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終於快走到那人跟前,兩名官兵正要上手拖人,怎料那瞧著已是力竭的人,卻又一次暴起,喉間溢出野獸一樣的嘶吼,手中柴刀橫劈而過,掃出一片血光,碎發下一雙浸著血的狼眼凶戾逼人。
兩名官兵捂著腰腹被劃開的口子,倉惶後退。
巷外的霍家親兵見此,皺起了眉,正要繼續開弓,忽有一小兵前來道:“大人,縛麟索取來了!”
邊上的小旗回頭看向由兩名官兵扛來的鎖鏈,啐道:“可真是給這小潑皮臉了,先前老哥你沒來,老子為了抓活口給將軍帶過去,讓人去把這沙場上綁大將用的縛麟索都給拿過來了。”
所謂縛麟索,本是叫縛龍索,乃是早些年戰場上用於擒獲猛將的一套鎖鏈,隔空甩過去纏住手腳,再由四方兵卒拉緊,任爾是霸王在世,也得被淩空架起。
後來因龍字犯了天家忌諱,才改叫縛麟索。
他朝巷內看了一眼,頗有興味地道:“這小潑皮本事瞧著不小,若是從軍歸在將軍麾下,指不定會有一番作為,可惜了。”
他吩咐左右:“既都取來了,便給他用上吧。”
那霍家親兵聞此,似也覺用縛麟索抓人更保險一些,收起了弓箭。
蕭厲以刀撐地,耳邊是自己一聲大過一聲的心跳聲,巷外的說話聲他其實已不甚能聽清,大片大片的飛雪落進巷中,融在那染著血色的泥濘裡。
他動了動眼皮,透過已被血和汗粘成一綹綹的碎發,勉強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到巳時三刻了嗎?
枯枝上的黑鴉振翅而飛,精鐵打造的鎖鏈恍若活物般繞上他兩腳,隨即被人大力往巷外拖去。
蕭厲隻覺身體驟然失了重心,那灰白的穹宇和仿佛撐起半邊穹宇的枯木,也都在頃刻間朝後掠去。
他幾乎是在後仰的瞬間,便憑著本能朝鎖鏈拖拽的方向擲出柴刀,又在倒地時竭力側過身以右肩胛著地,來防止左箭的箭傷再次被壓到。
但饒是如此,他還是被拖行了近半丈遠,擲刀的手也在那伸出的刹那被鐵索纏繞上。
好在柴刀砸中最前方拖拽鎖鏈的一名官兵,後邊的官兵受驚,微鬆了力道,讓蕭厲尋到機會,以兩腳抵在窄巷的磚牆上做著力點,又將纏在兩手手臂的鐵索並到一起,同外邊拽著鐵索的數名官兵角力。
官兵們拽得麵目猙獰,吃奶的勁兒都快使出來了,蕭厲齒浸血,猩紅的一雙眼裡翻湧著滾滾煞氣,似凶狼,又似厲鬼,竟愣是沒能再讓官兵們拽動他一分。
巷外的小旗和霍家親兵心中大駭,竟在這瞬間生出了幾分懼意。
他們便是困殺那些沙場悍將,也少有這般吃力的時候。
一時間腦子裡都隻有一個想法:此子不死,來日必成大患!
霍家親兵已重新捏緊了弓,忽地聞得蕭厲獰嘯一聲,那肌肉健實的雙臂上,仿佛迸出了千鈞之力,竟拽得拉著鎖鏈的官兵們往前飛撲了去,最前邊的那個連人帶著鎖鏈,直接
跌至蕭厲腳下,叫他以鐵鏈鎖喉,生生勒斷了喉嚨。
官兵們被這一幕嚇破了膽,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後退,驚恐大叫道:“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蕭厲鬆開手上鎖鏈,任那個被自己勒斷喉嚨的官兵倒在了巷內發黑的淤泥中,猩煞的一雙眼,直直地盯著巷外的霍家親兵和小旗。
二人都被他那個眼神看得心中發怵,隻覺在霍坤跟前,都沒感受到過這般逼人的煞氣和殺意。
在這片刻的死寂中,遠處傳來的馬蹄聲踏若奔雷。
馬背上官兵的傳令聲也格外刺人耳膜:“雍州牧派守備軍圍了將軍府,將軍有令,即刻回援,此人無需再留活口!”
