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冷話說得那麼重,教導主任也沒辦法在旁邊袖手旁觀了。
學校走廊沒有監控,不能憑借人的幾句話定罪,無論是給巴翎,還是翟旭堯。
最好的辦法是讓衛梛說話作證,可他偏偏像是啞巴了一樣,隻是一味地用祈求地眼神看著葉冷,似乎是希望他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葉冷不太明白他的這種心態,被欺負了就是被欺負了,都有人過來幫他伸張正義了,他還不願意出來作證。
本來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的事情,怎麼死活就是說不明白。
葉冷看向身後的翟旭堯,一瞬間覺得如果他是這個少年的話,這會兒應該是感覺很落寞的吧。
就像當年的原身一樣,為了幫助彆人出於善意的行動實際上卻並沒有得到一個好的回報。
教導主任耐心地詢問著衛梛,他卻仍然不肯說話,無論彆人問什麼都是一副默認的態度。
這讓剛剛嚇破了膽的巴翎找到了那麼一點自信,覺得自己也許也不一定會露餡,於是重新耀武揚威了起來。
巴翎的父親也逐漸恢複了過來,他大概是覺得被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少年震懾住還挺尷尬的,於是摸著鼻子喃喃道:“誰知道你說的法律到底是不是編的,唬人的罷了,要是什麼都能定罪,咱們難道還會在這兒站著?”
葉冷有點後悔自己出門的時候沒有帶錄音筆,否則真的應該把他說的話錄下來給他聽聽。手機錄音雖然也好,但就是目標太明顯了,他一拿出來彆人就能看見。
就在大家都不願意退讓的時候,沉默了許久的翟旭堯終於開口:“算了,老師,這件事算我們扯平了。我還有比賽,先走了。”
他這一句話把這件惡□□件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巴翎微微鬆了口氣,其實心裡也鬱悶,臉上被打成這樣,最後還隻能咬著牙希望彆人放棄追究。
教導主任也拿這件事情沒辦法,她看著衛梛的眼神有些失望:“如果你真的遭遇了什麼,你應該說的。”
衛梛仍是之前那樣,假裝看不見在場其他幾人的表情,唯唯諾諾地向後移動了一點,手一直拽著衣服不敢鬆開。
翟旭堯卻不再看他,走到葉冷身邊雙手揣兜:“走吧。”
葉冷看了一眼滿不在乎的他,心裡莫名也有些難過。他給了顧薄情一個眼神,自己追了出去。
顧薄情則站在原地說道:“小一輩的事情解決了,現在我們協商一下我們的問題吧。巴先生,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老師辦公室是有監控的,您剛剛說的汙言穢語一定被錄了下來,我們有權上訴。”
他說著,眼神變得狠戾了些許:“我不是一個好的家長,但你不應該指著我男朋友說他。”
剛才放鬆了下來的巴翎父親感覺再次墜入了深淵,他瞪大了眼睛:“他不是說事情兩清了嗎?”
“那是翟旭堯說的。”顧薄情道:“翟宰嘉說了嗎?我說了嗎?”
巴翎的父親徹底意識到自己踢到了鐵板上。
他也想要虛張聲勢,可是眼前的男人年紀不大,氣場卻格外強大,隻是普通的一眼,就讓他失去了抵抗的**。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剛剛的少年有多“溫和”,他看起來說話不太好聽,但是身上帶著的少年氣還是壓住了一些戾氣。
而不像現在這個男人,他的眼裡隻有輕蔑和厭惡,他看他就像是看一隻煩人的蟑螂,他踩死他也那麼的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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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葉冷追上了翟旭堯,拍了拍他的肩膀:“喂,生氣了?”
“沒有。”翟旭堯回過頭時,臉上仍然帶著笑意,叫人完全看不出他剛剛到底經曆了怎樣的汙蔑:“我很高興,冷哥你願意相信我,我就很開心了。”
“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嘛?”葉冷笑著道:“雖然你這個人吧,有點熊,但也不至於羊癲瘋吧?忽然之間發作打人,那個家夥也不聽聽自己的話看看他信不信。”
翟旭堯被他逗樂,笑容真實了幾分。
葉冷這才又問他:“那剛剛的事情是怎麼回事啊?”
