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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珠 晏燈 66679 字 11個月前

第25章

男人伸手折斷窗前的枯枝, 半晌才道:“明日,多紮她一會兒。”

易瓊:“……”

這是侯爺特彆的癖好嗎?今日才紮了半個時辰,那嬌弱的小姑娘就已哭得梨花帶雨, 明日多紮她一會兒, 不知她挨不挨得住啊。

但易瓊執行命令向來一絲不苟,又想到肯定是阮阮姑娘先惹了侯爺不快,倒也沒有心軟。

翌日, 阮阮見到易瓊時, 身體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易瓊忽然覺得自己像個惡人,但她忠心祁慎,所以雖見阮阮十分可憐, 卻依舊按照祁慎的吩咐, 好好給阮阮來了一頓“針療”。

半個時辰之後, 見易瓊還沒有收針的意思,阮阮小聲問道:“易姑娘,時間到了吧……”

易瓊再下兩針,頭也未抬:“侯爺說為了讓姑娘的腿好得快些,今日多灸一會兒,明日再多灸一會兒。”

阮阮當下便覺天昏地暗,本來靠著一口氣,想著忍了這半個時辰就好, 現下聽說還要再灸,頓時真個人都萎蔫下去。

兩滴晶瑩的淚珠子落在錦被上, 阮阮小手緊緊握著被角,聲音悶悶的:“侯爺就是在捉弄阮阮。”

易瓊隻專心施針, 平靜道:“姑娘的腳傷若想好得快些, 針灸確實有用, 侯爺都是為了姑娘好。”

阮阮心道:他這是蓄意報複,哪裡是為了我好!

威猛大人趴在窗前軟榻上,懶洋洋道:【你忍一忍就過去了,誰讓之前惹了他滿腹怨氣。】

【那還不是你讓我氣他的!】

威猛大人把腦袋轉向窗外,歎息道:【我不和女人爭短長。】

阮阮小拳頭攥得死緊,哭著又挨了一炷香的時間。

晚些時候,男人依舊在窗前聽了易瓊的回報,他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十分愉悅。

阮阮被連著紮了三天,一日比一日紮的時間長,夜晚也就成了阮阮最害怕的時候。

但也不知是針灸的緣故,還是那隻血玉腳環起了作用,阮阮的腳傷確實好得快了些,創麵愈合,已經可以下床了。

這日又到了易瓊來施針的時間,阮阮縮在床上等,她把小腦袋埋在枕頭裡,肩膀因緊張而有些緊繃。

聽見有人開門進來,阮阮以為是易瓊來了,忙坐直了身子,甜甜喚道:“易瓊姐姐……”

來人並不是易瓊,而是阮阮天天都要在心裡罵上百八十遍的祁慎。

他穿著玄色勁裝,神色冷冷。

阮阮急忙起身,瘸著腿快步走向男人,一把撲進他的懷裡,軟聲道:“侯爺怎麼好幾天都沒來看阮阮?”

任是誰被這樣嬌軟的美人兒投懷送抱,骨頭也要酥了,偏偏祁慎就這樣任由阮阮撒嬌,卻毫無反應。

阮阮把腦袋往祁慎胸口蹭了蹭,軟軟的小手握住祁慎的手指,聲音悶悶的:“侯爺一點都不關心阮阮。”

看著懷裡的小人兒委委屈屈,祁慎眸色微沉,聲音有些啞:“小阮兒是不想針灸了吧。”

心思被祁慎戳破,少女便把臉埋在祁慎懷裡,小聲嘟囔:“紮針好疼的,侯爺就是故意作弄阮阮。”

見祁慎半天沒說話,阮阮抬頭去瞧,就望進男人晦暗不明的眸子裡,下一刻,阮阮被騰空抱起。

“呀!”

阮阮身材纖長,但被祁慎抱在懷中卻顯得極為嬌小。

瑩白的小腿搭在精壯的手臂上,小腿微涼,手臂滾燙,阮阮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嬌聲道:“阮阮的傷好多了,侯爺彆讓易瓊再來紮我了。”

男人將她放在床褥上,附身捉起一隻小腳,用手輕輕擦了擦,又捉起另一隻傷了的腳,他灼熱的手掌燙得阮阮瑟縮了一下。

“阮阮不想紮針了……”她的聲音小小的,透著一股子委屈勁兒。

祁慎依舊不說話。

阮阮咬了咬牙去,可憐巴巴道:“阮阮不應該那麼想侯爺,不該惹侯爺生氣,阮阮再也不惹侯爺生氣了。”

床榻上的小人兒委屈又可憐,無辜又嬌弱,祁慎灼熱的手掌握住她纖細的腳踝,終於開口:“不紮針怎麼能好呢。”

阮阮的皮膚被他的掌心燙得難受,又聽了祁慎這樣不陰不陽的話,小臉嚇得發白,她伸手抓住祁慎的手腕:“紮針好疼啊!阮阮不要紮針了!”

祁慎終於抬頭看著阮阮的眼睛,窗外透進的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棱角分明的一張臉過分俊美,此時的男人不像浮玉山下殺人時的狠厲,也不像占有阮阮時的瘋狂,像是一個普通的翩翩濁世佳公子,正含情脈脈看著他的佳人。

阮阮把頭扭到一邊,聲音小了些:“阮阮不想紮針了……以後都會乖乖聽話的。”

她說得極不情願。

“小阮兒從來不是用來賺錢的工具。”祁慎的聲音很輕,但因為夜太靜,所以阮阮聽得很清楚。

她敷衍地點了點頭:“嗯。”

看出床上少女的敷衍,祁慎的眸子暗了暗:“有些事情,不讓你知道是為了你好。”

“嗯嗯。”阮阮乖巧點頭,心中卻想:我信你個鬼嘞!

祁慎歎了口氣,從腰間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碧色藥丸,淡聲道:“‘忘憂’的解藥。”

不管嘴上說的多麼好聽,但事實就是他用“忘憂”控製著阮阮,用手段逼迫著阮阮,用她賺錢,又肆意占有她的身子。

真是個混賬……王八蛋——

府衙戶籍庫。

戶籍庫掌庫楊文朗一頭霧水。

今天一早季大人的公子就拿著刑部的文書來了,說是要查戶籍記錄,還不用楊文朗陪著。

這指不定又是顯貴高官們在密謀什麼,像他這樣底層的小吏,自然不能知道這樣的隱秘。

往裡送了一回茶水點心,楊文朗便乖乖站在門外等著。他心裡盤算,這小季少爺問了賤籍所在的位置,想來要查的人應該是賤籍,這平康城裡哪個賤籍的人值得刑部尚書的公子來查?

