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瑜並不知二人的初次交鋒,在坪州這平靜的水麵也激蕩起來之前,她還有太多事要做。
夜裡入眠時,南陳、裴頌、魏岐山這三股勢力如今的分布,以及他們接下來可能的動向,都在她腦中過了一遍又一遍,思索著每一方做出不同選擇後的局勢變化和破解之法。
翌日,婢子輕手輕腳推門進來時,溫瑜便掀開了眸子。
不知是不是思慮過多的緣故,頭還是有些脹痛。
她都不知這一晚,自己究竟睡沒睡著過,梳洗用飯後,便該去衙署見昨日沒來得及見完的那些梁臣們。
溫瑜在出門前,讓人把蕭厲叫了過來。
“今日我會向陳大人舉薦你,你在路上也與範將軍相熟了,想來去了軍中應很快就能適應。”
溫瑜手撐著額頭坐在小幾前,跟前放著半碗沒喝完的百合薏米粥,長睫因思索事情半垂著,玉雕似的側臉線條走勢柔和,珠翠羅綺,她神色間卻還是透出了幾分淡淡的蒼白和疲憊。
蕭厲目光直直地盯著她,沒有半點避諱:“昨夜沒睡好?”
他這話問得實在是突兀。
溫瑜撐著額角的手沒動,隻抬起了那雙微垂的眸子。
蕭厲說:“你看起來很累。”
溫瑜道:“舟車勞頓久了,一時還未適應過來。”
蕭厲便看著她不說話。
得了婢子傳話的昭白出現在門口,她瞧著屋內靜謐得微妙的氣氛,眼皮便是一跳,喚了聲:“翁主。”
溫瑜視線朝她掠來,說:“來了?去衙署吧。”
溫瑜施施然起身,蕭厲落後一步跟在了她身後。
看起來又似沒什麼。
昭白在溫瑜出門後,落後了半步,同蕭厲並排而行。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那像是收起了一口尖銳獸牙、卻壓迫感不減的人,總覺得對方先前在房裡看翁主的那個眼神,實在不像是下屬看主子該有的眼神。
但……應該不是她想的那樣才對。
翁主處事穩重,此人若當真狼子野心,翁主都已抵達坪州,不可能再受製於他。
-
溫瑜步入衙署正廳時,陳巍已帶著坪州本地官員和大梁舊臣們等在那裡了。
溫瑜被請入上座,昭白和蕭厲分站在她左右。
溫瑜逐一認了人,大概了解了在場官員昔時的政績。
她在忻州時假冒通城征兵的計謀,已隨著她昨日進城的動靜徹底傳開了,大臣們今日見她,皆是恭謹有加。
但凡事總有例外。
一須發斑白的嶙峋老者驟一開口,溫瑜便知自己一直隱晦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李垚拄杖在廳內擲地有聲道:“老臣泰和七年的進士,任翰林院編修兩載,後被調往地方任地方官五載,再回京城,磋磨七載官任中書令,因看不慣敖黨屢屢構陷忠良,辭官歸鄉。離廟堂二載,本欲隻做個田舍翁,是王爺攜世子幾番親臨
寒舍,請老夫再回朝任官?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老夫感其誠心,卻不願再入廟堂,故進王府謀事。今見王爺尚有血脈存於世間,其心甚慰哉!”
這話裡話外,都不同於旁的臣子恭謹,而是頗有些拿自己畢生的功績和昔日王府對他的禮遇,壓溫瑜的意思。
李洵和陳巍顯然也察覺到了李垚的態度。
他忠的,顯然不是溫瑜這個人,而是她身上的血脈,並且複仇大計,也沒有要以溫瑜馬首是瞻的態度,頗有幾分要溫瑜尊他如師長的意味。
兩人對視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抬眼朝溫瑜看去。
蕭厲立在溫瑜左側,他沒從老頭那些話裡聽出那般多的機鋒,但能感覺到老頭的態度,並不似他言辭中那般恭敬。
他想到今晨溫瑜用飯時那疲憊的神色,眉峰不著痕跡的一攏。
她昨夜沒睡好,就是已料到會有這樣的麻煩麼?
昭白則有些困惑地看了李垚一眼,此人一向對王府忠心不二,王爺和世子身死的時候,他甚至是第一個撿刀要往脖子上抹的人,被其他人撲到在地才攔了下來。
南行的一路,追兵緊咬不放,隨行幕僚們但凡有心誌不堅露怯者,也是他狠顏厲色地斥罵那些人,身陷絕境之際,他亦甘做餌赴死。
怎地在翁主麵前,又端起了架子?
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都落在溫瑜身上,她麵上至始至終,都是一派溫和,開口亦從容不迫:“洛都一彆,瑜能再得見諸位大人,心中也甚慰。”
她直接避開李垚前邊細數的諸多功績不談,把話題拔到所有大梁舊臣頭上,算是不溫不火地將李垚的話頭壓了回去。
李垚蒼老的眼皮抬了抬,問:“南陳迎親使者已在路上,不知翁主對同南陳的結盟,可有細致籌劃?”
溫瑜道:“南陳軍隊若北上,坪州可借道,卻不能讓南陳軍隊在境內久留,攻下的坪州臨近府郡,錢糧可供於南陳北上的軍隊,但其地界,必須歸附於坪州。至於坪州以北反王林立,先取哪一府,便需諸位大人商議後,給瑜一個答複了。”
此言一出,滿堂沉寂了下來。
溫瑜提出的,的確是他們和南陳結盟,必須要達成的首要條件。
南陳北上,坪州外的百刃關占據天險,乃第一大險阻,此後供給軍隊的糧餉,也是一大難題。
而坪州想要在裴頌和魏岐山的蠶食爭搶下,儘快往外擴張勢力,征收新兵已來不及,必須借助南陳的兵力。
南陳打下的南邊各州府,皆歸坪州,便是皆歸溫瑜。
溫瑜是在用控製糧餉的方式,控製南陳深入中原腹地的那支軍隊。坪州將附近的州府攬入自己勢力範圍內,無異於是成了一個巨大的門栓。
將來中原腹地若穩定了,南陳若有異,這道門栓一旦落下來,就徹底隔絕了南陳和中原腹地南陳軍隊的聯係,堪稱關門打狗。
但這對南陳來說,似乎又是一個百利無害的選擇,畢竟溫瑜成了陳王妃,那麼坪州以北打下的州府,就也是南陳
的。
隻是其所有權,仍在溫瑜手中而已。
不知是誰帶的頭∨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堂下眾臣忽拱手齊呼:“翁主聖明——”
唯一沒做聲的老臣李垚拄杖立在堂下望著溫瑜。
溫瑜平靜地同他對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