“我本來想動手的。”翟旭堯緩緩地道:“巴翎在找那個衛梛收保護費,我想去幫衛梛,但後來又覺得,也許我沒必要自作多情,人家興許不需要我的幫助。不過,我沒想到他把我拉住了,我就隻能動手了。”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有一點我倒是沒猜錯,那個衛梛的確不需要我幫他,即使是這樣間接地救了他,他居然甚至反過來幫著霸淩者對付我。”
葉冷覺得他的話沒什麼問題,又覺得似乎哪裡都有問題。
“看到同學被欺負了,在不會傷害到自己的情況下能幫著還是要幫一下吧,可以叫老師什麼的。但要傷到自己還是算了,畢竟咱也不是聖父沒有那麼大的犧牲精神。”他好半天才終於從這句話中找出了一個奇怪的點,說完後卻覺得渾身不得勁兒:“當然那個衛梛的確氣人,我要是早知道他是這種人我也懶得幫他。”
“老師來了,巴翎早跑了。”翟旭堯搖了搖頭:“他那家夥滑溜得很,學校裡很多學生都怕他。”
“哦。”葉冷乾巴巴地點了點頭:“我就是有點疑惑,我記得你之前還挺喜歡……見義勇為的。”
翟旭堯聽到這兒,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偏過頭看葉冷,陽光灑在葉冷的臉上,顯得他這個人好像一點陰霾也沒有,就似乎過去的磨難沒給他留下任何的痕跡。
翟旭堯終於忍不住問道:“冷哥,你不會覺得不公平嗎?這個世界對善良的人一點都不好,我從沒想過做什麼壞事,卻總有人逼著我成為壞人。”
他的眼裡難得流露出了一絲茫然:“我也以為,我會成為一個不錯的人。”
葉冷沒太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回答道:“善惡終有報,這個世界也許的確不那麼公平,但也沒像你說的那樣不好吧。”
他說著,撓了撓頭:“當然不是道德綁架你,不是非得……哎呀,我也說不通了,你懂我意思就行。”
翟旭堯卻道:“如果我幫過的人不感謝我呢?”
他的語氣冷硬,讓葉冷有點不太舒服:“如果因為我想要幫彆人,所以反倒被害怕了呢?就比如上次我們一起救下的那個女孩,她甚至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沒有在警察麵前說我的一句好話。善惡終有報,什麼是報?我不夠善良嗎?”
“這……”葉冷被他一連串的問題打蒙了,心道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果然比人和狗之間的差距還大,他和翟旭堯一樣大的時候還在做著白日夢,翟旭堯已經開始思考人性了。
翟旭堯的心情卻不像他那麼天馬行空,他一字一句地道:“既然,我做了好事也隻是自作多情,那我為什麼還要做?做個惡人可比善人簡單多了,起碼我不會覺得難過。”
他說著,冷笑一聲:“你知道我為什麼不生那個衛梛的氣麼?因為我本來就沒想要救他。可如果我是為了救他呢?我現在該有多難過。”
葉冷結巴了一下,覺得這個話題徹底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他隻能艱難地思考了著,好半天才道:“也許是你的……動機沒錯,但是方法錯了?也許是你運氣比較差……遇上的都是不值得幫助的人。”
他說完後,拍了拍翟旭堯的肩膀:“但你也幫過值得的人啊,比如我。我剛還在想怎麼答謝你呢,你說吧,想要什麼,要不我給你買雙鞋?”
翟旭堯看著他不說話。
葉冷覺得有點發毛,他無奈地道:“你彆這麼看著我,一碼歸一碼,以前的賬我還得算,但是這次的事情我也不想欠著你的。謝了啊,沒有你的話,我估計也看不到那麼精彩的狗咬狗戲碼。”
“你之前已經道過謝了。”翟旭堯抿了抿嘴,眼裡似乎有了點淚光。
“也不至於這麼感動吧?”葉冷以為是自己哪裡打動到他了,忙道:“我一向是恩怨分明的,來,你不是說善惡沒有報嗎?我現在就給你展示一下報。顧薄情現在在找人要賠款呢,等要到了之後,我就請你去大搓一頓,這些他們作惡的報應有了,咱們做善的好處也來了,多好。”
他不擅長說那種大道理,但是這兩句大白話卻直戳人的心坎。
翟旭堯低著頭片刻,忽然釋然地笑了:“已經足夠了,我的善果,已經拿到了。”
“啊?”葉冷茫然地看著他:“啥?我啥時候給的?”