戶籍庫內,年輕的公子站在一排木架前,他修長的手指劃過一本本戶籍冊子,最後停在一本很舊的冊子上,翻開冊子,上麵寫著:賤籍——玉帶巷。

往後翻了幾頁,是白阮阮的籍契,上麵簡單記錄了白阮阮的父母生平等信息:

白阮阮,洧川人氏,父白元洲,母許氏,白家世代商賈,白阮阮六歲時,因白元洲販賣私鹽給正在與熙陵交戰的陽蜀,被人揭發,白家成年人流徙三千裡,白阮阮沒入賤籍。

短短幾十個字,季憫行看了許久,半晌他終於將戶籍冊子放回原本的位置,又翻動了另一層的幾本戶籍冊,才離開了府衙。

第二日,才回京不久的季憫行再次離京,鄭承彥前去送行,頗有些不舍自己的好友。

季憫行拍了拍他的肩:“我此去不會太久,若是順利兩月便回,有……有什麼事都等我回來。”

鄭承彥不知季憫行為何這樣說,正要開口問,季憫行卻已上了馬車,快鞭打馬,轉眼消失在城外蜿蜒的小路上。

自從阮阮姑娘的腳受了傷,便再也沒有露過麵,他雖然帶著搜羅來的珍貴藥材前去探望,但都被以阮阮姑娘靜心養傷為由拒在門外。

好在清陰閣的陶媽媽說阮阮姑娘的腳傷已經好多了,他的心也算是稍稍放心,他心裡生了許多綺念,所以難免心思便不純,綺念裡又生癡念,夜夜難以入眠,他準備等見到阮阮姑娘就和她說,自己要給她贖身,自己會好好照顧她。

不知道阮阮姑娘會不會答應自己呢……

清陰閣內的阮阮並不知鄭承彥這樣旖旎的心思,她皺著兩彎秀氣的秋娘眉,滿心委屈地看著麵前的兩個人。

一個人是綠岫,她顯然吃了些苦頭,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一些,正站在阮阮麵前,不停散發著怨氣。

另個一個則是身穿丫鬟服裝,梳著雙髻的……衛宵。

衛宵是男子,但為了不太惹人注目,所以扮了女裝,但他的女裝實在是……太醜。

醜到阮阮的眼睛都有些疼。

阮阮張了張有些乾澀的唇瓣,聲音輕輕柔柔的:“你穿這身裙子真好看。”

衛宵的身材在男人中算是高挑的,但穿女裝明顯有些太粗壯了,絕對不會有人覺得好看。

衛宵麵色冷峻,垂著眼並不言語,仿若沒有一點情緒。

然後。

【來自衛宵的怨氣 五百斛】

阮阮心想:侯爺身邊的人怨氣都好重啊……

威猛大人不禁在旁提醒:【你這個月都沒見到其他人,趕快從他們身上多找補些才是正經。】

阮阮覺得威猛大人說的很對,於是略靠在軟墊上,聲音嬌嬌的:“你穿裙子比綠岫好看。”

麵前兩人依舊毫無表情,但是……

【來自綠岫的怨氣 五百斛】

【來自衛宵的怨氣 六百斛】

【來自綠岫的殺氣 五百斛】

【來自衛宵的殺氣 六百斛】

……

源源不斷的怨氣和殺氣冒出來,阮阮小心往床榻裡麵挪了挪,防止兩人一時把持不住,聯手把她的小腦袋擰下來。

這兩個人也真是的……明明祁慎是讓他們來保護自己,怎麼自己隻說了兩句話,就對自己有這麼多的殺意呢……唉!

窗前的高腳小木幾上擺著一個瓷花盆,那裡麵種著孫妙山上元節那日送的連月碧,那盆可憐的蘭花名貴,本應備受嗬護,卻被祁慎幾次辣手摧花,折得隻剩下一個小小的葉芽。

阮阮這幾日不能出門,便時常給這盆連月碧澆些水,又加上這些日子天氣暖,那小小的嬌芽竟又抽出了兩片葉子來,想來再過些日子,還是能開花的。

誰知阮阮躺在榻上午睡醒來,就看見祁慎站在那盆連月碧前麵,他神色寧靜極了,緩緩將手中滾燙的茶水澆在那兩片新抽出的嫩葉上。

阮阮:“……”

祁慎沒看阮阮,用一塊帕子仔細擦拭掉手上的茶水,眉眼微垂,仔細觀察那連月碧的嫩芽,聲音淡淡:“好了,這下死透了。”

阮阮:“……”

將手中的茶杯隨手放在花盆邊,祁慎緩步走向軟榻,他伸手握住阮阮的手腕,將人拉著抱起來。

“阮兒如今氣人的功夫見長,昨個衛宵去找我,說寧願去殺人,也不願在這裡,他脾氣那樣好的一個人都被氣得不輕,小阮兒真是厲害。”

將阮阮放在桌上,祁慎將桌上溫熱的茶盞遞到阮阮唇邊。

阮阮卻將茶盞推開一些,弱弱辯解:“我沒有……我隻是說他穿裙子好看。”

祁慎沒說話,隻是再次將茶盞遞到阮阮唇邊,阮阮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溫茶,才又道:“再說他穿裙子確實是比綠岫好看的……”

祁慎在旁邊的圓凳上坐下,輕輕握住阮阮那隻受傷的腳,仔細看了看傷口處,見結痂已經脫落了,便拿了祛除疤痕的藥膏來,用手指挑了一點暈在疤痕上。

“衛宵的脾氣已經算數一數二的好,他都被你氣成那樣,可見是你的過錯。”

冰涼的藥膏敷在皮膚上,有些涼,還有些癢,阮阮忍不住縮了縮腳,腳踝卻被牢牢抓住。

“這藥需要揉開才好,忍一忍。”

阮阮低頭看著一身黑衣的祁慎,他其實很好看,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他不凶的時候很像話本裡的翩翩公子,但是阮阮見過他凶起來的樣子,那是從骨子裡散發出的寒意和邪氣,讓人害怕。

輕輕彈了彈阮阮軟嫩的腳心,懲罰她的走神,阮阮“唔”了一聲,可憐巴巴:“侯爺彆這樣作弄我。”

祁慎沒說話,隻將阮阮抱回床上。

“以後儘量不要再見鄭承彥,他正想法子要給你贖身呢。”祁慎背對著阮阮褪去外衫,聲音裡並沒有什麼情緒。

鄭承彥要給她贖身?

