧如練,不見舊日倉黃,不聞昔時荒煙,山河依舊,故人難見。

五年前的那場大火仿佛煙雲過眼,除卻梅樹上斑駁的焦裂和爬上青苔的荒塚,再無人知曉。

當年三十裡梅林幾乎全都付之一炬,唯一險存的,隻有山頂上一座掩映在梅林中的古宅,喚作梅莊,為月家祖宅。

月家往上三代皆為商賈,買賣做得好,武藝也習得好,門下旁支子弟眾多,乃是嶽州第一大家。雖久居在這梅山之上,卻無一人敢等閒視之。

有言道:天下十山梅為首,嶽州十家月為元。五年前的月家,是嶽州鼎鼎有名的大家族。這些年有不少家族依賴月家生存,他們大都居住在梅山山腳下,那些人口繁多的家族聚集起來,甚至形成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市集,交易往來與彆處並無二致。

所謂盛極而衰,自從五年前那一次大火過後,月家便像是從嶽州消失了一般,鮮少能聽到梅莊的消息。月家本家在梅山上,其餘的五支旁支有四支都在火災中絕了後,唯一幸存的一支還是早早就遷居到了劍南道方才逃過一劫。

月家埋葬了當年的逝者後,仿佛是忌憚什麼,行事謹慎小心至極。有傳言道月家是得罪了大人物不敢再出風頭了,還有人道是因為大火燒儘了家財才沒了往日的底氣。但不管如何說,月家仍舊在梅山上,沉默著聽眾人的議論和指詰。

今日是月尋歸生辰,如果不是那年今日的大火,該是要大操大辦的。月家枝繁葉茂,每逢有子弟生辰,便會點上象征他的那盞燈。但大火之後,這裡的燈已經許久未曾燃上一盞了。

梅莊山門緊閉,石階覆長的厚重青苔,顯示已經很久沒有人涉足這裡。月尋歸擦完積灰已久的燈盞,帶著酒獨自去了南山亭。

過去常有雲遊的先生登梅山長階講學,年輕的月家子弟彙聚於此聽課,故而這南山亭又名南山書院,學風濃厚,聲名遠播,時而有大學者和求學之人慕名來此。

一亭、一鬆、一屏、一桌。談妙理,辨死生,論入世之理,解時局之弊。如果大詔是一頂至高無上的王冠,那南山書院便是冠上當之無愧最耀眼的明珠。

它是整個梅山最明亮的地方,愈明亮,便愈沒有遮蔽,當日風大火急,一百二十名月家子嗣還有五十八名外姓子弟皆抱鬆而亡。

觸景傷情,此後再無一個月家人願踏足此處。

月尋歸跌坐在泥水裡,腳邊是東倒西歪的酒壇。他醉醺醺倚坐在一根炭黑的木頭旁,全身幾乎與泥水融為一體。

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滿上酒杯。“一杯敬皇天後土,一杯敬幽冥亡魂,還有一杯……”

他先為自己滿上了一杯,一口猛灌下去。怪哉,分明是菊花酒,卻連半分苦意都無。

怪哉,怪哉。

月尋歸連連低語。幾杯下去,連最後一壇酒也見了底。滿上最後一杯酒,他抬起酒杯,輕輕放在斬斷的袍角邊。

月尋歸醉眼朦朧望著手中那一方染了血的袍角,任凜冽的春雨胡亂打在臉上,他卻如哭般笑著。

“也敬你。”

月如笙拿著傘站在石後,歎了口氣。

這五年月家活得太過窩囊,他們不能展露些許悲傷,他們必須得變成另外一個人,忘掉前塵舊事,忘掉血海深仇,苟延殘喘地活著,活得像隻整日擔驚受怕的老鼠。

連他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也許他們一輩子都走不出這梅山。

“父親。”看著雨愈下愈大,月如笙還是走了過去。

“如笙。”他聽到聲音,拉著他的衣袖讓他坐下,麵容平靜得看不出才剛慟哭過一場。

“陪為父坐會兒罷。”

月如笙有些不忍,解下披風披在他身上,才撐傘靠在他身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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