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這位七旬老者也低下了那顆須發花白的頭顱,道了句:“翁主聖明。”
溫瑜道:“瑜年歲尚輕,資曆尚淺,重興大梁,還需諸位大人鼎力扶持。”
眾臣高呼:“臣等必當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蕭厲站在溫瑜身側看著這一幕,心中忽升起了幾分奇異的感覺。
他知道這些人突然如此懼溫瑜、敬溫瑜,並不是因為她溫氏皇族的身份,也不是在她這裡感受到了什麼威脅。
隻是在那頃刻間意識到了她的強大。
這種強大不同於血腥和殺戮帶來的恐懼,而是天地萬物,凝於她指尖似也不過一粒微塵。
那雙纖細蒼白的手,執子隨意落於棋盤一處,便能在滿盤死局中,又生生撕出一條生路來。
一如當初趙有財那些人都能成為她手上的棋子。
她甚至都不需要手上的棋子明白她的意圖,隻要照她的吩咐去做,站到棋盤上某個指定的位置了,她的布局也就成了。
忠心的,圖謀不軌的,她都能用。
那雙眼睛,在凝望陰雲翻滾的棋盤時,也越漸冷漠。
離開菩提寺那會兒,蕭厲覺得溫瑜待自己冷漠疏離,但這一刻,他突然就感受了她的孤獨。
他眸光暗沉沉地看向主座上一身盛裝眉眼昳麗,神色卻冷淡的溫瑜,無人知曉那一刻他在想些什麼。
溫瑜察覺到了蕭厲的注視,當著堂下一眾大臣的麵,她並未側目,隻道:“在南陳使臣抵達坪州前,還有一事需陳大人和範將軍商議出個章程來,眼下南邊各府都在征兵,坪州自也需加強軍防,召征新卒。”
陳巍便出列拱手道:“臣同範將軍起草好章程後,便交與翁主過目。”
溫瑜頷首,又說:“我身邊有一義士,武藝超群,也曾幾番救過我性命,我欲舉薦他入坪州軍中。”
溫瑜這才看向蕭厲,蕭厲上前一步,對著堂下眾臣略一頷首。
陳巍道:“範將軍已同臣提過蕭義士的神勇,蕭義士若能入坪州軍,乃坪州軍之幸。”
範遠是個不拘小節的,當即便笑了起來:“得虧我先前還想著拉蕭兄弟到麾下,這下可算是如願了!”
有了溫瑜的舉薦,再加上二人的說辭,不管是坪州地方官還是其餘的大梁舊臣們,明顯都把蕭厲當成了個人物。
今日這場初次見眾臣議事至此結束,溫瑜算是恩威並施,叫一群人態度都恭謹了起來。
她去了內堂,眾臣陸陸續續離去。
範遠搭著蕭厲的肩膀,先行帶著他去認軍中諸位將軍去了。
陳巍步入內堂,尋溫瑜再議事時,溫瑜才對陳巍道:“那位是我的恩人,我便
將他托付給大人了。”
陳巍拱手道:“翁主言重了,確如臣先前所言,翁主肯將蕭義士留在坪州,是坪州之幸。”
溫瑜看著陳巍沒做聲。
陳巍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忽聽溫瑜道:“他向來散漫慣了,若是將來闖下什麼禍事,也請大人寬容一二,保他性命。”
陳巍心中怪異,卻仍隻是連說:“自然,自然。”
他詢問完要溫瑜首肯的事退下後,昭白進來撩袍便跪下了。
溫瑜垂眼看她:“這是做什麼?”
昭白慚愧道:“是奴未打探情報有誤,錯向翁主舉薦了李垚此人。”
外邊範遠帶著蕭厲在認人,武將們聲如洪鐘,不知說到了什麼,笑聲陣陣。
溫瑜目光朝窗外掃了一眼,淡聲道:“錯不在你,他的確忠心,隻是不忠於我,才傲慢如斯。”
她也可以敬李垚如師長,但李垚要的顯然不是師長的名頭,而是那份如師長般壓她一頭的權力。
大抵在他們這些守舊謀臣眼中,她的存在,便隻是用於聯姻,至於聯姻的諸多安排,他們決策後,她全盤接受就行。
他們會替她父王複仇,但不一定會認她這個新主。
議事結束後,李垚是第一個走的。
溫瑜知道自己今日下了他的麵子,他心中必是不痛快的,但要把坪州徹底變成自己的實力,這場立威必不可少。
包括她讓蕭厲去軍中,在不少人看來,隻怕也是覺著她想讓自己的人接手坪州兵權。
蕭厲會做到何等程度溫瑜不知,但在這亂世裡,軍中或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北伐的仗,有南陳的軍隊去打。
坪州軍,隻需要駐守坪州,再等南陳打下臨近州府後,前去接手,圈成自己的地盤。
昭白看到了溫瑜朝窗外看去的那一眼,她微蹙了眉,頭一次僭越問了句:“翁主,您……為何要替那位蕭護衛,向陳大人要那樣一個恩典?”
春陽被窗上的鏤空雕花切分成了一束束,每一束裡都飄蕩著細小的浮塵。
溫瑜細膩得能看見微小絨毛的側臉便浸在那朦朧光暈裡,說:“他畢竟於我有恩,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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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正同一眾武將寒暄的蕭厲似有所感,回頭朝後望了一眼。
但議事廳中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左右偏廳的窗,雖有一處半開了扇,裡邊卻也並無人影。
範遠手搭上蕭厲肩膀:“蕭兄弟瞧什麼呢!下午隨我去軍中走一趟,把軍營各處也熟悉熟悉!雁山下可有著整個南境最大的跑馬場,保你能跑個痛快!”
蕭厲笑笑,說:“那便有勞範大哥了。”
這細微的稱謂變化,裡邊似也藏了關係遠近。
範遠肘關撞了撞他胸膛,哈哈笑道:“說這些,以後都是自家兄弟!”
蕭厲便也跟著笑,眼角餘光再次掃向身後的議事廳,淺淡盈笑的眸底隱約藏了深色。
他看見了,她很累。
他想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