阮阮隻覺得奇怪,她和鄭承彥明明隻見過幾次呀。

想了想,阮阮小聲道:“鄭公子好像性子很溫和,每次見他都笑眯眯的。”

正在脫衣服的祁慎動作一滯。

【來自祁慎的怨氣 兩千斛】

他卻依舊背對著阮阮,聲音中卻有了一絲笑意:“小阮兒,性子溫和的人死得才更容易。”

阮阮瑟縮了一下,不想摸祁慎的老虎屁股,於是小嘴閉得死緊,不再說話。

將外衫隨手拋在屏風上,祁慎轉身走向阮阮,他側臥在床邊,手指挑起阮阮的一縷青絲,琥珀色的眸子裡是輕蔑的笑意:“小阮兒最好彆想有的沒的,鄭承彥不過是靠著永壽王的小小世子,他動了這樣的心思,是他的不幸,阮兒最好乾乾脆脆拒絕了他,否則說不定哪日他就出了意外,死在井裡了。”

阮阮脊背發涼,愣愣點了點頭。

祁慎將頭埋進阮阮的頸項之間,貪婪地攫取著少女身上的氣息。

灼熱的氣息噴在脖子上,阮阮一陣戰栗,她不舒服地扭動身子,雙手卻被禁錮在頭頂,男人的氣息也越發灼熱起來。

“侯爺……”

祁慎抬起頭,原本冷寂的眸子被猩紅的欲|望占領。

鸞帳春暖,錦被疊重。

阮阮心裡苦……

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屋內點了一盞昏黃的燈。

那個瘋狂索取,被欲望吞噬的男人也已離開。

阮阮瘸著腿輕輕走到衣櫃前,在裡麵翻找了許久,終於找到了藏在櫃底的避子藥,苦澀的藥丸滑入喉嚨,阮阮終於舒了一口氣。

第二日,綠岫讓人搬了六七盆花進來,說是祁慎吩咐的,都是極名貴的蘭花。

有連月碧,還有連月紅、連月紫、連月黛。

阮阮看了臉色發青,接著便渾身起了紅疹子,折騰了半日,又喝了一大碗苦藥下去,這疹子才算是消了。

可憐的阮阮雙眼發紅、眼角含淚地抱著威猛大人,聲音哽咽又委屈:【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要折磨我!他肯定是怪我養傷的時間太長了,沒給他掙銀子!】

她的鼻涕眼淚擦在威猛大人的皮毛上,威猛大人拚命掙紮,卻沒能成功。

【你說男人是不是都這樣虛偽?明明想讓我早些去掙銀子,嘴上卻不肯說,我說了他還要生氣,我不過多養了一段日子,他便氣不過了,就要來折磨我……】

說到傷心處,阮阮纖細的肩膀微微顫抖。

【你不要往我身上抹了啊!啊啊啊啊!】——

潮濕陰冷的刑部大牢內,來來往往的人影映在長滿黴斑的牆上,像是一個個變了形的妖怪。

一個人被吊在屋子中央,他赤著的腳被血汙所染,渾身上下皮開肉綻,蓬亂的頭發蓋住他的臉,沒有一絲生氣。

負責刑訊的馮義已經用了一天一夜的刑,這魏雙卻硬是一言不發,即便是呻|吟也沒有。

這燙手的山芋從大理寺傳到了刑部手上,真是晦氣。

陰暗處的門被推開,進來一位穿著紫色官袍的青年,牢內黴味有些重,紫袍青年不禁用手掩住了鼻子。

馮義眼中閃過一絲不快。

唐滿城拱手:“馮大人已經審了一天一夜,上麵又催得緊,尚書大人讓我來替馮大人一天。”

眼前這看似無害的青年,在馮義眼中卻極是不簡單,他入官場時間不長,身後又沒有家族的勢力扶持,卻傍上太子這棵大樹,一路青雲直上,隻用兩年就做到了如今的位置。

馮義同樣是侍郎,但爬到如今的位置,他用了十幾年的時間。

馮義也確實有些吃不消,方才尚書大人又派人提前知會了他,所以便也沒有彆的話,稍稍交代了幾句,便回府休息去了。

唐滿城小心避開地上黑紅色的水漬,來到魏雙麵前。

從魏雙當街刺殺丁晁至今,已經兩月有餘,大理寺刑具用遍了,卻愣是沒能讓他開口。這幾天馮義自然也沒留手,可魏雙依舊沒有開口,難不成真是個啞巴?

不能吧?刺殺那夜他可是說了很多話的。

“用水潑醒他。”

獄卒從角落裡拎了桶冷水,幾瓢冷水潑下去,魏雙微微睜開了眼睛。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抬起死氣沉沉的眼睛看向唐滿城。

“說吧,早點說也少遭些罪。”唐滿城試著開導勸說。

魏雙卻油鹽不進,依舊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唐滿城仰頭看向高處的小小天窗,蠱惑道:“你刺殺丁晁自然有你的原因,但這原因你不說,沒人知道你的苦衷,說了吧,說了你就能解脫了,否則即便聖上不信,最終他也隻能接受你是滕州的流寇罷了。”

魏雙的眼珠動了動,最終卻依舊沒有開口。

“給他用刑吧。”

唐滿城回到桌案後麵坐下,屋內的獄卒立刻領命上前,從牆上選了寸長的鋼針下來,然後一根一根刺入魏雙的手指內。

陰濕的大牢裡,壓抑著痛苦的悶哼聲,像是地獄。

唐滿城打開桌上的卷宗,聲音溫和:“你來自滕州,你說你是滕州魏家的魏雙,但我們派人去過滕州了,滕州的魏家早已全家流放,而魏雙也死在了流放的途中,你根本不是魏雙。”

魏雙發出沉重的喘|息聲。

“世人皆可以是……魏雙。”

這是被抓後魏雙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唐滿城眼睛微微眯起,他笑了笑:“哦?可為什麼世人要成為魏雙呢?”

“嗬。”魏雙冷笑一聲,卻不再回答唐滿城。

此後整整一日,魏雙再不開口。

半日之後,魏雙忽然吐了血,想來是兩個月的折磨讓這個男人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唐滿城怕他死在自己手裡,隻得一麵讓人去稟報季修遠,一麵把他放了下來讓人醫治。

本已昏迷的男人忽然用力握住唐滿城的手腕,聲音很小:“想讓我開口,叫溫秉直來。”

唐滿城渾身一顫,勉強平複心緒——溫秉直是當今丞相,也是唐滿城的恩師。

恩師他……和魏雙又有什麼關係?

