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葉雲躺在床上,因為心裡擱著事此刻瞌睡也沒了,側身裹著棉被眼睛直直盯著白灰牆麵。
身後先是傳來男人脫衣服的聲音,接著是衣服被扔到屋尾竹椅上的聲音,最後是另一半床塌陷一瞬,有人上床的聲音。
煤油燈也被熄滅了,屋裡隻有一點窗戶外照進來的光亮。
她緊了緊攥著棉被的手,將身子連同腦袋全部埋了進去,隻露出烏黑的頭頂在外頭。
過了不知道多久,身旁的人一直沒動靜,陳葉雲輕輕拉下一點點棉被,露出一雙大眼睛,動靜極小地轉了身子,想看看男人是不是睡著了?
郝少東閉著眼,平躺睡著,陳葉雲看了一眼,說不出心裡是輕鬆了還是什麼滋味,準備轉身回去睡覺。這時,男人突然睜開了眼,扭頭看向她,眼裡分外清明,沒有半分入睡的痕跡。
“你...不是睡著了嗎?”陳葉雲的聲音從棉被裡傳來,不大真切。
“我以為你睡了。”郝少東翻身往她這邊靠,手肘撐在枕頭上支著腦袋看著她。
本以為今晚能補了新婚之夜,郝少東剛上床躺下就見身旁的女人睡著了,半分沒給自己機會。
“那這會兒你還睡嗎?”兩人都醒著,郝少東低沉的聲音在陳葉雲耳邊響起,每個字仿佛都在暗示。
她秉著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早晚要麵對的心態,看了男人一眼,一把將棉被拉到肩膀,“那不睡了吧。”
最後一個字被郝少東吞進了嘴裡,陳葉雲突然被人吻住,許是大半個月前的親吻有了經驗,兩人這次都從容了許多。
郝少東一開始啄吻她柔軟的唇瓣,不多時又吸吮親吻,與她的小舌共舞,陳葉雲麵頰染上緋色,雙手抓著男人的手臂,互相交換彼此的溫度。
長長的一吻結束,郝少東喘息著拉開二人的距離,看著身下的女人眉眼如畫,眼波流轉,又俯身親了親她的眼睛。
陳葉雲察覺到男人低頭,自覺閉上了眼睛,這次他在自己眼皮上輕輕落下一吻,陳葉雲心顫了顫,捏緊了枕頭的花邊。
再睜眼,郝少東脫下了貼身衣物,露出精壯的身體,他身材極好,寬肩窄腰,腹肌處隱隱有分割。
陳葉雲手被拉著環上他的脖頸,不多時一股熱氣便灑向了她的脖子,然後是輕吻,是淺啄。
郝少東在她柔軟身體的每個地方經過,就像是點燃了一把火,四處都在發燙發熱。
安靜的屋裡,隻有聲聲交織,床單皺了,大半床棉被滑落到床下像是在給人騰地方。
情動濃時,疾風驟雨,陳葉雲有些承受不住,頭發汗濕,黏在潮紅的臉頰,她用力抓著郝少東的手臂似是想轉移自己承受的一切。
“郝...少...東!”陳葉雲似嬌嗔似發怒地喊出來,郝少東三個字。
三個字發的斷斷續續,最後尾音還帶著些怒氣和發泄的音調。
以往陳葉雲都是叫自己郝連長,這是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聽在耳裡,更覺得動聽。
“再喊一聲。”郝少東未曾停歇,胸腔震著笑意,換來陳葉雲一記眼刀。
不過這眼刀似水,沒有殺傷力,反倒讓人更加歡喜。
風止雨停,一切又歸於平靜,陳葉雲全身汗濕,累極困極睜不開眼,隻想就此沉沉睡去。
郝少東溫柔地幫她拂開黏在額角的濕發,見身下的女人迷糊入睡的模樣隻覺得可愛,兩人身子都黏糊,“起來擦擦再睡吧?”