翟旭堯搖了搖頭。
葉冷端詳著他的表情,見他的表情似乎不像剛剛那麼可怕了,便順勢教育了兩句:“善良當然是很重要的啦,但是每次我們救人,或者說是自衛的時候都要保證這首先不會傷害到我們自己。警察叔叔不是也說過嘛,在看到人落水的時候不要直接去救,因為很有可能把自己也賠進去,得不償失。”
他說著,又想了想,儘量組織語言讓自己表現得有說服力一點:“當然方法也很重要,千萬不要在法律的邊緣試探。即使出發點是善的,也不應該以為自己就能淩駕在他們之上。當然特彆特殊的情況除外。”
翟旭堯認真地看著他,好像之前從沒認識過他一樣。
“除了你以外,沒人指望著我懂這一點。”他好半天才道:“你還是第一個在說這個話的時候覺得我能聽進去的人。這種感覺還蠻稀奇的。”
“不會吧?以前沒有嘛?”葉冷訝異:“我以為起碼朱韻依應該和你說過吧?”
“表姐?”翟旭堯歎了口氣:“她怕我,怎麼會跟我說呢?我有的時候也很難形容自己對她的情感,可能我恨她,但也許也是因為愛才失望,失望後才有了恨……雖然她大抵對我也很失望吧。”
“啊?”葉冷撓頭:“你說的每個字我都覺得自己能聽懂,但拆開來都不懂了。”
他有點無奈:“老子今天動了一天的腦了,你能不要打啞謎說得簡單點嗎?”
翟旭堯“噗”得笑了出來,他笑了很久,笑到葉冷都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好笑的,才總算停了下來。
再次看向葉冷的時候,他似乎發生了一點改變,具體說是什麼的話……就好像他拆下了一直帶著的麵具。
他之前也總是愛笑,但那都是假的,都是麻痹彆人的辦法。
可在這一課,他卻好像和之前不一樣。
翟旭堯笑完之後,緩緩地開口:“我以為我們會有差不多的想法,但是現在我發現我們還是不一樣的。”
他終於鬆口,告訴了自己和朱韻依之前的事情:“之前……一年前,那個拉豬車司機,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偶爾會對表姐露出那種很惡心的眼神,甚至有一次在沒人注意到的時候拍了表姐的屁股。”
“人模狗樣。”葉冷之前就知道這件事,可現在聽到之後還是覺得很惡心。
“對吧?”翟旭堯聽到他的讚同,語速快了一些:“我是一不小心知道的,我就教訓了他一下,也沒什麼特彆的,我把他套在裝過豬飼料的袋子裡打了一頓。”
葉冷剛剛的義憤填膺一下子被嚇沒了,他瞠目結舌地聽著翟旭堯繼續說道:“誰知道,這居然被表姐看到了。”
翟旭堯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語氣嘲諷:“我以為我幫了她,我以為我是為她解決了後患,但沒想到她從此卻開始怕我,一直繞著我走。”
葉冷之前從沒想過事情是這樣的,但換位思考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朱韻依。
可他現在也大概明白了翟旭堯的心情,不擅長說安慰的話,他隻能勉強地開口:“啊這,你做的確實不太對,你這是故意傷人啊……她會害怕也是正常的。”
“她還騙了我。”翟旭堯啞著聲音道:“我當時的確是衝動了,她告訴我會幫我保密,隻要同樣的事情我不再做第二遍。結果我我回到家的時候才發現,她雖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我小姨和姨夫,但是卻告訴了我的母親。”
這個事情完全就是一團糟。
翟旭堯在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最是叛逆的年紀,他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幫了自己的表姐,但是卻反而被所有人恐懼。他的姐姐騙了他,從此還一直躲著他,他的母親一遍遍地責罵他,用畏懼的眼神看著他。
即使是他那麼努力的學習,考上了狀元,母親也依舊打心底裡害怕他有一天會忽然之間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
而所有人應對這個問題,應對這個孩子有暴力傾向這個問題時都是選擇了逃避,沒人告訴翟旭堯他到底哪裡錯了,大家隻是推卸責任,翟旭堯的母親甚至把他送到了自己妹妹的家裡去,讓一無所知的妹妹來管教這個孩子。
也許是因為翟旭堯太優秀,也許是因為他太早熟了,所有人都覺得,他什麼都懂。
可他也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本來隻是想要幫助彆人,為什麼到最後反而被所有人拋棄了。
葉冷聽完整個故事後,難得的覺得自己的口才不夠好。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但翟旭堯的這本經……格外難念。
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個事情,直到翟旭堯又道:“其實冷哥的事情,我開學沒多久就意外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