但這案子聖上極重視,即便自己想隱瞞,隻怕也瞞不住。

從刑部大牢出來,唐滿城雇了一輛馬車去了金井巷。

相府就在金井巷裡。

金井巷離宮門不過兩炷香的車程,雖身處鬨市,卻能鬨中取靜,門廊上掛著“精貫白日”的匾額,若是不知裡麵所住何人,便會認為這是不過是個耕讀之家罷了。

門房認得唐滿城,徑直引著他進了庭院內等候,又自己進去通知溫相。

過了一會兒,溫府的管家笑著出來,躬身道:“相爺請小唐相公去書房。”

唐滿城不敢造次,恭恭敬敬行了個禮,笑道:“後輩哪裡當得起溫叔來迎。”

溫管家原不姓溫,年少時就跟著溫秉直出生入死,後來溫秉直成了溫相,溫管家也改了姓,成了溫相的家奴。

溫管家忙搖搖手,虛扶了唐滿城一把,笑道:“小唐相公請隨我來。”

唐滿城垂著眼跟上,穿過雅致至極的庭院,來到一處極樸素的小樓麵前。溫管家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小唐相公自己進去吧。”

唐滿城對溫管家一禮,轉身進了小樓內。

一樓是小橋流水假山的造景,上了二樓,則是一排排沉香木打造的書架,書架上的書都是溫相親自挑選的。

唐滿城不敢多看,低頭上了三樓,三樓的四麵牆壁也擺滿了書,房屋正中擺著一張書案,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書案前,男子看起來五十多歲,輕袍緩帶,此時手中執筆正在信箋上寫著什麼。

唐滿城恭恭敬敬一禮:“恩師。”

溫秉直沒抬頭,“嗯”了一聲,低頭寫完了信遞給旁邊侍立的小童,才抬頭對唐滿城道:“坐吧。”

唐滿城卻並不敢造次,依舊躬著身子:“學生不敢。”

“坐吧。”溫秉直拿起自用的小茶壺給唐滿城倒了一杯茶,唐滿城忙雙手接過,端端正正跪坐在溫秉直對麵。

“學生夜裡來恩師府上拜訪,是因為丁晁遇刺一案。”

“丁晁遇刺,聖上震怒,案子從大理寺移交到你們刑部,你也該多上心,雖然這案子辦好不會有好處,但辦的不好,可沒你們刑部的好果子吃。”溫秉直手指輕輕敲擊著桌案,聲音微微沙啞。

唐滿城壓低了聲音,躬身道:“學生是才從刑部大牢過來,那刺客魏雙終於開口了,他說……要見您才肯開口。”

溫秉直似乎並不驚訝,似是已知道了,唐滿城便又道:“學生擔心明日上朝,聖上提起此事,恩師沒有準備。”

隔著一張書案,溫秉直拍了拍唐滿城的肩膀:“此事我已知曉,你在刑部勢單力薄,不必做什麼,靜觀其變吧。”

唐滿城似極為感動,俯首於地:“學生能有今日,都是恩師提拔,學生不敢忘,若有事,學生聽憑恩師吩咐。”

“我身在此位,不便與太子過從太密,但他是儲君,你平日在他身邊,切記要好好的輔佐,彆讓瑞安王的人鑽了空子。”

放下手中的茶杯,溫秉直抬眼看向窗外暗沉沉的夜色:“我總覺得丁晁遇刺的事,與瑞安王脫不了乾係,年前聖上本已想讓太子監國,錘煉太子,結果出了這事,還牽扯出滕州來,聖上年後再未提太子監國一事,你認為誰從中獲利最多?”

“自然是瑞安王。”聖上子嗣不多,早年大皇子因染了惡疾夭折,如今年齡合適繼承大統的也就是太子和瑞安王,再往下都是公主,雖平日瑞安王從不顯露鋒芒,但看他做的事也知,他並非沒有野心。

若讓聖上和太子生了嫌隙,或是將太子從儲位上拉扯下來,瑞安王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從相府出來時,夜市的小販們已經出了攤,唐滿城聞到滿街的香氣,肚子忽然“咕嚕嚕”叫了起來,他租住得有些遠,家裡又沒有什麼人等他吃飯,索性就在街邊一個餛飩攤前坐下,準備吃一碗餛飩。

他才坐下,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頭一看,卻是府衙戶籍庫的掌庫文書楊文朗。因刑部平日也總是要去府衙查籍契卷宗,所以兩人倒是也十分熟悉。

“唐大人怎麼也在這裡尋吃食?”楊文朗轉頭也要了碗餛飩。

唐滿城笑了笑,似有些局促:“辦案子晚了,走到此處覺得饑腸轆轆,便忍不住坐下來吃一碗。”

“季尚書家的公子前幾日來府衙查籍契,是又有什麼大案子?”

唐滿城拿著瓷勺的手頓了頓,隨即點了點頭,並未說什麼。

唐滿城所料不錯,魏雙案子實在重大,他想見溫秉直,唐滿城是無法隱瞞住的。

雖然魏雙要見溫秉直透露著詭異,但以他現在的狀況,恐怕再也受不住什麼刑,此事又牽連重大,季修遠做不了主,隻得進宮稟報了昭明帝。

第二日朝會結束,聖上獨留下了溫秉直一人。

暖閣內,昭明帝將刑部傳上來的卷宗遞給溫秉直,道:“上元夜裡刺殺丁晁一案至今沒有個結果,前段日子大理寺審了許久,竟隻給出了個流寇殺人的由頭來,也不知他們的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寬大的袖子滑過桌案,溫秉直雙手接過卷宗,道:“臣也有所耳聞,據說是那刺客不肯招認,大理寺也是怕人死了線索斷了,才投鼠忌器。”

“這是刑部送過來的卷宗,這回那刺客倒是開口了,不過指明要溫卿你去見才肯說。”昭明帝眼底晦暗難明,他一瞬不瞬盯著眼前這位一手將自己扶到寶座上的當朝權臣,似是想從他的臉上找出什麼蛛絲馬跡來。

溫秉直卻是一愣,隨即展開卷宗仔細看了半晌,才奇怪道:“聖上明察,臣與這嫌犯確實沒什麼關係,不知他為何要見臣。”

睿智的帝王搖了搖手,忽然笑道:“朕不過將這古怪與你一說,哪裡真會讓熙陵的當朝丞相去見一個犯人?他說想見便讓你去見,日後街上的乞丐要見朕,朕還要見不成?”