小旗和霍家親兵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色。
蕭厲聞此,幾乎是喘息著笑了起來,他脫力靠著石牆滑坐下去,隻說:“成了。”
小旗大罵道:“他娘的!原來是出緩兵之計!玩老子呢!”
他拔出腰間佩刀就要進巷殺蕭厲泄恨,被霍府親兵攔下,他尤為忌憚地盯著蕭厲,說:“你先帶兵回去,此人交與我。”
小旗也知馳援將軍府才是當下十萬火急之事,頗為不甘地將刀又歸入了刀鞘中,翻身上馬,喝道:“隨我回將軍府!”
一眾官兵都跟著他打馬而去,霍府親兵弦上搭箭,瞄準了蕭厲眉心,大抵是見識過了他的悍野,心中總縈繞著一股莫名的怵意。
他道:“小子,我這一箭若是殺不了你,那便是天要留你,天命不可違,這一箭後,你是死是活,我都不再乾涉。”
蕭厲濕透的碎發耷在眼角,猩意未退的瞳仁裡映出那箭矢上的寒光。
霍府親兵鬆弦之際,身形卻忽地一顫,手也因那一抖,箭矢略微偏移了原本的方向。
蕭厲在他鬆弦的瞬間,便撐掌側滾,那支箭因泄了力道,隻淺淺戳在他方才坐的地方。
蕭厲喘息著抬眼朝外望去,就見那霍家親兵自己胸口也正中一箭,他跪地倒下時,一雙眼還僵直地望著蕭厲的方向,口中溢血隻吐出兩個字:“天命……”
著甲的府兵從他後方湧來,遙遙問:“可是蕭厲蕭義士?”
那聲音渺遠得幾乎讓蕭厲聽不清,緊繃的那根弦鬆懈下來後,他隻覺天旋地轉,腦袋也被血腥味衝得脹痛不已,心下甚至有些犯惡心。
雍州府兵進了巷子,瞧著滿巷的血跡,心中亦是驚駭不已,難以想象這裡到底經曆了一場怎樣的惡戰。
幾個府兵上前扶起他,他吃力道:“勞煩送往我去城西舊巷。”
府兵道:“大人已命我等去過城西舊巷尋過,但並未在那邊找到您家人。”
蕭厲神色一變,撥開他們的攙扶,自己跌跌撞撞疾步就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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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牧府。
溫瑜隨周夫人坐在桌邊等消息傳回,但等到茶都重煮了好幾次,仍是沒捷報傳來。
她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神色還算沉靜,周夫人嘴上雖說
著寬慰的話,卻頻頻朝檻窗外眺望,顯然已是心焦不已,呢喃道:“怎地還沒個信兒傳回來?”
溫瑜臨窗而坐,撐著肘眸光靜靜地注視著桌上的沙漏,在那沙漏中的流沙淌過巳時五刻時,她手中撥香灰的簽子“啪嗒??[]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聲折斷,眸底終於也浮起了幾絲浮躁。
院外在此時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溫瑜和周夫人幾乎是同時抬眼朝外望去。
府兵快步行至垂花門處,單膝著地抱拳道:“稟夫人,大捷——”
周夫人撐桌起身,喜極而泣,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回原處,但在這情緒大起大落之下,竟生出幾分眩暈來,幸得被溫瑜及時扶住才沒摔地上去。
溫瑜道:“是大喜之事,夫人切莫又喜又哭了,傷身得緊。”
周夫人劫後餘生般含淚點頭,又問那前來傳信的府兵:“府君現在何處?”
府兵恭敬答:“霍坤雖已伏誅,但其黨羽正四下逃竄,府君正在清繳捉拿。”
周夫人這才全然放心下來。
溫瑜則問:“那姓蕭的義士和他家人,可找到了?”
府兵並不認得她,隻當她是周夫人身邊的婢子,仍是恭敬道:“那姓蕭的義士找到了,但在城西舊巷,並未尋到其家人。”
溫瑜眉頭一蹙,飛快地思索起能帶走蕭蕙娘她們的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