“不要了...”陳葉雲含糊不清地應他,將人推開翻身睡覺。
郝少東忍俊不禁,這會兒他倒是精神十足,撿起散落在床角的衣裳套上,去廚房兌水。
暖水瓶裡的熱水都被倒了出來,再兌了些涼水,他試了試溫度,正好。
水盆被端進屋裡放在地上,郝少東打濕毛巾再擰乾,走到床的另一側。
陳葉雲已經睡著了,隻有輕聲的呼吸聲傳來,不過人眉間一直皺著,估摸是身上汗黏黏的難受。
郝少東半彎著腰給她擦了臉,可能是好夢被擾,始終閉著眼的女人揮手給了他一巴掌,正拍在他小臂上。
啪的一聲脆響,倒也不痛。
“你睡你的,我給你擦擦。”郝少東湊近她耳邊說話。
“嗯。”回應她的是一聲嚶嚀。
給陳葉雲全身擦了遍,又哄著她穿了衣服免得著涼,最後才快速擦了自己身上的汗,倒了水躺回床上。
身子清爽之後,陳葉雲舒展了眉心,一夜酣睡。
第二日,陳葉雲是外頭的太陽晃到眼睛給擾醒的,她睜開眼睛便看到郝少東棱角分明的側臉。
昨夜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她略微動了動,發覺身子有些酸軟,而此刻她正躺在男人的手臂上,兩人貼得近。
剛準備往旁邊挪動了些,郝少東突然就醒了,睜開眼看著自己。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什麼時候醒的?”郝少東往她那邊湊。
“剛醒。”陳葉雲忙往後退,一開口嗓子有些啞。
“你躲什麼?”郝少東話裡帶著笑意。
陳葉雲想起昨晚,隻覺得這人白日是人,夜裡是狼,很危險。“沒什麼,我要起床了。”
說著陳葉雲起身下床,剛走了兩步卻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裳穿反了,她呆愣著回憶片刻,衣裳好像不是自己穿的。
“怎麼了?身子難受嗎?”郝少東也下了床,見人立著不動,以為她不舒服。
“沒有。”陳葉雲壓下有些酸軟的感覺,隻道,“衣裳穿反了,你先出去,我重新換。”
昨夜抹黑,加上郝少東也不熟悉姑娘衣裳,就給人正反麵穿反了,他撓撓頭反省,“下回我一定穿對。”
陳葉雲出屋子的時候家裡隻剩兩個小的沒起,婆婆賀秀英見她出來便說打發兒子去買早飯了。
一家人吃過早飯搭車進城。
前一次一家人來城裡買東西也沒細逛,再前一次是下了火車立馬坐車去農場了,說起來這次倒是正兒八經進城了。
大軍和玲玲異常興奮,今天兩人都穿著過年的新衣裳,陳葉雲給妹妹編了兩條三股羊角辮,剛支到肩膀,看著乖巧可愛。
街上熱鬨非常,來來往往都是人,大軍一人走在最前麵,四處躥。
“彆一人走那麼前頭,小心丟了。”陳葉雲喚回弟弟,讓他跟著他姐夫走。
“姐說得對,我聽珍嬸說外頭有人拐子的。”玲玲左手牽著姐姐的手,右手拉著賀秀英的手,覺得自己十分安全。
“不怕,我跑得快!”大軍嘴上說著,腳步倒很誠實,逐漸放緩了,和郝少東並排走著。
“少東,我記得以前城裡有唱大戲的是不?”賀秀英來過好多回,依稀有些印象,城裡露天壩的戲院,每個月會演出幾場。
“有的,前麵那條街走到頭就是,我們過去看看今天演沒演。”
“唱大戲?我要看我要看!”玲玲興奮地原地蹦了蹦,加快腳步要往前趕。
寶善街走到頭是個露天壩,這會兒壩子裡擠了不少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的戲台子。
戲台子是臨時搭的,挺簡陋,幾根大柱子撐著頂棚,幾十根柱子並排疊成個戲台,中間還有明顯的縫隙,唱大戲的演員在上頭走動還得當心點。
“今兒正好有,快來看看,正唱《紅燈記》呢。”賀秀英熟這出戲,自個兒聽了多少回了。
台上三個唱戲演員,一個年輕姑娘穿著大紅綴花衫;一個年輕姑娘裝扮成六十多婆婆的模樣,穿著打補丁的深藍色襖子,腰間係著圍裙,頭發花白;另外還有一男演員穿著黑色中山裝。
紅字年輕姑娘正操著悠長的京劇唱腔,唱著:“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雖說是,雖說是親眷又不相認,可他比親眷還要親。”
台下不時爆發陣陣掌聲,這年頭能看出戲也不容易。
村裡沒什麼看戲的機會,頂多聽嬸子們哼上兩句
玲玲聽得多了,都學了調,這會兒興致來了,小奶音還跟著台上演員哼了哼,把一出《紅燈記》唱出了另一番味道。
幾人聞聲笑笑,賀秀英瞧著這小丫頭著實可愛,更盼著兒子兒媳婦給自己生個寶貝孫女。
“姐,我瞧不著!”玲玲隻能聽見聲兒有些著急,前頭全是人,他們來得晚了隻能站在最後排。
郝少東隨處掃了晚,後麵幾步有架雙杆,他低頭跟玲玲說話,“去那兒看不?”