所謂帝王心術,沒有人比溫秉直更懂。

昭明帝的心思,也沒有人比溫秉直更懂。

若是昭明帝不想讓他去,這事自然不需在他麵前提起,如今已經在他麵前提了,他若不去,便是他的心裡有鬼——

【三百斛買魚吃。】

【三百斛買魚吃。】

腦中都是嗡嗡聲,阮阮拿被子蓋住小腦袋,有些不耐煩。

【三百斛買魚吃!本大人要三百斛買魚吃!】

奈何這聲音是源自阮阮的腦袋裡,被子根本遮不住這念經一般的聲音。

【隻要三百斛就能買一條新鮮的魚……】威猛大人依舊堅持不懈。

阮阮被攪了清夢,氣呼呼地坐了起來,惱道:【你不是說你不是貓嗎?不是貓怎麼要吃魚?】

威猛大人自然不會承認自己是貓,但卻鍥而不舍地嘟囔:【人也能吃魚的,我要吃魚。】

【一條魚就要三百斛,我每天才向‘神宗’上繳一百斛的怨氣,怨氣好難得來的呢!】阮阮有些委屈。

威猛大人仰頭躺在小榻上,圓滾的肚皮對著天上,神情落寞:【以前我跟在其寄主身邊,魚都吃不完,他們都好慷慨的,現在卻連一條鮮魚都吃不上……唉!】

聽著一隻貓在麵前唉聲歎氣,阮阮很無奈,她咬了咬牙:【這個月隻能換這一次。】

此話一出,威猛大人就像被針紮了腳,眼睛瞪得溜圓,一下子躍身起來,轉頭向自己的背後望,又用前爪不知在背後巴拉什麼,好半晌才從屁股後麵拖出了一條魚來。

但在阮阮的角度看,那條魚分明就是從它屁溝裡拖出來的。

阮阮:【……】

威猛大人哪裡還顧得上阮阮,將那條活蹦亂跳的魚一口叼在嘴裡,用力撕扯下來一塊鮮嫩的魚肉下來,吃得極香:【神宗的魚新鮮又好吃。】

阮阮有些抑鬱,以前她隻是努力掙銀子給祁慎花,現在可好,還要收集怨氣給貓買魚吃,逃出平康城卻依舊遙遙無期,她是造了什麼孽。

用過午膳,阮阮準備去榻上小憩片刻。

趴在窗外欄杆上的威猛大人掀開一隻眼皮,小聲嘟囔:【白阮阮你瘸了。】

阮阮一度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威猛大人又小聲嘟囔:【不用懷疑,你確實瘸了。】

阮阮如遭雷擊,她在原地站了半盞茶的時間,才邁開腿,走了幾步後,她發現威猛大人說的沒錯:她成了小瘸子!

心涼透的阮阮在屋裡躺了一整個下午,她自小練舞,知道再好的舞者,舞技巔峰維持的時間都極有限,有的短一些兩三年就不能跳了,長一些的也過不了十年,尤其是一些難度大的動作,過了巔峰時期之後,就一輩子也跳不出了。

但她沒想過自己的時間會這麼短。

瘸了對於舞者來說,就是死了。

在床上躺了一下午,阮阮覺得胃裡翻絞得難受,晚間也沒什麼胃口,也沒讓綠岫掌燈。

屋裡黑漆漆的。

原來祁慎說可能會變成小瘸子,並不是騙她的。

傷口早已不疼了,傷口也隻剩下一道淺淺的痕跡,但是她瘸了。

不知不覺枕頭濕了,阮阮蜷縮成一小團,用被子將自己緊緊包裹住,抽泣聲斷斷續續,壓抑又委屈。

【瘸了也沒什麼嘛……說不定祁慎覺得你不能賺銀子,就把你放走了呢。】威猛大人試著開解。

阮阮並沒有被安慰到,她的鼻音有些重:【瘸了好難看的……】

威猛大人撓了撓頭:【難看有什麼,我還是隻貓呢,我因為自己難看哭過嗎?】

【因為你本來就是一隻貓……】阮阮哭得有些厲害。

沉默許久,威猛大人才淡淡道:【我說過我不是貓。】

肥碩的狸花貓從欄杆上一躍而起,沿著光滑的琉璃瓦到了屋脊處,它抬頭看著月亮,聲音平靜:【我真的不是貓。】

阮阮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腦袋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之間感覺有人上了床,阮阮不想說話,便把自己縮進床裡麵。

“怎麼了?”祁慎微冷的氣息噴在阮阮的後頸,她卻把頭縮得更緊了一些。

眼看著阮阮要把自己悶死的樣子,祁慎隻得把她從厚厚的錦被中挖了出來。

阮阮的小臉被捂得通紅,眼角臉上都是淚痕,一看就知哭了很久,樣子極傷心。

“阮兒,說話。”

阮阮睜開腫得桃子一般的眼睛,悶悶道:“阮阮變成小瘸子了……”

祁慎一愣,隨即竟然扭頭笑了出來。

阮阮本已傷心的不得了,又見祁慎嘲笑自己,當下哭得越發傷心,她把小臉埋在枕頭上,傷心又絕望。

祁慎拍了拍她的後背,強壓下想要彎起的嘴角,安撫道:“不礙事的……”

阮阮卻不等他說完,氣鼓鼓地往床榻裡麵挪了挪,聲音裡透著一股子可憐的倔強:“侯爺把阮阮送走吧,阮阮的腿瘸了,以後跳不了舞,留在清陰閣也是吃白飯。”

等了許久,阮阮也沒聽見祁慎說話。

她轉頭偷偷去瞧,卻見男人以手支額,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不過是腿瘸了而已,阮阮不是還能彈曲兒,還會唱歌兒嗎。”

阮阮心中罵了句“王八蛋”,聲音委屈:“阮阮瘸了,唱曲兒也沒人聽了,侯爺還是早些把我送走,免得耽誤了樓裡的生意。”

見眼前的少女這副傷心模樣,祁慎便也不再逗弄她,他輕輕摸了摸阮阮的臉,淡淡道:“你隻不過是受傷導致筋脈受阻,又加上養傷這段時間血瘀阻滯,所以才有些跛腳,讓易瓊給你用銀針通穴,再輔以藥浴,用不了多久便能好的。”

聽了這話,阮阮不禁心中一鬆,但想到又要被易瓊紮,還是有些害怕。

看出阮阮的心思,祁慎摸了摸她的頭發,極認真道:“你若怕疼,不讓易瓊施針也可以,隻不過恢複的時間便要久一些,許是半年,許是兩三年,再有不好,可能也就是瘸一輩子罷了,小阮兒若真是怕疼,便不紮了。”

阮阮咬了咬牙,手指死死拽著被角,嘴張了張,似想說什麼,卻半晌沒說出來。

祁慎又道:“瘸了便瘸了,養在樓裡也不差你這一口飯吃。”

“阮阮要快點治好腿……”阮阮聲音堅定,“好多為侯爺賺銀子。”

祁慎眼睛眯了眯。

許久。

【來自祁慎的怨氣 一千斛】

阮阮有些委屈,她無辜地看著祁慎,不知道自己又哪裡惹了他不高興。

祁慎的眼底沒有笑意,他輕輕挑起阮阮的下巴,仔細看著阮阮那張極嬌極媚的臉。

“小阮兒越來越會氣人了。”

“阮阮沒氣侯爺……”阮阮委屈可憐。

“明日便讓易瓊來,”祁慎俯身貼在阮阮耳邊,聲音極溫柔,“多給小阮兒紮幾針,也能好得快些。”

想起被紮時的疼,阮阮不禁瑟縮了一下,祁慎不再逗弄她:“每日隻針一盞茶的時間,不用怕的。”

阮阮把臉從被子裡露出來,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眼淚,本來極美的雙眼也紅腫不堪。

“起來吃點東西,我讓人給你準備了花釀甜湯。”

晚膳本就沒吃,如今又知道自己不會變成小瘸子,阮阮心中忽然開闊起來,又聽說有花釀甜湯吃,當下肚子竟“咕咕”響了起來。

阮阮吃了一整碗甜湯,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散開,心裡也美滋滋的。

趁著祁慎不注意,阮阮悄悄拿起湯勺來,準備再給自己盛一碗甜湯。

手卻被人捉住,阮阮抬頭,聲音小小的:“再吃一碗。”

把湯勺從阮阮手中拿出來,將一碗雞湯放在阮阮麵前,祁慎淡淡道:“夜裡不要吃太多甜膩的東西,把雞湯喝了。”

阮阮不太情願地拿起勺子,低頭卻看見黃亮的油花浮在湯上,瞬間就沒了食欲,強忍著不適感吞了一口雞湯進肚,阮阮的眉頭都皺成了一團。

“彆喝了。”

手中的碗被祁慎奪走,阮阮有點委屈——甜湯不讓吃就算了,雞湯也不讓喝……

祁慎歎了口氣,拿帕子給阮阮擦了擦嘴角,道:“之前不是說喜歡喝雞湯,今天讓給你熬了雞湯,卻又像喝毒藥一般。”

雞湯是特意給她熬的。

阮阮知道祁慎是很討厭雞的,聽到“雞”這個字都心生厭惡,竟然特意讓人給熬了雞湯。

阮阮有點感動。

但隻有一點,而且很快這點感動就沒了。

畢竟祁慎一直在利用自己,一隻把自己當成了工具,上一世還害死了自己。

花釀甜湯再次放在了阮阮的麵前。

“吃吧。”

吃罷了飯,祁慎抱著阮阮在小榻上消食,祁慎的手放在阮阮的小腹上,他的額頭緊緊貼在阮阮的後頸上,聲音少見的慵懶:“阮兒想要個孩子嗎?”

阮阮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好在背對著祁慎,她不知祁慎為什麼會這樣問,想了想,小聲道:“侯爺身份高貴,阮阮……不配。”

修長有力的手將阮阮緊緊緊固住,男人微涼的唇落在阮阮的耳後。

“可我想。”

在衣櫃的角落裡藏著一瓶小小的藥丸,隻要吃了那個小小的藥丸,阮阮就不會有祁慎的孩子。

那是阮阮永遠不會讓祁慎知道的秘密。

第26章

“恩師千萬小心。”刑部大牢門口, 唐滿城滿臉擔心低聲提醒。

溫秉直微微點頭,被護衛前後簇擁著進了牢內。

審問本應設在刑部大堂,但溫秉直見嫌犯並不是皇上的旨意, 若放在大堂就有些過於張揚, 隻能委屈溫秉直來了大牢。

季修遠跟隨溫秉直進了陰濕的大牢內,提醒道:“相爺小心腳下。”

溫秉直走在季修遠前麵,聲音低沉:“這刺客倒也嘴嚴, 前後被拷問了兩個多月, 竟然就是不開口,此次既然開口說要見老夫才招認,老夫自然要來一趟。”

兩個人寒暄間, 便到了刑訊的牢房內。

牢房正中, 魏雙被綁在椅子上, 他微垂著頭,濕漉漉的頭發垂在臉上。聽見有人進來,他微微抬起頭,死氣沉沉的目光看向眾人。

溫秉直和季修遠坐在魏雙對麵,季修遠先開了口:“你說要見相爺才肯說,相爺來了,魏雙你還不招供?”

魏雙扯了扯嘴角,無神的雙眼漸漸生出些病態的興奮來, 他乾裂的嘴唇動了動:“給我水。”

獄卒在得了季修遠的允準後,端了一碗水喂魏雙喝了。魏雙雙眼直直看向溫秉直, 讓溫秉直自己都有些懷疑了——他真的沒見過魏雙嗎?

“我就是魏雙,滕州魏雙。我殺丁晁那個狗官是為了……”魏雙劇烈咳嗽起來, 瘦削的胸膛劇烈起伏。

牢內極安靜, 沒有人說話。

“為了魏家的私仇。”

季修遠稍稍鬆了一口氣, 開口問道:“你和丁晁有什麼私仇?”

“嗬嗬嗬……”魏雙嗤笑起來,他雙目赤紅,嘶聲喊道,“什麼私仇?殺親滅門的仇!”

“我魏家世世代代安分守己,在滕州雖不是名門望族,卻也闔家安樂,與丁晁更是無冤無仇!”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魏家的礦山開出了品質極好的鐵礦,滕州太守便將此消息傳給了平康城中的貴人,不過幾日的時間,京城貴人的吩咐便到了滕州,再不幾日,我父親就殺了一個從不認識的人,魏家全族被汙為窩藏!”魏雙渾身顫抖,聲音裡滿是仇恨。

“魏家因為鐵礦而全家遭冤,十三歲以下的孩子全部沒入賤籍,十三歲以上全部流放……”渾身是血的男人聲音微微顫抖。

“所以是丁晁指使滕州太守誣陷了魏家?”一直沒開口的溫秉直忽然發問。

雙目赤紅的魏雙漸漸冷靜下來,他眯著有些腫的眼睛看向溫秉直,緩緩搖了搖頭:“在京城指使的‘貴人’不是丁晁,丁晁隻是‘貴人’手下的一條狗。”

季修遠皺了皺眉頭,若魏雙說的是實情,丁晁這個戶部尚書都隻是那“貴人”的手下,那這“貴人”該是什麼身份?