玲玲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有個高高的杆子,上頭坐了很多小孩子,她覺得自己坐上去準能看見,可又擔心,“我會不會掉下來?”
“不會,姐在旁邊扶著你。”陳葉雲寬慰她。
“那好吧。”玲玲點點頭。
下一秒就被姐夫舉著咯吱窩抱起來,直接給放到雙架杠子上去了。
陳葉雲站到她身旁,一手護著她背後,見妹妹晃著雙腿十分開心,“彆太晃了,小心掉下去啊。”
“我知道!不會的,嘿嘿。”她朝姐姐咧嘴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神秘兮兮地湊過去,扒拉著陳葉雲的脖子,“姐,我悄悄跟你說,姐夫力氣好大,直接把我提溜起來了。”
玲玲從沒覺得被誰抱起來這麼輕鬆。
“那你下來的時候也讓姐夫抱?”
“不要,我要你抱~”玲玲撒嬌往陳葉雲身上靠。
“姐夫,我也看不著。”大軍見姐姐占了雙杆上最後一個位置,有些著急。
郝少東剛解決完一個小的,又冒出來一個,大軍就不用管那麼多了,他直接蹲下身讓大軍騎馬馬肩。
玲玲剛坐直身子準備繼續看戲,就見著自己哥哥坐在姐夫肩膀上,成了整個壩子裡最高的人!
她咬著手指,有些眼饞。
“姐夫,我看得可清楚了。”大軍的聲音從上頭傳來,郝少東笑笑,自己以前就騎過親爹的馬馬肩。
“你們小心點啊。”陳葉雲看著前麵高聳的兩人,得到男人和弟弟一致的應答聲。
“沒事,少東有分寸。”賀秀英看著這新的小家一家人處得好也開心。
咿咿呀呀的戲腔在露天壩子裡回蕩,聽戲的群眾不時鼓掌吆喝,十分捧場。
看了兩場,已經快到午飯點了,一家人又往國營飯店走去。
城裡的國營飯店味道好,不少手裡糧票肉票有剩餘,自己有點小錢的都願意去打打牙祭,去一次國營飯店能回去吹許久。
服務員把菜單擱桌上,又忙著上菜去了。國營飯店的服務員一向是個好差事,又有麵又掙錢。
“小雲你點,看看想吃啥?還有玲玲和大軍,想吃什麼就說。”賀秀英拍拍自己錢袋子,準備掏糧票和錢。
“娘,不用你請,家裡有票。”郝少東攔著她。
“我請我兒媳婦吃飯,你還管啊?你們家票子留著,一個月多吃點米飯吃點肉,我這回特意兌了全國糧票來,放心吃!”
國營飯店這會兒已經坐了不少人,吃著炒菜,陽春麵,燴麵,每個碗裡都吃得精光,不剩一點菜渣,正應景了牆上掛著的標語:
浪費可恥,節約光榮
不過也沒人舍得浪費,吃的既是錢也是票,珍貴又稀少。
“看看你們想吃什麼?”陳葉雲沒點,讓兩小娃看。
“大軍和玲玲呢,看看想吃什麼?”
玲玲把菜單頁立起來,認真,將自己擋了個嚴嚴實實。
“玲玲能認得不?”賀秀英見小姑娘看得似模似樣,很是乖巧。
“我會。”玲玲發現上麵的字自己能認識好多,在學校學了,姐姐還教了。“我想吃糖醋裡脊。”
她就認出了糖醋裡三個字,然後自己猜到了最後一個字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