溫秉直自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一時間也沒有開口。

魏雙卻“嗬嗬”又笑了起來,他二十出頭,本應是極好的年紀,但在牢獄裡被折磨得太久,整個人都有一種病態的瘋狂之感。

“你們想知道‘貴人’是誰嗎?”

許久,季修遠開口:“是誰?”

魏雙又“嗬嗬”笑了起來,他嘴角勾起:“我隻能告訴溫丞相一個人。”

“放肆!”季修遠慍怒。

溫秉直卻站起身來,他拂去衣袖上並不存在的塵土,淡淡道:“既然你不願說,老夫便走了。”

“哈哈哈哈哈!”

魏雙瘋狂大笑起來,溫秉直的腳步便滯住了。

魏雙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半晌才終於止住了,他笑著看向溫秉直:“溫相爺是不敢聽嗎?”

此時,溫秉直才覺得自己落入了一個困難的境地裡。其實他早已隱隱知道,魏雙指明要見他是有圖謀的,但他不得不來,不過他始終認為即便魏雙指認他是幕後凶手,聖上也不會信,所以並不擔憂。

畢竟他沒有理由去刺殺丁晁。

但現在的情形有些複雜,魏雙所說的“貴人”是指誰?是太子?太子要那麼多鐵礦做什麼?

溫秉直一直是支持太子的,但他也深知當今聖上最忌諱的是什麼,所以他一直通過唐滿城傳遞消息,並未真正與太子謀劃過什麼。

太子當真會這樣糊塗?

千萬種想法一瞬間從腦海閃過。

但眼下的形勢,他若直接離開,季修遠自然會將今日之事詳細回稟聖上,日後若真查出太子確實將手伸到了滕州去,聖上會怎麼想?

隻怕會將他與太子歸為一黨,太子所做所為,便是他所作所為。

看出溫秉直的遲疑,季修遠也不敢擅作主張,他拱手道:“雖不知他到底想說什麼,但還請相爺不要答應與他獨處,恐對相爺不利。”

恐怕對他不利?若真的怕對他不利,就不應將魏雙要見自己的要求稟告聖上……

“罷了。”溫秉直揮揮手,“你們都出去。”

“相爺……”

“出去吧,聖上為這件案子日夜煩心,早日結了案,這平康城也就平安了。”

牢內的獄卒侍衛魚貫而出,隻剩下魏雙和溫秉直二人。

“說吧,那人是誰?”

“相爺,其實魏雙已經死了。”青年靠在木椅上,氣息奄奄。

溫秉直皺起眉頭:“你在說什麼?”

“魏雙在流放的路上就病恨交加,死了。”

“那你是誰?”

“我就是魏雙。”

強烈的不安襲來,縱然溫秉直已為相十餘年,明槍暗箭也遇到不少,卻從未像現在這般……不安。

一把匕首從魏雙的袖口滑到手中,手腕上的繩子被緩緩割開,他滿是血汙的臉抬起,忽然微微一笑:“相爺知道什麼是蚍蜉撼樹嗎?”

溫秉直微怔之時,本已半死的魏雙忽然暴起,他手持匕首猛地衝向溫秉直。

“噗!”

是利刃穿破衣衫刺入皮肉的聲音——

阮阮覺得祁慎今日有些奇怪。

他來了之後也不說話,隻是斜靠在窗邊軟榻上自斟自飲。

祁慎其實很少喝酒的。

喝了一壺酒後,祁慎忽然起身推開窗子,望向皇城的方向,他背對著阮阮,聲音淡淡:“阮兒知道嗎,世上有一種叫‘回光’的毒藥,瀕死的人吃了都能活過來。”

阮阮自然不知什麼“回光”,她知道“忘憂”還不夠嗎?祁慎這是又害人了?

似他也未等阮阮的回答,便繼續道:“那藥吃了,回光返照八十一天,如同常人。”

阮阮覺得這藥有些奇怪,納悶問道:“那毒藥沒有解藥嗎?”

“若是瀕死,吃了‘回光’能救命,但是‘回光’沒有解藥,吃了就隻剩八十一日的壽命。”

“隻能活八十一天,這‘回光’吃與不吃又有什麼區彆。”

祁慎嗤笑一聲:“自然有很大的不同,這世上的不甘心實在太多了,一個心中滿是恨意的人,會吃的。”

阮阮腦中忽然閃過上元夜那日的刺客,好像叫……魏雙?是滕州的吧?

終於壓不住心中的好奇,阮阮試探著小聲問:“魏雙是吃了‘回光’嗎?”

祁慎斟了一杯酒,卻未送入口中,他將酒祭灑在地上。

半晌男人終於回頭看向阮阮,眼中是極複雜的情緒,讓阮阮有些失神。

“魏雙是一顆棋子,是他主動成為我的一枚棋子。”

阮阮垂著眼,她站在昏黃的牛角燈邊,容色傾城,沒有說話。

但她想:我從不想成為你的棋子,可你依舊把我當成你的棋子。

你隻不過是冷情冷性。

沒有心——

眾人衝進來的時候,魏雙和溫秉直依舊緊緊纏在一起。

殷紅的血從魏雙口中噴出,他聲嘶力竭:“就是他,你為什麼不信!你為什麼要殺我!”

雖然死在溫秉直算計中的人不計其數,但溫秉直是個文官,從未親手殺過人。他推開魏雙,驚詫於這已經垂死的人為何有這麼大的力氣。

三四個人一起使勁,才終於將兩人分開,魏雙的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鮮血潺潺從匕首刺入的地方湧出。

而溫秉直的手上也都是血。

魏雙死了,連大夫都沒來得及叫。

送走了溫秉直,季修遠隻覺頭痛欲裂,他知道刑部裡有叛徒。

無論溫秉直聽到了什麼,他都不可能在刑部,親自動手殺人,那麼匕首就是魏雙的。

而魏雙進入刑部大牢之時,已經搜過身,他不可能藏了一把匕首在身上。

匕首是魏雙進刑部後得到的。

但不管他有什麼樣的說辭,魏雙都死在了刑部,他這個刑部尚書怕是做到頭了。

唐滿城扶著季修遠坐下,隔著帕子捧起匕首送至他眼前,麵色沉重:“大人,這凶器應……不是魏雙身上的。”

普普通通的匕首,即便拿去查,平康城能找出幾萬把來,根本查不出什麼來。

“罷了,我進宮一趟,總歸是躲不過去。”

沐浴後,溫秉直才真正冷靜下來。

他靜坐在書房內,想要厘清魏雙刺殺案的始末。

他確實不知道滕州鐵礦的事,也從未與滕州太守有過任何往來,魏家的事更非他所為。

鐵礦、滕州、平康城,當今朝中,有這樣的膽量,又有權利指使滕州太守的人沒有幾個,難道真是太子不成?

若太子是幕後主使,魏雙又為何偏偏要見自己?

見了自己隻為了栽贓自己殺了他?

即便是用命栽贓,又有誰會信呢?

聖上雖然急於查清案子,卻也不會因為這樣的栽贓而懷疑自己。從上元夜就開始的謀劃,究竟是為了什麼?

蠟燭爆了個燭花,一個念頭忽然在溫秉直腦中閃過——是為了將他和太子綁在一起!

若滕州之事確實是太子所為,聖上早晚會知曉。即便聖上不相信自己殺了魏雙,但若涉及太子,涉及皇權,隻怕自己必會遭到忌憚,聖上也必會將他歸入太子一黨。

一滴冷汗從溫秉直額角滑下,他攥緊了拳頭:

魏雙的案子,最終的主使隻能是丁晁。

絕不可以是太子。

後半夜,皇帝的內侍官來了相府,除帶了些名貴賞賜外,那內侍官還給溫秉直帶了話:

“相爺受委屈了,聖上讓相爺好好休息,丁晁的案子千萬不要掛懷,聖上知道這事必是有人存心嫁禍。”

送走了內侍官,溫秉直卻依舊不能安眠。

聖上相信他自然是在意料之中,但魏雙背後謀劃主使之人到底是誰?會是瑞安王嗎?

無論是誰,既然將他拉進了局裡,便彆怪他手下不留情了——

阮阮眯了一覺醒來,祁慎卻還沒走,他依舊靠在軟榻上看著窗外。

真把這當家了?倒是早些回侯府去才是正經,在這很耽誤她睡覺的。

阮阮起身給祁慎倒了一杯涼茶,聲音軟糯:“侯爺怎麼還不休息,夜深了彆著了風。”

祁慎握住阮阮微微發涼的小手,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冷茶,複又慵懶地躺回了小榻上,緩緩撫摸著威猛大人。

“你這隻貓叫什麼名兒,雖然樣子醜了些,卻有幾分靈性。”

威猛大人眯著眼睛,鋒利的爪子已經準備撓人,阮阮怕威猛大人打不過祁慎吃虧,隻得忙把貓抱進自己懷裡,訕笑道:“隨便養的,沒起名字。”

嬌媚的少女抱著肥碩的狸花貓,賞心悅目自不必說,還彆有一番風情。

他看了一會兒,忽然伸手將阮阮拽進懷裡,把手覆在阮阮的纖細腰肢上,聲音有些沙啞:“阮兒想要孩子嗎,有你我血脈的孩子。”

阮阮身子一僵,這是祁慎第二次問她這個問題,是他發現了衣櫃裡的避子藥?小心調整著心跳和呼吸,阮阮反攀上了祁慎的肩,聲音小小的,嬌嬌的:“阮阮隻想好好陪著侯爺。”

似乎對阮阮的回答很滿意,祁慎的眼角微微上挑,像是畫本裡極癡纏的翩翩公子。

但阮阮想這樣的人其實更可怕,因為即使他想把你利用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你卻還會認為他癡情。

阮阮把頭靠在祁慎胸口,試探問道:“上元節當夜那個刺客,是侯爺從哪裡找來的?”

少女雙眼澄澈,墨發如瀑,像是山間的精魅,是獨屬於他的純稚可愛。

“我找到魏雙時,他已經被押解的官差丟在山裡喂狼了,他染了病,身上還有許多傷,已經活不久了。”

“所以侯爺給他吃了‘回光’。”

祁慎摸了摸阮阮的小臉,手腕一翻,他的掌心便躺著一枚黑亮的藥丸,阮阮想要拿起,他卻又合起了手掌:“‘回光’本是我留給自己的,一直帶在身上,他的怨恨讓他選擇了這條路。”

阮阮不想再問,也不想知道為什麼魏雙殺人那樣乾脆利落,隻覺得有些難過,因為她同樣也是一枚小小的棋子,物傷其類罷了。

但祁慎卻繼續道:“我答應幫他報仇,也將他的父母妻子暗中安置好,他做攪動平康城風雲的第一枚棋。”

阮阮打了個哈欠,有些困了。

第二日一早,平康城內再度沸騰了。

有人說刺殺戶部丁尚書的刺客,昨天又把溫相爺給捅了,據說溫相爺現在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

還有人說是溫秉直爺把刺客個捅了,那刺客現在已經死了。

還有更離譜的,說是丁尚書和溫相爺強占了刺客他老婆,這才千裡來尋仇。

總之,平康城百姓的嘴,就像那滄江水,既滔滔不絕,還看不到源頭。

這些閒話傳進溫秉直的耳中,愣是被氣得三頓飯沒吃。

皇城司的掌司崔息,平日就是察辦民俗異事、謗議朝政者,這些不著邊際的傳言,自然也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崔大人雖然知道這些傳言是假,卻是一條一條認真看完了,心中還暗歎道:溫老兒你也有今日。

魏雙死在了刑部的大牢裡,聖上也安撫了溫秉直,但是總歸是動了大氣,這氣自然就要有人受著,於是第二日季修遠便因病告了假,刑部諸事暫由馮義和唐滿城代管。

得知這消息時,季憫行正在回京的路上,風餐露宿多日的青年渾身塵土,他的相貌本極舒朗,此時卻蒙上了一層陰霾。

白阮阮來自洧川,但因白家十二年前全家都被流放,如今洧川已經沒有人認得白阮阮了。

至於白阮阮的父母,據說在流放途中染了疫病,早不知埋在了哪裡。

但這一趟季憫行也不算是白跑,在洧川縣衙的戶籍庫裡,他找到了一份更早的籍契,在籍契上錄了一筆白阮阮身上的隱秘。

白阮阮的後肩上應該是有一個魚形胎記的。

回平康城後,隻要查實了這一點,再從白阮阮這裡下手,定能把藏在幕後的人揪出來!

第27章

阮阮的腿經過易瓊的醫治, 比原先好了許多,瘸得並不十分厲害了。

但這還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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